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誰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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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晗屏住呼吸,站在夾縫裏,那道身影在裏頭轉悠了一圈,又退回到高台之前,陽光從外頭照進來,許晗見到他在彎腰……
忽然,她想起剛剛自己跪下前,將王冠放在邊上……她的呼吸不由的重了幾分。
就見一道黑影疾馳而來,許晗在黑影到夾縫前時,先竄了出去。
她不想這從前放著霍家列祖列宗靈位的神聖的高台受到任何的損傷。
隻要霍家的這宅子還在,隻要這祖宗祠堂沒有被夷為平地,她相信,霍家還有重新站在天下人麵前之時。
她出去,黑影就不會將攻擊集中在高台上。
她竄出去後,迎麵和疾馳過來的黑影正好對上。
兩人均是一愣,大約是都沒想到竟然還會在這個地方再次見麵。
站在許晗對麵,呈攻擊狀態,卻又被生生收住的,竟然是在去江南之時,不隻一次讓許晗陷入險地的那個黑衣人頭領,秦樓殺手!
“是你!”兩人不約而同地說道。
許晗再次打量著眼前的蒙麵人,雖然隻是露出一雙眼睛,但許晗就是知道,他就是那個秦樓殺手。
秦樓殺手看著許晗,沒再說話。
許晗沉吟著,又道,
“難道雇傭你的幕後之人還沒放棄嗎?還是你又接了生意,目標是我?”
她不確定這個殺手是從哪裏開始跟蹤自己的,因著今日在馬家聽到那些消息,太過震驚,心神有些失守,所以人的敏銳度也下降了。
她衝著對方微微一笑,淡定的道,
“這次,你又是忠誰之事,替誰消災?”
秦樓殺手的目光很複雜,膠在許晗的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肯定。
他手中拿著一樣東西一邊把玩著,一邊用平靜無波,沙啞難聽的聲音道,
“你無須知道,隻是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許晗看到他手上拿著自己的王冠,果然,就是這個暴露了自己,她露出一點笑容,有些隨意的道,
“我為何不能出現在這裏?”
許晗心裏有些疑惑,聽他這口氣,竟然不是跟蹤自己的?而是確實是意外碰上的。
想到上次他在淮揚,問了自己兩次和霍家的關係。
他能認出霍家的功法,那和霍家有什麽淵源?
從前霍家的人?還是父親的下屬?
她搖搖頭,霍家的男丁均已經戰死,就是霍家軍殘餘的也不多,戰後都被朝廷派去的許均給收攏,分到各處軍營裏。
更何況,如果是父親的下屬,那三年,他為何不來找自己?
重要的是,父親的下屬又怎麽會是秦樓殺手?
貌似還是頂尖殺手,看他能號令那些黑衣人就知道他在秦樓的身份不簡單。
見殺手不說話,許晗淡淡一笑,頷首道,
“不知你的雇主用了多少銀兩來買我的命?我出雙倍的,買他的命,如何?”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沉穩,仿佛真的在和人談聲音一般。
秦樓殺手的視線一直在許晗的臉上,他搖了搖頭,肯定地道,
“沒有雇主雇傭我來殺你,秦樓殺手,一單生意隻接一次,如果失敗,不會再接。”
許晗聞言一笑,
“倒沒想到秦樓竟然還有這樣的規定,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一刻,變成許晗來反問秦樓殺手。
她打量著他,忽而玩味一笑,
“你……該不會是沒將我殺了,反而……喜歡上我了吧……”
秦樓殺手身形一僵,冷哼一聲,”本人的愛好很正常。“
說著,他的眼神打量了下許晗,對她的小身板有些嫌棄的樣子。
許晗笑眯眯的道,
“你可真是無情,你三番兩次的跟蹤我,又刻意的跟著我來此,我還以為你對我情有獨鍾呢。”
“原來,是個偷窺狂啊。”
她背著手,試探的走了兩步,見殺手隻是抱著長刀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臉上滿是嫌棄。
她再走了幾步,走到高台前的蒲團邊。
嗯,自己真的是大意了,蒲團上落滿了灰,自己跪上去,再起來,留下鮮明的兩個印記。
許晗心頭告誡自己今後萬萬不可再犯這樣的錯誤。
反正已經被發現,她拂袖盤腿坐下,看著空蕩蕩的高台,
“這位殺手兄弟,恕我不能理解,你這樣的本事,為何要做一個殺手?”
