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鬼魅沒你這麽不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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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塑像的右手上,少了兩根手指。
    斷麵光滑,不像是受損斷落的樣子。
    倒像,本來就應該是那樣的。
    樓闕攥緊了鄭嫻兒的手,看著她眼中的淚珠滑下來。
    “那是……”他心裏有了猜測。
    鄭嫻兒沒有擦淚,看著那塑像怔怔地道:“不是‘像’,那就是我娘。我娘的手也是那個樣子的,右手斷了兩根手指。所以她雖然教我刺繡,卻不如我繡得好……”
    黎賡在旁勸慰道:“想必鄭伯母曾經路過此地,遇上過什麽奇事或者救助過什麽人,被當地百姓誤當作神仙供了起來。民間傳奇大都由此而來,這也是常有的事。”
    “就是這樣才奇怪!”鄭嫻兒扯袖子擦了擦淚,“我娘隻是一個尋常的市井婦人,連家門都不常出,怎麽會到過這個地方?京城離著桑榆縣有千裏之遙啊!”
    黎賡看著那尊塑像,欲言又止。
    尋常的市井婦人?
    這尊塑像姿態端雅高貴,神情莊重不怒自威,身上的衣飾華麗而不庸俗,頭上的發飾甚至很像是宮中的式樣……
    這哪裏是尋常的市井婦人?隻怕就連宮中那些號稱可以為天下表率的貴女也未必能有這般儀容!
    “桐階。”黎賡試探著,想引導樓闕去看那塑像的衣飾。
    樓闕向他微微搖頭,仍舊緊攥著鄭嫻兒的手:“也許是京中的客商或者匠人曾到過桑榆縣,受過嶽母的救助,心中感念,因此回京之後才照著嶽母的模樣塑了神像來膜拜的。”
    這樣似乎也勉強可以解釋得通。
    鄭嫻兒放下了一樁心事,忽然又笑了:“臭不要臉!誰準你叫‘嶽母’了?”
    樓闕長舒了一口氣,大笑起來:“怎麽,不是我的嶽母嗎?咱們來打個賭,這會兒我拜一拜這尊塑像,它若不認自己是我的嶽母,就叫它倒下來砸死我,你看如何?”
    沒等鄭嫻兒答應,他果真向著塑像跪了下去,大禮叩拜。
    等他拜完了,鄭嫻兒已笑得前仰後合:“沒砸死你!看樣子水神娘娘已經認了你做女婿,你快去娶水神娘娘的女兒吧!”
    樓闕正沉浸在獲得了嶽母認可的喜悅之中,忽然聽見鄭嫻兒又在耍賴皮,他不由得有些氣惱。
    鄭嫻兒見狀,忙討好地湊過去,要扶他起來。
    樓闕卻不肯起身。
    他盯著塑像的底座,看住了。
    “怎麽了?”鄭嫻兒不方便彎腰,隻好跪下來陪他。
    樓闕順手從地上抓起一把幹草在底座上擦了擦,皺眉道:“有字!”
    那塑像的底座同樣是泥砌的,年深日久已經斑駁得不成樣子,但這一擦之下,竟還是能模模糊糊地辨認出不少字來。
    可見這字當初是刻得很深了。
    黎賡也忍不住湊了過來,三人細細地辨認了許久,終於認出了“癸卯夏末”“西池”“苦作樂”“清英記”等十餘個字。
    樓闕扶了鄭嫻兒起來,沉吟道:“‘癸卯夏末’,那時候偽帝竊國不久……”
    鄭嫻兒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我是甲辰年三月生的,所以癸卯夏末的時候,我應該差不多已經在我娘的肚子裏了……那時候我娘還不到二十歲,應該剛剛嫁給我爹不久吧?”
    樓闕看了她一眼,沒敢答話。
    不知道該怎麽告訴她,那時候她娘一定還沒嫁。
    黎賡心裏想的卻是:跟西池有關,果然不是尋常百姓!
    片刻之後,鄭嫻兒的注意力又落到了“清英”這兩個字上:“清英?不會那麽巧吧?”
