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三十三分，我登上了飛大理的航班。

    我的眼角早已經沒有了淚，馬離蘇執意要跟著我，我也攔不住，蘇一也要跟著來的，無奈買不到這一趟航班了。

    往日裏，這座城市冬天的夜晚早早的就會進入休眠，但今夜不同，再過二十多分鍾，就是辭舊迎新的好時候了，江邊應該會有絢爛的煙火，幸福的人會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孤獨的人一個人躺在清冷的被窩裏，撒網似的發送著新年的祝福。

    下午我接到媽媽病危的噩耗後，還沒等我們去找陳警官，她就在來的路上了。

    因為是普天同慶的日子，又鑒於我和傅奕寒的關係，陳警官對我說，林佳及其父母表示能夠理解我的所作所為，並且孩子也有頑劣的成分在裏頭，所以這隻是一場愛而不得的情感糾紛所引發的矛盾和傷害，陳警官表示，隻要我願意支付豆豆全部的醫療費，這件事情就算了結了。

    我隻想趕緊離開這間監獄一樣的房間，原本我找陳警官，也是願意承擔所有的指認和後果。

    現在算是皆大歡喜了，馬離蘇哭了笑笑了哭，蘇一卻攔住我：

    “嫂子，你一旦支付了孩子的醫療費，就等於承認了他們所栽贓你的一切，你不能向惡勢力低頭。”

    我糾正了他兩件事：

    “不要叫我嫂子，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曾念，現在真相是怎樣的，我一點都不在乎了，人活在這世上，總會有無緣無故的災難降臨，就好比喝涼水塞牙穿道袍遇鬼，事已至此，就讓這兒的一切在舊歲的最後一天做個了結吧。”

    我不光支付了豆豆一大筆醫療費，也給了林佳父母所討要的精神損失費和營養補助費，按照爺爺的遺囑，我和傅奕寒沒能走到最後，所以爺爺留給我的所有不動產，都將被律師接手，然後進行拍賣，所得財產悉數捐給相關機構。

    爺爺才是最疼愛我，也是最能預料全局的那個人，隻可惜，我和傅奕寒讓他老人家失望了。

    離開前，我給了傅奕寒一份結婚賀禮，那是爺爺生前留給我的銀行卡，裏麵的錢我一分都沒動，現在也算是物歸原主了。

    馬離蘇讓我親自去交，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讓我和傅奕寒麵對麵，總會有人不舍，會有人率先低頭，卑微挽留。

    隻可惜，我們都不是草率任性而為的人。

    我把賀禮交給蘇一，讓他轉角給傅奕寒。

    關於我媽媽病危的消息，蘇一怯怯的問要不要告訴傅奕寒，我說不需要，從這一刻開始，我和他之間，就像夢醒了，再無瓜葛。

    飛機起飛了，空姐帶著迷人的笑容來到我們麵前，彎著腰柔聲說：

    “女士，請您關閉電話。”

    我在關機之前，給媽媽發了一條信息，讓她等一等我。

    這漫長的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在進入新年倒計時的時候，飛機上的陌生人都在互相道新年快樂，馬離蘇也伸手抱了抱我：

    “姐，新的一年，我會陪在你身邊的，你要快樂。”

    那一刻，我的心髒像是遭受到了猛烈的撞擊一樣，疼的我直不起身來，我感覺手心有股力量正在急劇消失，但為了不讓馬離蘇擔心，我還是牽強的笑了笑，遞給她一個紅包：

    “給你的壓歲錢，春節快樂。”

    馬離蘇顫抖的接了過去，哭的不可遏製，這一刻，我們都是身在異鄉的孤獨的人，我們隻能彼此緊靠才能互相取暖，對於明天，對於新的一年，我們都懷揣著忐忑，而我心裏更多的是絕望。

    對過去不堪回首的一年的告別，都沒能阻止我心底升騰而起的絕望。

    馬離蘇說，中國人最講究禮尚往來了，所以……

    她從包包裏拿出好幾個紅包來遞給我：

    “這個字寫的最漂亮的壓歲紅包，是我給你的，這個是蘇一給你的，這個是梁原給你的，還有安可讓梁原幫她轉交給你的，最後這個超級大的壓歲紅包，是唐哥哥給你的，姐，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是徒然，但我還是要表達他們對你的祝願，祝姐姐在新的一年裏順心如意，笑口常開。”

    我心裏很感恩，尤其是下午周虹找了律師來，重新宣讀了一遍爺爺的遺囑，傅家的一切都不再與我有任何關係，馬離蘇他們都是怕我手頭上的錢不夠用，所以才用這樣的方式想幫幫我。

    淩晨兩點多，飛機降落。

    走出航站樓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唐天翊。

    他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馬離蘇急忙解釋：

    “姐，這一切跟我無關，我也是事先不知情的，蘇一都沒能買到票，不知道他是怎麽弄到的，還比我們先到這兒。”