她仿佛,好像,似乎沒有看到這句話後,殺手的身子僵硬,麵上越發的冷下來。
“對了,你的代號是什麽?說不定將來我也有生意要光顧你呢?”
“我們這樣的熟,到時,你可要打個折扣啊。”
殺手緊閉著唇,不想和她說話,更不要說告訴她代號,接什麽生意了。
許晗卻是興致勃勃,又找了個話題,
“既然你的身份很高的樣子,那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請動你?看來要的錢可不少。”
“你既然沒接單,為何跑到京城來興風作浪?”
“想來,還是京城的生意好做,那些後宅夫人,最有錢,為了個無關緊要的人,就會花大價錢請人手,你要是沒飯吃了,可以去找找他們。”
許晗一幅知心好人的麵貌,和殺手如數家珍,哪些人家的夫人可能會請,又會出什麽樣的價碼之類的。
殺手本來不想搭理她,可她說的煞有介事,自己又忍不下去,不得不冷哼一聲道,
“不是什麽人都能請動我,再說,誰要理那些銅臭玩意兒。”
最後一句有些惱羞成怒,仿佛許晗給他介紹生意是侮辱了他一樣。
許晗歎了口氣,隻是心裏卻聽出點東西來,她其實想到了自己的七叔,雖然說叫七叔,但年紀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是祖父從戰場帶回來的遺孤,認為霍家人,入了霍家的族譜。
明明是一個武將,大哥麽,是愛幹淨到了恐怖的地步,可七叔卻仿佛謫仙一般,不理庶務,隻會埋頭鑽研各種兵書,各種技藝。
她心頭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因為冤屈死去,不肯轉世投胎,也許該去福寧寺給他們上上香了。
她轉頭就笑眯眯的看著殺手,道,
“聽你這語氣,仿佛看不起錢財的樣子,難不成你殺人還是為了情義不成?”
這話就有些誅心了,聽起來好像是好聽的話,卻實際在指責秦樓的殺手是非不分,隻看銀子不看人。
殺手目光閃爍了一下,冷聲道,
“雲峰。“
嗯?許晗忽然有些沒反應過來。
哦!他說的是自己的代號麽?
聽起來很普通麽,那些殺手的代號不是都很霸氣,什麽夜梟,老鷹什麽的之類麽?
這個雲峰,是什麽東西?
為什麽聽起來還有些熟悉的樣子?
許晗默默一笑,這位殺手如果刨去對自己和蕭徴下手的那一樁,看起來還是有點可愛的呢。
她轉頭去看了看外麵的天色,
“出來太久了,我家的人該著急了,恕在下不奉陪,走了。”
她回頭朝殺手雲峰燦然一笑,“下次我們找個良辰美景,可以談談天,看花看雪,談談心的。”
殺手雲峰隻想‘呸’她一句,誰要跟她貪心,看花看雪了?
果然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子,連一個男人的便宜都要討,真不要臉。
見許晗果然起身就要走,頓時身形微動,朝前而去,攔著許晗,不讓她走。
許晗有些疑惑的看著雲峰,
“既然你不是來殺我的,我呢,現在也不想和你討要傷害蕭世子的仇,又不想和你談心,你就不要擺出這幅依依不舍的樣子了吧。“
雲峰抱著長刀一動不動,緊盯著許晗,
“你和霍家到底什麽關係?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許晗嗤笑一聲,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你一個殺手,來這裏做什麽?你又和霍家有什麽關係?“
兩人之前說了那麽多的廢話,同時問到了點子上。
雲峰冷冷看著她,仿佛在說,是我先問的,讓她先回答。
許晗短促地笑了兩聲,
“雖說霍家最後敗了,但他們的戰功不是一次敗戰就能抹滅的,這京城誰不敬佩霍家。”
“我也不例外,偷偷的進來看一看有什麽不行?”