    “什麽那麽巧?”樓闕皺眉。
    鄭嫻兒不答,反扯著他的衣袖問:“‘清英’這兩個字有什麽含義嗎?‘清英記’是什麽意思?”
    樓闕沉吟不語,黎賡便替他答道:“清英,意為清潔明淨,放在此處無解,看上去更像是一個人的名字。”
    “名字?虞清英?”鄭嫻兒脫口而出。
    “虞清英是誰?”樓闕立刻警惕起來。
    鄭嫻兒有些苦惱:“我也不知道是誰。那天皇後娘娘一見了我,就問了好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其中一個就是‘虞清英是你什麽人?’——我哪裏知道虞清英是我的什麽人!”
    樓闕在心裏默默地記下了“虞清英”這個名字。
    黎賡忽然又在旁插上了話:“虞清英,是‘幽沉謝世事,俯默窺唐虞’的‘虞’嗎?這個名字看似尋常,細想起來倒是別有一番趣味。如果是姓虞名弦字清英就更有趣了。”
    鄭嫻兒一向不喜歡聽人掉書袋,但此刻聽到這個‘弦’字,她忽然想起了那個乞丐虞叔,忍不住便接口問道:“虞弦、清英,有什麽說法嗎?”
    樓闕心裏一沉,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卻並沒有阻止黎賡說下去。
    於是黎賡便繼續笑道:“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後因以‘虞弦’指琴。而‘清英’恰好也是琴的別號。——古人以琴擬人,羅先登《文房圖讚序》雲:‘焦桐字良材,號清英居士。’因此這‘焦桐’‘良材’‘清英居士’皆可用以指‘琴’。”
    這番半文半白的解釋,鄭嫻兒聽得不太明白,但關鍵的幾個字眼還是聽出來了。
    虞弦,焦桐,清英。繞來繞去,似乎都離不開一個“琴”字。
    那個乞丐虞叔反反複複地念叨著“弦兒”“虞弦”“焦桐”,是巧合嗎?
    皇後口中的“虞清英”,與這塑像底座上的“清英”有無關聯?
    這幾個名字,與她……或者說,與她的母親有多少相關?
    鄭嫻兒被這些亂七八糟的疑問纏得頭昏腦漲。
    這還沒完。
    黎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我記得你有個別號叫作‘桐君姑娘’?巧了,這‘桐君’二字,也可以作為琴的雅稱。”
    鄭嫻兒在門檻上坐了下來,雙手抱頭:“別說了,頭疼死了!”
    樓闕跟過來,坐在了她的身旁:“別想了。那都是上一輩的事,不值得你費心神。”
    鄭嫻兒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不許瞞我!”
    樓闕遲疑良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你最好不要去見皇上。”
    鄭嫻兒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最後自己苦笑起來:“你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我哪有機會去見皇上?”
    “沒有最好,”樓闕攥了攥她的手,“咱們該回去了。”
    鄭嫻兒立刻問道:“回去見那個虞叔嗎?”
    樓闕頓了一下,避開了她的目光:“咱們此刻不方便跟太多人接觸。而且,虞叔神誌不清,見了也無用。”
    鄭嫻兒無法反駁,隻得跟著他站了起來。
    隻是,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卻怎麽也舍不得邁步。
    這裏,有她的娘親啊。
    還有那個不知道是什麽人的“清英”。
    鄭嫻兒的心裏,忽然閃過了一個怪異的念頭。
    她的來處,會不會本來就應該是在京城?
    樓闕拉著鄭嫻兒的手,回頭看向黎賡:“延卿兄不跟我們一起下山嗎?”
    黎賡微微一笑,跟了上來:“一起。”
    於是三人謹慎地掩上了小廟的門,相對苦笑了一番。
    這小廟已經荒廢破敗至此,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坍塌成一堆亂石。到時候,廟裏的“水神娘娘”也該還原成泥土了。
    真有種紅顏枯骨刹那芳華的殘酷。
    這樣想著,黎賡就忍不住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樓闕回過頭來:“今日也真是湊巧,延卿兄怎麽會到這山上來?”
