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湛隻淡淡的看了那兩人一眼，並沒多做理會，仿若他們口中之事與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似的。
    唐明琲抬眸看向宣王，目光如炬，冷冷開口道：“羲和年紀小，不懂事，宣王叔做父親的能由著她來，可小侄不能。羲和若是非要入璟王府，那便請了旨意，小侄就算再不願，總歸不會抗旨不尊。”
    宣王一聽，頓時黑了臉。什麽叫非要入璟王府？！他宣王的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怎麽到他口中就成了強買強賣了？！
    “侄兒這話可不是這麽說，這京都裏頭，關於你娶妻的傳言可不少……太後那邊可正在氣頭上，羲和如今幫你，可是全賴兒時的情誼啊！你不能不知好歹啊！”宣王語調悠悠，意味深長的說道。
    唐明琲想過皇祖母會試圖拉攏宣王，可是他沒料到，她會利用自己的婚事來做這個砝碼。
    看著宣王那勢在必得的模樣，他眸色一冷，垂眸拱手道：“真是謝謝宣王叔的好意了。小侄還有事，就不與您多說了。”
    就在他抬步想走的時候，禁衛軍統領程鷹闊步走了過來，聲音不大不小的朝蘇湛稟道：“卑職見過蘇將軍，貴府少將軍托卑職轉告您，說是他將大小姐帶回來了。”
    大小姐？！
    眾人一驚，這大將軍府的大小姐，莫不是那位……
    蘇湛渾身一僵，喉結動了動，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問道：“人在哪？”
    程鷹一愣，想了想方才的小廝的穿著，答道：“應該是在定國侯府。”
    蘇湛點點頭，腳下生風一般，幾步便踏出了宮門。
    身後的一眾人，看著這情景，不禁議論起來……
    “這大將軍的嫡女回來了，那婚約……”
    “婚約當然還得照舊，那可是先帝賜婚啊！”
    “那宣王府豈不是……”
    “趙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太後和聖上可沒下過任何旨意啊……”
    ……
    宣王眼裏一片陰鷙，如若羲和不能與唐明琲順利成婚，那他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而此時，唐明琲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畢竟他今日進宮，就是為了婚約之事。之前他沒在意，一是因為不相信，消失了十幾年毫無蹤跡的人還會被尋到，二是因為沒遇上自己放在心上的人，覺得有這樣一塊擋箭牌也不錯。
    可如今，這婚約卻變得愈發棘手起來。
    宮中的消息傳得飛快，等唐明琲走到養心殿的時候，太後那邊已經得知了消息。當然，與太後一同得知的，還有璟王妃阮翎苒。
    唐明琲許久沒來給太後請安，金枝姑姑看見他，忙進去通傳：“娘娘，世子爺來給您請安了！”
    太後一聽，忙眉開眼笑的說道：“快帶進來！”
    “孫兒見過皇祖母，見過母親。”唐明琲拱手行禮道。
    “琲兒，來祖母這邊坐！”太後朝他招招手，“快給祖母看看，這段日子可是忙得瘦了？”
    唐明琲握住太後的手，淡淡搖搖頭：“孫兒算不得忙，不過是幫聖上分憂罷了。”
    “你呀，和你父王一個性子。”太後嗔了他一句。
    阮翎苒看了看太後，又看了看自家兒子，開門見山的問道：“方才大將軍那邊的消息，你可知道了？”
    太後看了自家兒媳一眼，露出一抹頗為讚許的淡笑來，附和著說道：“琲兒啊，皇祖母知道，你這孩子有自己的主意。可是，這婚約之事，可容不得你亂來。你可別忘了，蘇家丫頭可不止是大將軍的嫡女，她身後開還有定國侯府和丞相府在呢！”
    太後見唐明琲沉默不語，苦口婆心道：“祖母知道你的心意，隻是那鄉野出來的姑娘，做個貴妾，迎進府裏寵著就是了。可那世子妃的身份，可不是她那種出身能擔得起的！再說，蘇家丫頭若是沒回來也就罷了，如今回來了，就更由不得你了！”
    唐明琲心下一沉，隻覺得這些話如鯁在喉，刺得他生疼。
    阮翎苒看著他的臉色，也大概猜到了他此次進宮意欲何為。而她之所以直截了當的提起，就是為了阻止他開口。
