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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晗到前院的時候,許昭正站在廊下,笑容閑適的看著三老爺,
    ”三伯,不知道您從哪裏聽來的消息,我與三弟是嫡親的兄弟,難不成我們這一房的孩子都是來曆不明的野孩子?“
    許晗站在不遠處,聞言愣了一下,誰都知道許昭是白氏的孩子,與許晗是不同母的,可許昭竟把自己和她擺在一個位置,哪怕是扣上不好的帽子。
    許晗站著沒過去,隻聽三老爺嗤笑一聲,指著許昭道,
    “許昭,我這可是為你好,反正王爵在你這一房,除非你們死絕了,才能輪到其他人,許晗是來曆不明的野種對你可沒壞處,你犯不著把自己陷進去。”
    許昭‘哦’了一聲,也沒反駁三老爺的話,訝然道,
    “三伯,您是長輩,侄兒作為晚輩本不應該辯駁您,可您這分明就是教導侄兒不孝啊。”
    “父親是我的父親,難道母親就不是我的母親了?”
    從知道許晗的身份,以及知道王府那些上不得台麵的事情後,他也解開心結,願意叫徐氏母親。
    其實,從始至終,徐氏確實沒對許昭幾個孩子動過什麽手腳。
    一應待遇都是和許暄,許晗一樣的,就連下人想要借著對孩子動手以此來討好徐氏,徐氏都是嚴厲斥責。
    白氏是白氏,孩子卻是無辜的。
    有誰在出生前選擇好父母呢?都是懵懵懂懂的降臨時間,第一聲啼哭就意味著此後要在這紅塵俗世中打滾。
    許昭的話,也確實沒毛病,白氏是側妃,徐氏才是正妻,庶出的孩子都要叫正妻一聲嫡母,嫡母就不是母了?
    三老爺這樣,分明就是起了個不好的頭,歪帶人孩子。
    “我不和你們小輩說,我要去見你父親,我要問問他,這王府的臉麵還要不要了,許家又不是沒人了,竟然讓一個來曆不明的野種霸占著王爺的位置。”
    說完,就要推開許昭進去屋子,許昭皺眉,伸手阻攔,
    “三伯,父親落馬昏迷,你見了又如何?至於三弟的身世,還望三伯父不要著了別人的道。”
    不遠處,許晗笑了笑,背著手走到三老爺的麵前,
    “三伯,如今這王府的王爵在我身上,有什麽事,無須到父王麵前,三伯隻需和我說就行”
    “誰是來曆不明的野種?三伯能再說一遍嗎?”
    坦白說,許晗心中充滿了怒火,外人對付她也罷了,因為她壞了別人的財路。
    可三老爺明明是自家人,就算有一些摩擦,一筆寫不出兩個‘許’字,難道說看著王府頭頂綠油油的,他就臉上有光了?
    從昨天養心殿裏的質問,到京中母親和離後的流言。
    這都是那些人狗急跳牆所弄出來的,母親和父親和離,正巧撞在江南之案的當口,被人抓住,先做了一番鋪墊,和離是因為想和齊將軍舊情複燃,再到她回京。
    如果養心殿裏不能逼迫得皇帝放棄自己,那麽沒關係,還有後手。
    先前的流言已經鋪墊夠了,這個時候,她身世問題這出大戲也該開唱了
    禦史台的人可都是些閑的發慌的,都是些聞風而奏的,管你真假,這個時候,一個折子上去,參她一個立身不正,理當貶為庶人。
    就算她能夠澄清自己,到時候名聲也已經臭不可聞,頭上不是屎也是屎。
    到時,陛下不處置她就沒辦法給天下人交代了。
    三老爺剛剛在許昭麵前理直氣壯的,到了許晗麵前時莫名的有些心虛。
    許晗說這話一點毛病都沒有,她是鎮北王,又是當事人,當然要和她說個清楚。
    他咽了口口水道,
    “說清楚就說清楚,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你是你娘和齊恒私通生下的孩子。”
    “你要有點自知之明,就應該羞愧的去陛下麵前,自請辭去爵位,將你的名字從許家族譜上劃去。”
    許晗垂眸沉默片刻,再抬頭朗聲道,
    “三伯父說的很有道理,既然如此,哪怕不是為了許家的名聲,也容不得我就這麽縮頭烏龜似的躲在家裏不敢應聲。”
    “我這就帶著人去京兆尹走一趟,讓他們接下這個案子,待到結案後,我就搬出許家。”
    許晗話音未落,許昭就驚叫道,“三弟,你瘋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搬出許家做什麽?這個家裏,誰都可以搬出去,唯獨你不能。”
    “你一個王爺,搬到哪裏去?”