    黎賡頓了一下,苦笑:“你若不問,我也就忘了。”
    “那,你現在想起來了嗎?”鄭嫻兒也跟著轉回頭,好奇地問他。
    黎賡快步走到樓闕的另一側,避開了鄭嫻兒的目光:“我想到西池來看看,看過之後打算四處走走,於是就走到這裏來了。”
    “這倒是跟我們一樣了!”樓闕笑道。
    鄭嫻兒想了想,忽然也笑了:“跟我們一樣嗎?我們是來看旁人打撈我們的屍體,黎大公子也是嗎?”
    黎賡哼了一聲,沒有作答。
    如果沒有樓闕在中間擋著,鄭嫻兒一定會發現此刻黎大公子的臉紅得厲害,眼圈也是紅的。
    樓闕轉過身,向黎賡作了個揖:“抱歉,如今我們有些難處,不方便出麵見人,讓你們擔心了。”
    黎賡沉默了好一陣子,終於苦笑道:“我早該想到,你這個禍害沒那麽容易死的。”
    “那可不一定哦!”鄭嫻兒故意裝出陰惻惻的聲音來,“你看這荒山野嶺,陰氣森森……說不定我們兩個都是鬼——”
    黎賡接道:“說不定我也是鬼。”
    鄭嫻兒立刻高叫起來:“喂,子不語怪力亂神!”
    兩個男人齊齊笑出了聲。
    於是氣氛立刻輕鬆了許多。黎賡抬頭笑道:“不瞞你們說,第一眼看到你們的時候,我確實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心神恍惚以致撞了邪祟。”
    “那,你又是怎麽發現我們不是鬼魅的呢?”鄭嫻兒從不壓抑自己的好奇心。
    黎賡隔著樓闕向這邊看了一眼:“鬼魅沒你這麽不正經。”
    “我不正經?”鄭嫻兒大驚,“黎大公子,你學壞了,你會罵人了!”
    樓闕抓住鄭嫻兒的手防她暴走,笑著向她解釋道:“你一見麵就問延卿是不是這裏的山神,這還不算是不正經?這廟裏若真有山神,非教訓你不可!”
    鄭嫻兒其實並不關心正經不正經的問題,她隻忙著咬牙跺腳:“黎大公子學壞了!你這個損友也不好好規勸他!”
    樓闕尚未答話,黎賡已笑道:“‘損友’二字用得極洽,近墨者黑,勸是沒用的。”
    “你的意思,是我教你學壞了?”樓闕黑臉。
    黎賡微笑不語,給他來個默認。
    三人一路說笑著,找到了先前來時的牛車,一起坐了上去。
    樓闕與鄭嫻兒並排坐著,黎賡坐在二人的對麵,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鄭嫻兒很好奇,總忍不住偏過頭去看他。
    樓闕為此有些不愉快,幹脆側過身子來擋住她的視線。
    鄭嫻兒卻欠了欠身子,越過他的肩膀去看黎賡:“我總覺得,黎大公子今天怪怪的。”
    “沒有,”黎賡有些別扭地否認道,“我這個人,從性情到身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並不曾‘怪怪的’。”
    聽他提到“身世”,鄭嫻兒心頭驀地一跳:“這麽說,你是覺得我怪怪的咯?”
    黎賡慌忙否認:“我不是說你!”
    鄭嫻兒自己又犯了糊塗:她為什麽會覺得自己的身世“怪怪的”?
    沒等她想明白,黎賡忽然抬手指向了樓闕:“我是說他!”
    “他怎麽了?”鄭嫻兒有些摸不著頭腦。
    樓闕也看了過來,麵帶微笑:“我的性情如何,延卿兄十幾年前就知道了,‘怪’在何處?”
    黎賡避開了樓闕的目光,神色黯然:“我也不知你‘怪’在何處。你狀元及第之後並未入翰林,卻一步登天成了皇上身邊的近臣;不論大小朝會你必定隨侍君側,卻從不開口議論朝政;你品行不端為天下所笑,皇上卻並未有一字嗔責;你與人為善從不樹敵,卻時時刻刻有人想取你性命……我想不通,不知鄭姑娘能不能想通?”