“再說,我和霍家有沒有關係,又和你有什麽關係呢?”
她冷然的看向殺手雲峰,這是今日碰麵後,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表情。
雲峰愣了一下,就見許晗從他身邊拔腿就跑,沒一會就到了長廊的盡頭,最後朝他揮揮手,
“後會無期。”
雲峰一直怔愣的站在那裏,看著許晗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的牆外。
她的笑容,還有她的功法,都是那樣的熟悉,雲峰搖搖頭,嘲諷的笑了笑。
再看看手上拿著的王冠,停頓了下,隨後無奈的放入懷裏。
轉身朝霍家祠堂走過去。
……
許晗從霍家老宅翻出來後,才剛翻出去,就見到牆根下依著一個人,竟然是蕭徴。
“你怎麽在這裏?”許晗拍拍身上的衣衫問道。
“在你拒絕我的陪伴,一個人失魂落魄的來到這裏的時候。”蕭徴的聲音低沉暗啞,似乎還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容。
許晗沒有理會他的話,轉眼看了看四周,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蕭徴倚在牆上沒有動彈,雙手環胸,視線停留在許晗的臉上,沒說話。
許晗皺眉,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她剛一轉身,就被蕭徴一把抓住手腕,許晗下意思的想要甩開,可是下一瞬就落入了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
蕭徴抱著許晗,低聲道,
“你如果傷心,就靠在我這裏休息一下。”
許晗靜靜的沒動,在霍家祠堂的時候,她不想將蕭徴拉入到泥沼裏。
他的人生應該很好,而不是陪著她在泥濘裏打滾。
隻是……
她想要推開蕭徴,蕭徴先一步放開她,笑著道,
“陛下有旨意讓我帶給你,是將你升為金吾衛副指揮使的旨意。”
許晗凝眸,她分明和他一起出宮的,陛下怎麽會有旨意給他帶出來?
她可沒那麽蠢,輕瞪了他一眼,沒出聲也沒動。
蕭徴不由分說抓著她的手,把她又拉了過去,然後捉著她的手,將她的手心壓在他心窩上。
眼下天氣不是很冷,蕭徴又是個不怕冷的,衣裳並不厚實,她的手掌正好壓在他的心房上,感受到他的心在有節奏地跳動,一下又一下,強勁而有力。
許晗猝不及防,臉上倏然變得通紅,下意識要抽手,蕭小徵,要死了,總是這樣動不動的撩撥她。
明明她剛剛還沉浸在霍家的悲痛裏,這會……
她的手想動,卻被他按住,動彈不得。
“我這裏,是你的。”蕭徴聲音低緩。
她掌心下的跳動仿佛是灼熱的火苗,讓她的手心也如同著火一般。
許晗看了看四周,低聲道,
“別鬧了。”
她知道了呀。
“晗晗。”
“知道了,別叫了。”
有些些的羞惱。
“它早就是你的了,你知道的是吧。”蕭徴手下更用了力,哪怕壓得心口傳來悶痛。
許晗垂下頭,不再將手挪開。
他另外一隻手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有些控訴的道,
“那你為何不讓我跟你來這裏……”
“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明明說回家的。”
他眉眼裏布滿深深的譴責,仿佛要直擊她的靈魂,要看到她承受不住內心的譴責。
嗯?這話題也太跳躍了吧?剛剛還有些愧疚,努力沉下心來的許晗忍不住抿了抿唇。
至今為止,那段往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她將來要做的也隻有他一個人知道。
蕭徴的臉色不太好,反正也不管許晗,自顧自的控訴,
“你下次再這樣丟下我,我就要生氣了,你這分明就和那些扔了銀子就走的無情恩客有得一比了。”
“恩客扔的是銀子,你扔的就是對我的一點點好臉色。”
許晗,“……”
他到底在說什麽?