    三老爺則是一臉冷笑,“他當然是覺得沒臉繼續呆下去了。”
    “隻是,許家從祖上道現在,可從來沒有要鬧上公堂的事,更何況還是這樣的事情。”
    姑且不說京兆尹是否接這個案子,就算接了,一個流言,該怎麽判?去哪裏找真凶?
    許晗則是重重地道,
    “事到如今,已經不是是非曲直的問題,而是此時若不應,許家的名聲更保不住,不管我的來曆如何,難道這個時候三伯父不是應該保住許家的名聲嗎?
    更何況,許家人從不畏戰,更從不忍氣吞聲!
    倘若不借著這次機會讓那些人顏麵掃地,丟官丟職,那麽名聲掃地的就是許家。“
    “我做不做這個王爺無所謂,可許家的名聲不能丟。”
    三老爺雖然是混不吝,因為王爵的位置丟了,人變得偏頗起來,但對於許家的名聲還是看重的。
    否則也不會中了人家的計,一大早就趕過來。
    他人不傻,這個時候,也回味過來,許均能夠打敗眾人奪得王位,不是個蠢人,還是個很人。
    如果徐氏真的有什麽不對,他能不知道?會隱忍到許晗長大和許昭搶爵位?
    不過,他又想許均一直對許晗都不太喜歡,這事京城的人都知道,要不是有什麽事,許均能這樣?
    而且許均對徐氏喜歡成那樣,愛屋及烏,難道不是該喜歡徐氏的孩子麽?就算有白氏,一個白氏可沒那麽大的魅力讓許均昏了頭。
    所以,這事也不是空穴來風。
    一時間,三老爺就有些搖擺不定了。
    正在這時,許均身邊服侍的人出來,讓三人進去,說是許均有話要說。
    許晗回京後還沒見過許均,不知道他的狀況如何,率先進了屋子。
    後頭許昭的臉色有些不太自然的跟在許晗的身後,原本嚷著要間許均的三老爺反而最後進去。
    他一會搖頭,一會點頭,搖擺不定。
    進了內室,許均並沒躺在床上,而是盤腿坐在炕上,見到三人進來,微微頷首,示意他們落座。
    許昭是已經知道內情的,淡定的坐在椅子上。
    許晗看了許昭一眼,昨天很多人都和她說許均落馬昏迷,她信了。
    可眼前的許均哪裏像是落馬昏迷的樣子?除了麵容有些僵硬外,和正常人根本沒什麽兩樣。
    三老爺瞪大眼睛,手指頭顫抖著指向許均,半響才擠出一句,
    “果然是個奸詐小人,都說你落馬昏迷,可你這樣哪裏是昏迷,騙鬼呢吧。”
    許均看向剛剛傳信的人,頷首讓他退出去,這才慢條斯理看著三人,緩緩開口。
    半刻中後,許晗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哪怕真遇上什麽怪力亂神的狐仙,她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了。
    許昭在邊上看見許晗的神情後,忽然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了。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許晗,她雖然扮著男兒身,做著紈絝子弟,但人是溫和有禮的,有時候帶著些許的跳脫。
    這些時日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夢,也許夢醒了,就回到了從前的軌跡。
    但他又不能不說服自己,這就是現實。
    現在,有人和他一眼陷入到這荒誕的事情當中了!
    許昭覺得,不能怪他不講義氣,有人陪著迷茫,驚訝,真的很好。
    那邊三老爺已經跳了起來,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公牛,衝到許均的麵前,指著他的鼻子道,
    “你胡說八道什麽?王位都被你搶走了,你還得了便宜賣乖,什麽叫我們是堂兄弟,不是親兄弟?
    什麽一明一暗兩個王爺……許均,你是不是落馬跌的腦子都糊塗了。“
    許均不氣不惱,淡淡的看著三老爺,手指曲起,在桌上敲了三下,然後屏風被移開,露出裏麵的床榻,上頭躺著一個人,正是許城。
    三老爺仿佛見鬼一般,一顆心涼透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許家的雙胞胎,誰不知道?