    鄭嫻兒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什麽想不通?桐階他……經常有人想害他嗎?”
    “延卿,別說了!”樓闕沉下臉來。
    黎賡抬頭看了一眼,沒有理會樓闕的反對,仍向鄭嫻兒說道:“很多。我們從家鄉往京城趕考的路上、進京之後暫居的客棧裏,每一處都遇到過種種明槍暗箭,中過毒受過傷,可謂是九死一生。後來桐階搬出去與我們分開住,我與沛民便不曾遇到過類似的事。至於此後桐階自己又遭遇過什麽,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鄭嫻兒愕然地看著樓闕:“前天晚上西池落水,隻是你遇到過的許多‘怪事’中的一件?”
    樓闕皺眉不答。
    黎賡替他說道:“落水這種事,對他而言實在太過尋常了。這一次唯一的特殊之處是事情發生在皇家園林。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總不能是皇家的人想殺你們吧?”
    樓闕苦笑著,攥緊了鄭嫻兒的手:“我若知道是誰要殺我,何至於次次都被搞得如此狼狽!這一次在西池出事,同樣大出我意料之外。不過這也是一個契機,我想,再過幾天,皇上應該會給我一個交代。”
    “我看你是瘋了!”黎賡黑著臉,“你這麽躲著不見人,再過幾天,皇上該給你發訃告了!皇上金口玉言說你死了是什麽後果你想過嗎?皇上說你死了你就是死了,活著也是死了!到時候世上就沒有‘狀元郎樓桐階’這個人了,死人還要什麽‘交代’!叫我說你現在趕緊出現還來得及,再晚一兩天可就未必了!”
    “無妨,”樓闕微笑,“若是連魚鉤都不敢拋,怎麽釣大魚呢?”
    黎賡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果然……你果然是在發瘋!皇上是漁翁,你是魚餌,背後那個想殺你的人是大魚?如此說來,等那條‘大魚’釣上來了,你的命也沒了!你這是何苦?”
    樓闕仍然沉穩地笑著,不慌不忙:“你說錯了。我不是魚餌,‘狀元郎樓桐階’才是。”
    黎賡愕然:“你要舍棄這個身份?可……十年寒窗,你圖的是什麽?”
    樓闕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或許,是圖安安穩穩地活著吧。”
    黎賡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又轉向鄭嫻兒:“桐階要把前程丟了,你不管他?”
    鄭嫻兒搖了搖頭,認真地道:“這是他的事,旁人不應該幹涉他的決定。”
    黎賡再次怔住了。
    樓闕攬過鄭嫻兒的肩,輕笑:“你放心,沒了這個身份,我一樣餓不著你。”
    鄭嫻兒仰起頭,看著他:“你要養我啊?我還以為你沒了狀元郎的身份,以後要靠我賺錢養家呢!”
    樓闕很喜歡“養家”這種說法。
    所以,他的笑容不知不覺地就綻開了:“這個主意也不錯。到時候你負責運籌帷幄,我負責替你跑腿,咱們大隱隱於市,做一對唯利是圖的奸商!”
    鄭嫻兒歡喜地答應了,於是兩人便開始攜手憧憬起了做生意坑人錢的日子。
    黎賡坐在他們對麵聽得目瞪口呆。
    ——桐階兄,你的三觀歪了,你知道嗎?
    牛車慢吞吞晃悠悠地走著,黎賡聽了一路瘋話,已經徹底放棄去拯救樓桐階的三觀了。
    到了岔路口,樓闕叫住了車夫,示意黎賡下車:“此處離城門不遠,你可以步行走過去。”
    後者卻坐著不想動:“不帶我去看看你們如今的住處?”
    樓闕搖頭:“我們接觸的人越少越好。”
    黎賡轉頭看向車夫。
    樓闕微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黎兄不必替我多慮。”
    黎賡聞言便下了車,站在旁邊看了他許久,終於又笑了:“確實,何去何從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該妄加揣測,更不該橫加幹涉。”
    樓闕笑著向他拱了拱手:“黎兄一向是非分明。”
    黎賡又轉頭看向鄭嫻兒。
    鄭嫻兒笑嘻嘻地向他擺了擺手:“黎大公子,回去以後可別跟人說見過我們哦!當然你說了也沒人信的!”
