我用血紅的眼睛望著他，幾近癲狂般抓住他的衣領，對著他的肩膀，絕望般的咬下去。

    我竭盡了所有的力氣，死死的咬著，直到我媽捂著胸口，哭天搶地過來拉我：“敏…敏…啊，想開點吧，就當做這個孩子跟我們……沒有緣分……罷了！”

    病房裏亂成一團，我爸和周成英湧過來，我被強行分開，我的手無力的垂下去，眼淚已經幹涸，筋疲力竭般的嘶嚎變成沉悶的嗚咽，久久回蕩在病房裏。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沒想到我會突然發起狂來，原本的手足無措，此刻變得淡漠疏離，像是在看一個瘋子。見我鬆了口，嫌惡般甩了甩衣袖，撩起來，我看見，一排排清晰的血齒痕，觸目驚心。

    是的，我已經瘋了！我辛辛苦苦懷胎七月的孩子死了，我恨不得將眼前這個絕情的男人千刀萬剮！

    我的身子被猛地掰正，病房裏的動靜驚動了醫生，我被強行打了鎮定劑，接著便暈了過去。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四周死一般的沉寂，病房裏白的紮眼，我媽不知什麽時候從家裏提了保溫桶，見我醒了，要來站起來拿著碗過來喂我。

    我愣愣地別過頭去，望著窗外，表情卻是冷酷的淡漠。

    “敏…敏…媽求你了，別這樣，身子…要緊。”她的眼淚又要洶湧出來了，眼裏全是痛楚，還有對我的心疼。

    她的話，被我擋在遙遠的意識之外。這個時候的我，已經聽不進去任何的勸說和安慰，我的腦中不斷地重複回想，重複再回想生產的那一刻，沒有呼吸，沒有呼吸。像一把把鋒利的鈍刀，一刀一刀穿刺著我的心。

    我整個人在靜謐的空蕩蕩的虛無的病房遊離，也不知已經在醫院待了幾天，直到我爸媽在蘇澤的簇擁下，開著車過來接我回家，我才倏的突然驚醒，因為我看到，我那喪心病狂殘酷無情的婆婆就在門口。

    她眼睛銳利的掃過我的肚子，嘴角輕蔑般，不知說了什麽。

    我像一個吊著線的人偶被人麻木的帶回家裏，至於是哪個家，我根本不在乎。我的心，我的人，我的靈魂都已經隨著我肚子裏的孩子，遠去了，此處空留我的軀殼。

    我趁著爸媽不注意，一溜煙的跑了出去，我要去醫院，我要去見我孩子的最後一麵。

    在他出生，我都沒來得及看他一眼，他就撒手人寰。

    現在，他死了，難道我就不能去看一眼？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兒子還是女兒。

    等我逃到醫院門口，我猶豫了，我怕，我真的怕，我怕我真正看見我孩子的那一刻，會承受不住。

    我緩慢的走到前台，竭盡全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用顫抖的聲音問護士小姐：“5月6號出生死去的嬰兒已經送去火化了嗎？”

    前台的小護士同情的望著我，回了一句，沒有。我的手指又是止不住的顫抖。

    正當我穿過門診部冗長的通道，眼睛不經意的往婦產科一撇，椎心泣血的痛要將我淹沒。

    我看見，我的丈夫蘇澤正滿眼歡喜的帶著林雪柔去產檢，林雪柔對著一位年長的女醫生甜甜的問：“方阿姨，我兒子還健康吧？”

    我不禁悲從中來，我的孩子剛死，他蘇澤就迫不及待的帶著他的情人，檢查他私生子的健康。

    “林小姐，孩子很健康，但是你回去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我透過窗外昏暗的光線，望著那個醫生的臉，很熟悉，那不正是我懷孕時，專門負責給我產檢的醫生，她甚至還跟我的婆婆陳滿香打過幾次交道。

    如靈魂出竅般醍醐灌頂，一個念頭突然占據著我的腦海，是女兒，我懷的是女兒！

    原來婆婆在知道我懷孕之後，早已買通了醫生，知道了我的肚子裏懷的是個賠錢貨，毫不心軟的選擇拋棄我，站在懷了兒子的林雪柔那一邊。

    我還一直納悶，為什麽婆婆在我剛懷孕時，明明那麽熱情周到，歡天喜地，到後麵，卻完全不在乎我肚子裏的孩子，甚至放任林雪柔對我的迫害，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我淚如泉湧，我可憐的女兒，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這世界，就匆匆離去。

    我不顧一切的向殺死我孩子的凶手衝過去，林雪柔的臉煞白，死死的護住自己的肚子，一旁的蘇澤使出蠻力粗暴的拉住我，他眼底的寒意，冷的讓我害怕。

    糾纏，撕扯，痛哭，歇斯底裏的瘋狂，直到最後我無力的癱倒。

    我心如死灰望著那兩個人的臉，仿佛不認識他們似的，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到太平間，陰森恐怖詭異的氣息撲麵而來，我不停地找，不停地找，終於，出現殘忍的一幕，我掀開白色的布，看見一個女嬰青紫色鄒巴巴的臉，帶著痛苦的神色，我知道，這就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七月生下來就死了的女兒。