    死了多少年的人,竟然再次出現在麵前。
    三老爺先是吃驚,再是憤怒,比原來更加的憤怒。
    他上躥下跳這麽多年,竟然得來的是這樣一個結果。
    三老爺知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已經不知道能說什麽,隻是愣愣的,一會看床上躺著的那個人,一會看看盤腿坐在炕上的那個人。
    室內一片沉默。
    良久,許均長歎一聲,溫和的看向許晗,“為父對不起你,隱瞞你這麽多年,晗兒,你受苦了。”
    許晗回過神來,眼神複雜的看向許均,最後淡淡地道,
    “我很好,沒有什麽受苦,你對不起的是我的母親!”
    她想想就為母親心疼,天真癡情的少女,帶著滿腔的愛意,千裏迢迢的嫁到京城來。
    誰能想到,她嫁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良人。
    隻怕到如今,母親都以為和自己同床共枕的是許城吧,她心裏該多少的難受?
    不知道還罷,知道了她還能坦然的麵對自己嗎?
    許晗隻覺得心裏一陣抽痛,恨不能徐氏就在她的麵前,她一定要給母親一個大大的擁抱。
    許均聞言,張了張口,終究說不出否認的話來。
    他確實對不起阿秀。
    許晗已經移開目光,她撫上胸口,“你們倆都是一路貨色,我娘嫁誰都是嫁,倘若你們披好身上那張皮,就這麽過一輩子,倒也不失為一樁美好的姻緣。”
    她揚了揚嘴角,露出個諷刺的笑,“可是,偏偏就遇到那麽一個契機,讓你們一個個,脫下了身上那張人皮。”
    她的語調冷靜而克製,
    “母親和離是對的,就是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個肮髒的宅子裏呆下去。”
    “真令人作嘔。”
    她的目光落到已經愣神的三老爺身上,
    “三伯父,你有一點說的是對的,不是我娘和人私通,而是那個男人不是人。”
    許晗心內一陣悲憤,憑什麽這樣的破事爛事,要讓徐氏碰到。
    什麽樣的人才能製定出這樣的爛規矩,還能一代代的傳下來。
    難怪,鎮北王府一代不如一代,這簡直不是人能定下的規矩。
    二十多年來,母親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晗兒,是為父錯了,我大錯特錯!不應該隱瞞你娘,下半輩子我一定好好補償你們。”
    許晗神情冷漠,“補償?你的補償太過廉價,我不需要,母親也不需要。”
    “更何況,補償?你把許昭,許曄,還要羽非又放在何處呢?”
    說得好!
    這三個字在許昭的舌尖滾動,實在是說不出來。
    不過,他最終還是說道,
    “許曄和羽非我會照看好,這些年我也有一些俸祿,京城的一座小宅子還能買的起,到時,會帶著他們搬出王府。”
    也就是說,誰都不想在這個王府在繼續住下去了。
    “好了。”許均打斷了他的話,略頓了頓,語氣既有不讚同,也有幾分懇求,
    “你們都是許家的孩子,一個都不能搬出去,這是許家能夠屹立不倒的秘密,以後,你們還是和從前一樣。
    這些事,不能被外人知。“
    “晗兒,我知道你娘受委屈了,可這些事真的不能為外人道,否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們一旦抖出去,誰也活不了。”
    “昭兒,你帶著曄兒和羽非出去住,你那什麽名頭和他們說?難道你要讓他們也混亂起來嗎?”
    “別人我不管,可這對我娘來說,這是醜事。”許晗截下許均的話頭,
    “做出這醜事的,也不是我娘。”
    她聲音冰冷而堅硬,像是藏著火焰的冰山,
    “我不管從前曆代的先祖們是如何,可被侮辱的是我娘,為何我要忍氣吞聲?如果受辱的不能喊冤,作惡的不能受懲,這世間公道何在?”
    這話,當初在徐鼎泰的案子中,那些被傷害的姑娘,許晗曾說過這句話。
    沒想到,今日她還會說到這句話。
    “你……”許均有些惱怒。
    “怎麽,你們兄弟能做出這樣道貌岸然的事來,說一說都不能嗎?”