    顯然，唐明琲是明白自己母親的用意的。
    眼下這種情形，他的確不能貿然出口為蘇鸞爭辯，他的看重會變成她催命的屠刀……
    宮外，蘇湛一路策馬直奔定國侯府。
    而當他站在侯府門前時，卻突然頓住腳步。他手緊緊攥成拳，心跳如同戰鼓一般，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氣，抬步進了府門。
    主院花廳裏，蘇禛正陪老侯爺下著棋。
    蘇湛進來的時候，兩人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繼續旁若無人的落子。對於蘇禛這種態度，蘇湛顯然早已習慣。
    他輕咳一聲，目光四下巡視著，卻沒找到那個期盼已久的身影。他眉頭微蹙，最終忍不住開口問道：“人呢？”
    老侯爺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什麽人？”
    “禛兒不是派人來說，他把鸞兒帶回來了嗎？！”蘇湛開口道。
    蘇禛一愣，放下棋子，眸色陰沉道：“鸞兒是回來了，不過，不是我派人通稟父親的。”
    “不是你？！”蘇湛一愣，眉頭緊緊鎖住。
    “那會是何人？！當這滿朝文武的麵前，將這消息暴露於人前，是何目的？！”蘇湛沉聲道。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聲低笑：“大將軍別緊張，小女沒什麽目的。”
    蘇湛聞聲抬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唇紅齒白的姑娘，逆光走了進來。那狡黠如狐的眼眸，明豔的模樣，與她的妻子有八分像。
    他呼吸一窒，眼底微熱，嘴唇翕了翕，嗓音發緊的喚道：“鸞兒……”
    那聲音裏有些隱隱發顫，他似是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清了清嗓子。
    須臾，複有喚了聲：“鸞兒……”
    他嘴角微勾著，麵頰的肌肉不受控製的微微抽動著，他想露出一個笑容給眼前的小姑娘，可是好像有些失敗了。
    他心中有些忐忑，這姑娘方才喊他……喊他大將軍……
    她可是不想認他這個爹爹？！
    他是不是該先認個錯，是他不好，他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他把她弄丟了……
    他弄丟了他的寶貝，弄丟了畫樓用命換來的寶貝……
    他眼睛越發的發脹，喉嚨裏也泛著澀，上挑嘴角再也撐不住那本就勉強的弧度，慢慢落了下來。
    沒關係……她不願意也沒關係的……
    他可以等她原諒他這個令人失望的父親……他可以等的……可以等……
    多久……多久都沒關係的……
    他這樣安慰自己，猩紅的眼漸漸垂了下去。
    就在這時，他聽見她哽咽的聲音，她說：“爹爹，原來你沒忘記我……真好……”
    他猛然抬起頭，眼裏像是閃著一層水澤，他顧不得自己此時的聲音是否嘶啞，激動的問道：“你方才喚我……喚我什麽……”
    他怕，怕方才的那句是他自己的幻聽。
    蘇鸞彎著眸子，眼角帶著細碎的淚花，仰著頭看向麵前的男人。
    她眼裏的這個人，不是威風凜凜的定國大將軍，不是讓敵軍聞風喪膽的戰神，隻是她的父親，心心念念等她歸家已久的父親……
    她彎著唇角，再次嬌聲喊道：“爹爹……”
    “唉……唉……爹爹在這……”蘇湛幾步走了過去，一把將她攬進懷裏。
    他的小姑娘長大了……
    那個會坐在她肩頭嬌聲喊著爹爹的小姑娘長大了……
    蘇禛抿著唇，站在一旁，久久不語，他眼底有些發酸。原來他的父親，並不想表麵看見的那般冷靜，那般若無其事。原來他等著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老侯爺捋了捋胡子，拍了拍自家孫兒的肩膀：“來，陪老爺子把這盤棋下完！”
    “嗯。”蘇禛點點頭，目光看向棋盤，把心頭那絲複雜的情緒沉沉壓了下去。
    福伯捧著一罐子的魚餌料站在廊下，躬身道了句：“小郡主，老奴把魚食給您拿來了。”