    傅奕寒教過我，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接受別人伸過來的援手，也是一種尊重。

    這不僅僅是對別人一片好心的尊重，還是對自己的尊重，與其把自己弄的很狼狽，不如借助別人的力量熬過這段最黑暗的時光，然後再報之以李。

    但命運是很殘酷的，盡管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卻還是沒能見到媽媽的最後一麵。

    爸爸說，媽媽熬過了新年的鍾聲，臨終前最遺憾的是，不能再抱抱我的女兒了。

    原來那一瞬間我的心痛，是和媽媽連著的。

    媽媽走了，她很平靜的躺在病榻上，臉上帶著祥和的微笑，媽媽知道自己等不到我來，讓爸爸給我錄了一段最後的視頻。

    視頻中，媽媽化了一個精美的妝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幾歲的模樣，烈焰紅唇，美目流轉，媽媽像個健康的人一樣，在視頻裏朝我揮揮手，隻是聲音卻還是哆嗦了。

    媽媽說，念念，媽媽最遺憾的，是不能再抱抱你了，當年你執意遠嫁，媽媽是不同意的，但看著你幸福的小模樣，像極了小時候依偎在我身旁撒嬌時候的你，媽媽想著，與其讓你遺憾一生，不如讓你自己走上一段，念念，媽媽等不到你和弟弟了，以後的路，你們要相互扶持不離不棄，照顧好你們的爸爸，念念，岩岩，媽媽永遠愛你們。

    相比起馬離蘇和唐天翊的淚流不止，我一滴眼淚都沒流，我很平靜的握著媽媽的手靜坐了半個小時，爸爸過來抱我，說按照媽媽的遺囑，要盡快火化，保持著她最美的樣子，不然等得太久了，溫度褪去，妝容花了，輪回路上她就不是最美的趕路人了。

    爸爸準備了三個精美的小口哨，我們三一人一個，媽媽火化後，將媽媽的骨灰裝進口哨的小儲物管裏，剩下的，跟隨爸爸的足跡，灑在爸爸即將要去的路上。

    大年初一，媽媽火化了。

    我坐在洱海邊的長椅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前來讓我幫忙拍照的情侶，我也沒有拒絕。

    我好像都不難過一樣，沒有淚水，也沒有悲傷。

    爸爸接下來的打算是，要把向媽媽承諾過的，但還沒來得及去的地方，都在有生之年帶著媽媽的殘念走一走，隻是在此之前，他要完成媽媽生前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帶我回家。

    爸爸遞給我一件深色的繡著鳳凰的披風大衣，裹在我的肩膀上：

    “念念，你這樣爸爸很擔心，你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內心毫無波瀾的看著爸爸：

    “我不難受，爸，我這樣是不是太冷血了，媽媽走了，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還不如離蘇，她都為媽媽哭了好幾場了。”

    爸爸伸手摟著我：

    “孩子，你不用假裝堅強，你的媽媽一直活在我們對她的愛裏麵，她在我們心中，永遠存活。”

    爸爸和我一樣，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悲傷，他很從容的跟我講起，得知媽媽的病情是在和楊樹離婚之後，向來身體康健的媽媽，去醫院檢查是胃癌晚期，她放棄了化療，不想受那份罪，她說這輩子已經沒什麽遺憾了，隻是沒看到我找個好歸宿，不甘心。

    所以傅奕寒沒有騙我，他和我簽訂的那份協議，是真的。

    爸爸輕拍著我的肩膀：

    “你媽媽走的時候，雖然有些許遺憾，但她沒有任何擔心。”

    因為知道我和傅奕寒要領證結婚，所以媽媽知道我的後半生有人照料了，看來我瞞著爸媽是對的，爸爸也問起我，為什麽傅奕寒沒來。

    我無法作答，爸爸也沒有逼我。

    大年初六，弟弟把兩個孩子交給伯父伯母帶著，他帶著弟妹來雲南，和我們一起接媽媽回家。

    相見的那一刻，弟妹哭的臉色煞白，弟弟也是頹靡不已，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悲傷，唯獨我這個不孝女，感知不到任何一根神經的觸動。

    我們回去的那天，星城是個大晴天，往年的這個時候，媽媽應該是在走親戚，春節走完一輪親戚，媽媽都會把打麻將贏來的錢分我們一些。

    媽媽去世的消息，也是過了初六才告訴親戚們的，爸爸給媽媽挑了一塊風水寶地，他說等他百年之後，答應了要和媽媽合葬的，骨灰下葬的那天，依然是個大晴天，這些天來的勞累奔波，卻全然沒有打垮我，親戚們都指責我冷血不近人情。

    我像個失去了所有感知的機器人，在連著好多天都沒怎麽合眼後，依然保持著旺盛的精力。

    元宵節那天，我一大早就上街買了好多的湯圓，然後在廚房裏煮，家裏人都起來了，他們聚集在客廳裏不知道說些什麽，我仿佛聽到了媽媽在客廳裏大笑的聲音，然後興奮的跑出去對她說：

    “媽，我給你買了你最愛的芝麻陷的湯圓。”

    客廳裏的人聽了，個個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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