    “我慶幸母親終於擺脫你們這些惡魔,從此過她自己的人生。”
    許晗的話音剛落,外麵響起一陣清脆的掌聲。
    眾人紛紛朝門口望去,是徐氏站在門口,為許晗的話擊掌。
    徐氏一身盛裝站在門口,許晗和她一月餘未見,再見,隻覺得徐氏和從前判若兩人。
    從前美則美矣,沒有了靈魂,可今日,她邁著蓮步,雙手挽著披帛輕微的抬著,十指細如嫩蔥,麵容豔麗無雙,一雙桃花眼包含了成熟的嫵媚風情。
    她看了炕上的許均一眼,完全沒有逃避或者是扭捏的情態,眼睛落在許均那張刀削斧雕的僵硬麵容上,頷首笑道,
    “見過老王爺。”
    說完,走到許晗的身邊,打量了一番,有些心疼,“瘦了,黑了。”
    瞬間,她臉色一變,眉宇間浮出一絲煞氣,道,
    “許均,今日大家都在此,就算如你所說這些年,我侍奉的至始至終都是你,而不是許城。”
    “可是,我依然忘記不了那天你醉熏熏的衝到正院,對我做的那些事情。讓我覺得惡心。”
    “這件事,在我這裏甭想不聲不響的揭過去,永遠揭不過去。”
    “今日,是我最後一次見你,本來這事不應該當著孩子們的麵剖開來說,但他們都大了,也該經曆一些事情了。”
    她橫眉怒喝,雙眼都布上紅絲。
    許晗無言的摟著徐氏,這事她沒辦法安慰,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的。
    許均汗顏之中有一瞬間的驚慌,垂頭道,
    “總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們。”
    徐氏冷哼一聲,“為了孩子,我不會把人搞的身敗名裂讓大家難堪,隻是從今往後,這條規矩不要用到我兒身上。”
    “否則,這件事情就是不死不休,敢動我的孩子,一個個都別想活。”
    她現在又有些後悔不該這樣早的讓女兒繼承王位,難道要讓她也做什麽一明一暗的王爺,去過那樣畸形的生活嗎?
    許晗道,“母親,不會的,我絕對不做什麽明暗王爺,誰要做,誰做。”
    “正好,剛剛三伯說讓我識相的從族譜上劃去名字,娘,我要與你姓!”
    不僅僅是許均,就是許昭都愣住了。
    東元朝什麽樣的孩子會遵從母親的姓氏?
    母親身在花樓,每天迎來送往,一條玉璧千人枕,不知道父親是誰,這會從母姓。
    母親的貞潔遭受到懷疑,生出來的孩子血統遭受到父族的懷疑不被認可,可以從母姓。
    父母和離或者休棄,斷絕關係,孩子在父親那裏遭受到虐待,兩邊協商清楚後,母親把自己生的孩子帶走,這樣的可以從母姓。
    從母姓並不是什麽管光彩的事情,都是一種尷尬和無奈。
    更何況,許晗是異姓王,更是一道驚雷,會將人炸的七暈八素。
    許均不可能同意,就連徐氏,也不會同意。
    許晗握住徐氏永遠溫熱的雙手,看了眼她喉,轉過臉去看向大家,安然恬靜,淺淺的笑著道,
    “不管父母的恩怨是如何,對我來說,我一出生注定隻能選一樣。”
    到這一刻,她怎麽會不知道徐氏心頭的悲憤?
    她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可是徐氏依然生下她,一腔愛意的將她養大,或許在她性別的事情上鑽了牛角尖,可許晗不怪她,她也沒立場去怪她。
    “這是生我養我的母親,而我的父親呢?遮遮掩掩的,忽冷忽熱,我是個有感情的人,沒辦法接受。”
    也就是說,她情願放棄王爵的位置,也會選擇徐氏。
    許晗緊緊的握住母親的手,母親不僅賜予了自己的生命,還鑄造了自己的思想。
    雖然她隻是半路來的,但殘留的記憶,還有這些年來的朝夕相處。
    許晗可以去看,可以去聽,可以去想,可以去感受,她對徐氏隻有無窮無盡的感激。
    徐氏側著頭,戶外的陽光斜射在她的臉上,讓她側臉呈現半明半暗的朦朧,好半響,她抬起手去抹眼睛。
    這是她的孩子,她沒有養錯。
    許均怎麽會同意?他是絕對不會同意這樣的事情發生的,他還指望著許晗能夠幫著她把徐氏給叫回來。
    “不行,晗兒是王爺,如果不願意住在王府可以商量,但是改姓,絕對不可能。”
    他有些悲傷的看著徐氏,哀哀地道,
    “阿秀,當年是我錯了,你鬧也鬧騰了,如今這個當口,一定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許晗的處境現在就如同在懸崖邊上,一推就會掉下去,更何況還不是一隻手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