    黎賡勉強扯了扯唇角,沒有笑出來,也沒有說話,徑直轉身大步走了。
    鄭嫻兒看著他有些惶然的背影,忍不住又嘀咕道:“我還是覺得他怪怪的。”
    “他在擔心你。”樓闕笑道。
    鄭嫻兒有些不明白。
    牛車換了個方向又走了起來,樓闕耐心地向鄭嫻兒解釋道:“延卿想提醒我不要再連累你,又想提醒你小心提防暗處的危險。但這種話說出來有挑撥離間之嫌,他隻好咽下不說,因此心裏憋得難受。”
    鄭嫻兒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他何苦要操那麽多心!難道咱們自己不會——等一下,你是說咱們如今還有危險?”
    “有,”樓闕黯然,“隻要‘大魚’一天不上鉤,咱們就一天不得安寧。所以,咱們必須小心謹慎,不能被外人知道咱們還活著。”
    鄭嫻兒聞言又有些憂心:“黎大公子那裏會不會露餡?我知道他不會說出去,但熟悉他的人一定知道他會為你傷心的。這次回去之後他若是不傷心難過了,旁人一定會懷疑你其實並沒有死!黎大公子那麽古板,‘傷心難過’肯定是裝不出來的!”
    樓闕回頭看看已經快要走到城門口的黎賡,歎道:“他的‘傷心難過’不用假裝。上個月,他的夫人難產去世了,孩子也沒能活下來。”
    “死了?!”鄭嫻兒大驚失色。
    難怪她總覺得黎賡言語神情有些恍恍惚惚的,處處透著不對勁呢。
    父親革職,妻兒離世,自己勉勉強強考中了進士,眼下卻也隻能慢慢地熬資曆,不知何時才能出頭——這幾個月,黎大公子遭遇了多少曲折!
    樓闕伸手將鄭嫻兒擁進懷裏,隔著衣衫摩挲著她的肚子:“黎家嫂子性情柔順、多愁多思,早在懷孕時就因為種種變故生了好幾場病,生產時又正趕上黎世伯被革職,所以才沒能熬過來。你跟她不一樣,不要怕。”
    “我沒怕。”鄭嫻兒向他咧嘴一笑。
    真的沒怕,她隻是忽然有些傷感。
    年紀輕輕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女人生孩子,還真是一道鬼門關啊。她先前還以為自己今生不用冒這個險的,誰知道世事多變,她逃過了普通人家傳宗接代的壓力,卻沒能逃過樓闕這個混蛋的甜言蜜語,糊裏糊塗就奔著那道鬼門關去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樓闕吧?
    鄭嫻兒認真地自省了一下,發現“生一個聰明漂亮的孩子”這件事,對她確實有著不小的吸引力。
    所以,還能怪誰呢?要怪也得先怪自己吧?
    樓闕仔細地觀察著鄭嫻兒的臉色,見她眉頭舒展開來,他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事實上,黎家少夫人的噩耗,第一個嚇到的人正是樓闕。
    一直聽人說婦人產子九死一生,可是隻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才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
    原來生孩子真的不容易,原來男人和家族殷殷期盼著的“血脈”“香火”,真的是女人用性命拚來的……
    很長一段時間裏,樓闕不斷地在自責、在後悔,在怨怪自己當初因為一己私欲,強硬地替鄭嫻兒作出了決定。
    這種自責一直持續到那天,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個孩子在躍動的時候。
    那是個孩子。他已經來了。做父親的還能怎樣?擔心無益,唯有竭盡全力護他母子二人周全了!
    幸好,鄭嫻兒的身子素來強壯,心也大。幾日相處下來,樓闕又漸漸地燃起了幾分信心。
    眼下還有一點點小麻煩需要解決,隻要過了這一關,他就可以安心在家陪他的妻兒了!
    樓闕輕撫鄭嫻兒的後腰,遲疑著開口說道:“明日,我怕是不能陪你去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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