    蘇鸞聽見聲音，將腦袋從蘇湛的懷裏鑽出來，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應道：“好，麻煩福伯了。”
    “小郡主可別跟老奴客氣了唷……老奴當不起……當不起……”
    她朝福伯笑笑，接過那白瓷罐子，說道：“福伯當得起的！”
    蘇湛看著她笑靨如花的模樣，一貫淩厲的眼神此時隻餘下溫和與安寧。
    蘇鸞回頭看向他：“爹爹，我要去喂娘親養的魚，你要一起嗎？”
    “嗯。”蘇湛點頭，應得極快。
    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將軍，此刻滿心滿眼的喜悅。
    他的女兒叫爹爹的聲音真好聽……
    他的女兒還邀他一起去喂魚……
    蘇湛跟在她身後，看著小姑娘步子輕快的走在碎石小徑上，她的發絲隨風飄著，發間還簪著一點石榴紅。
    等等……
    他的小姑娘梳著……婦人髻？！
    她嫁人了？！
    他心中微微泛著苦，他的寶貝女兒在這般小的年紀，竟嫁了人？
    “爹爹？”蘇鸞回過頭，見他的將軍爹爹眼帶落寞的看著她，“爹爹怎麽了？”
    蘇湛晃過神，勉強的勾了勾嘴角，手落在她的散在肩膀的軟發上：“鸞兒嫁人了？”
    蘇鸞微微一愣，淺笑著點點頭：“嗯，嫁人了……不過……”
    不過？！
    蘇湛眉頭微微蹙起：“可是夫家待你不好？”
    蘇鸞搖搖頭，輕聲道：“他很好，待我也好，不過前幾日我給了他一封放夫書……”
    “什麽？！”蘇湛覺得自己一定是老了，不然他怎麽連話都聽不懂了呢！
    蘇鸞倚在欄杆上，伸手從瓷罐裏捏了少許餌食，撒進荷塘裏。
    “爹爹……娶我的人，是璟王世子唐明琲。剩下的事情，爹爹應該知曉了吧。”
    蘇湛先是一愣，隨後失笑一聲。
    知曉，他當然知曉。
    他隻是沒想到，那個太後口中上不得台麵的鄉野女子竟是他的女兒。他就說嘛，唐明琲那孩子怎麽會對一個普通的鄉野女子動情……原來竟是這樣……
    “你可知你與唐明琲本就有婚約？”蘇湛看著她，溫聲問道。
    蘇鸞點點頭：“之前大哥有告訴過我。所以，這次我想堂堂正正的，等他來娶我，八抬大轎的那種！”
    “嗯！”蘇湛一本正經的點點頭，“我蘇湛的女兒，不隻要八抬大轎，還要十裏紅妝才行！”
    與蘇鸞的怡然自得不同，而完全被蒙在鼓裏的唐二爺此時滿麵陰雲。他隻在養心殿留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尋了個由頭出了宮，直奔天時書齋。
    一進門，就見薛知易優哉遊哉的煮著茶。
    薛知易抬眼看見來人，隻挑了挑眉，完全沒有給他行禮的意思。不僅如此，他還語氣甚為輕佻放肆的說道：“這是什麽風把世子爺給吹來了？！”
    唐明琲回京查了許久，可是依舊沒有蘇鸞進京的消息。他深刻懷疑，此事絕對與眼前這人有關。
    “薛掌櫃，何必明知故問呢！”他實在沒什麽耐心與他周旋，語氣不善道，“我夫人究竟在哪？！”
    “嗬！”薛知易不怕死的冷哼一聲，嘲諷道，“世子爺這信都收了，怎麽還夫人夫人的叫著呢！”
    唐明琲眯著眼，語氣森然道：“薛知易，本世子的耐心不多，別以為你身後有長公主，就能在這京都橫著走！”
    薛知易收了笑，口氣隨之轉冷：“世子爺怕是誤會了，我仗著的可不是長公主給的膽子，而是鸞歌先生給的！”
    “說罷，究竟怎樣你才肯告訴我！”唐明琲眯著眼看了他半晌，最終妥協道。
    薛知易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他：“世子爺先坐。”
    見唐明琲坐下，薛知易才放下茶盞，幽幽說道：“不是在下不想告訴你，而是她特意交代了，想要給你個驚喜！”
    “她可知道，定國大將軍的嫡女已經尋回來了？！”唐明琲蹙著眉，語氣帶著幾許複雜。
    薛知易輕笑一聲，隨口道：“這麽大的事兒，京都誰人能不知呢！”
    “那她……”
    薛知易打斷他道：“世子爺，那封手書你若看懂了，你就該相信她才是。”
    唐明琲深吸一口氣，半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