    我全身止不住的顫栗，嘴唇不自覺的哆嗦著，眼裏的淚被我憋回去，我悲痛欲絕的摸著我女兒嬌嫩的小手，一時間肝腸寸斷，泣不成聲，最後隻留下悲慟的令人心碎的哀嚎，這種切膚之痛，旁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感同身受。

    我失魂落魄的抱著我女兒的屍體逃離了醫院，一個人不知飄蕩了多久，直到衣襟被雨露沾濕，直到天色更暗，直到身上的寒意更深，這才發現，原來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愁雲慘淡人跡罕至的湖邊。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我的女兒，把她靠在一棵開的正燦爛的石榴樹下，我顧不得手指的疼痛，不要命的開始挖，我看見有血緩慢的從指尖流出來，混在泥裏，那一瞬間，我心如刀割，眼底的淚一滴滴落下，就這樣我混合著血水泥水淚水，埋葬了我的孩子。

    我心如槁木，整個人遊離在精神遊絲之外，燈光和黑夜連成一片，我心裏死一般的沉寂，整個人如行屍走肉，空餘殘體，對這個世界，我已經沒有分毫的留念，我隻想解脫，解脫，有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回響，來吧來吧，來了你就可以解脫一切煩惱。那一刻，我想到了死。

    我最後忘了一眼我的女兒，燦爛的石榴花在黑夜中盡情的釋放她獨有的香氣，那一刻，我在想，要是我的女兒還在，到了18歲，一定比這燦爛的石榴花更奪目耀眼，可惜……

    我靜靜地朝著那片光亮走過去，波光粼粼的湖麵有輕輕的晚風傳來，直到湖水淹沒了我的膝蓋，再到我的腰身，最後慢慢的浸沒我的下巴，水開始湧一般灌入我的口腔，那一刻，我有一絲的想要掙紮，可以我沒有，所有的一切，對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唯一的遺憾，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後，除了我的父母，他人會不會有分毫的惦記？蘇澤呢，他會傷心嗎？林雪柔，她會愧疚嗎？

    這一切，我已經是不得而知，我也已經不屑知道。痛與恨，到這裏，結束吧！

    水慢慢的沒過我的頭頂，整個人在深湖裏浮沉。

    等我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去吸取空氣中的氧氣，才發現我被人提了上來，強勁有力，是一個男人，他一隻手在水裏撲騰撲騰的劃著，另一手提著我的腰身，等上了岸，一隻手粗暴的把我丟在地上。

    我痛的齜牙咧嘴，我抱住他的腿，絕望的拍打，心也急劇的收縮，我的淚，如突如其來的暴雨，劈裏啪啦的砸下來，我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要跟我作對，老公出軌，生下死胎，一樁樁一件件，生活中所有的醜陋和磨難都讓我給遇見，這就算了，現在就連我要死，都讓我死不成！

    我哭的聲嘶力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擦在他身上，在冰冷的空氣中嘶吼：“你為什麽要救我，為什麽要救我，讓我死了算了。”

    一個男人掰直了我的肩膀，我在淚光楚楚中看見這個男人模糊的影子，他身上的衣服濕透了，朦朧的燈光下露出光潔的小麥色人魚線，八塊腹肌平坦地躺在他的腹部，修長勁瘦的腿充滿野性的味道，再配上一對幽幽的眼睛，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麽會有如此魅惑人心的男人？難道是山野之處修煉成仙的精怪？

    隻見男人嫌惡的看著我擦在他身上的眼淚和鼻涕，那模樣就跟吞了蒼蠅似的，苦不堪言。我失神的片刻，我的下巴被不經意的挑起，一絲邪魅張狂的臉，輕微的呼吸貼在我的臉上：“不識好歹的女人，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態度？”

    我大氣都不敢出，小聲嘟囔了一聲：“我可沒讓你救我。”

    空氣中傳來一絲輕視的冷笑，接著，我便發現，我的腰身被人扛起，心裏沒來由的恐懼：“你是誰？你要幹嘛？快放我下來？”

    “你不是要去死麽，我成全你。”

    那一刻，我真的後怕，我帶著討好般的求饒：“我錯了，我不該尋死，現在我不想死了，你放我下來。“

    男人健碩的肩部頓了頓，我以為他又要直接把我摔下來，我身上實在是疼的厲害，我被摔怕了。

    沒想到他沒有，他慢吞吞的把放我下來，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眼裏有光，懇切的望著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救你，但我既然看見了，就不可能讓你去尋死，生命隻有一次，永遠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千萬不要做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

    我看著黑暗中那個男人的臉，莫名的覺得有點熟悉，這樣魅惑人心的眼，好像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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