她是恩客?他是花娘嗎?
有這樣的花娘?
蕭徴心裏的氣還沒完,繼續道,
“沒名沒分也就算了,你還這樣對我,我又不是不知道霍家的事,你要來,我在外頭給你把風也好啊。”
事實上,他剛剛就是在做把風的事情。
不過,如果他知道宅子裏頭殺手雲峰的事情,大概就不會這樣想了。
許晗咽了口口水,他的意思是,她去殺人,他放火和埋人是吧?
“額?所以是,男主內,女主外咯?”
蕭徴舌頭抵了抵牙齒……
這個仿佛,好像,似乎有些難度。
他倒是肯,可是祖母和姨母應該不答應的。
許晗見他還真的似乎在認真思索,心頭一曬。
她又看了看四周,這裏是霍家的後巷,加上又是廢宅,不會有人經過。
她重重的覆上那剛剛在控訴她,又說了那樣動人的愛語的嘴唇。
不過是一瞬,就被蕭徴奪了反製權,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前麵是胸膛溫暖的男人。
兩人之間是不知道誰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房。
許晗不自覺的放鬆了下來。
許久,蕭徴的手越來越近,力道越來雨中,仿佛想要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了。
許晗雙腳發軟,呼吸困難,被動承受著蕭徴的掠奪。
不知道多久,終於放開了她,許晗回過神來,抬眼望進蕭徴帶著笑意的溫柔眼眸中。
“記住你的話,就算是地獄,你也跟著我一起下。”許晗的心跳很快,那些話就那樣不經大腦,脫口而出了。
蕭徴輕笑出聲,注視著她再一次緩慢而堅定,
“我對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作數。”
“好。”
……
與蕭徴分開後,許晗去買了常吃的酥油泡螺帶回家給徐丹秀。
她的腳步很輕快,仿佛卸下什麽東西,又仿佛有了支撐,有了底氣。
回到宣平坊徐府時候,聽丫鬟說徐丹秀在花廳,她又轉去了花廳。
她隻以為徐丹秀是在見管事之類的,於是從後門繞了過去,才剛走到碧紗櫥後麵,就聽到前頭有爽朗的女人笑聲。
她不由的停了下腳步,頓了下這才進去屋子裏,抬眼一看,不由怔住了。
母親坐在上首,下頭坐著一個頭戴紅花的老婦人,她妝容誇張,分明已經有五十多歲了,偏往年輕了扮,臉上的粉厚厚的,一笑,就撲簌簌的往下掉,那張紅唇,仿若血盆,一張一合。
笑聲充滿了魔性的爽利。
是個媒婆,許晗皺了皺眉。
她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一隻手打著簾子,兩人說的話,飄入耳中。
“俗話說的好,無媒不成婚,今個老身來夫人府上,可是給夫人來道喜來了,恭喜夫人,賀喜夫人,大喜呀。”
“哦?給我送喜來而來?那我且聽聽,有什麽喜?”
“夫人啊,這女人啊,過日子,還是得靠男人是不是?日子還是得朝前看是不是?
老身今兒給夫人說的這家,夫人也認識,那可是與你十分相配,少年得誌,官員亨通,如今府中什麽都不缺,單單缺個夫人……”
徐丹秀輕聲一笑,“是哪個人與我這樣相配,說來聽聽,別繞圈子了……”
“哎呀呀,老身與你說,這個人夫人一定要先下手為強,那想要進門的姑娘還不是大把大把的,是夫人的舊相識。
他蠻中意你,也算比那些年輕的小姑娘多了個先機……”
不等那老媒婆繼續往下說,徐丹秀就樂不可支,朝芳嬤嬤看了眼,就見芳嬤嬤抓著那媒婆的手,將一個荷包塞到她手裏,
“既然來一會,總不能空手空口回去,這點心意你收下,至於喜啊,我們夫人……”
芳嬤嬤的話還未說完,許晗就聽到前頭有丫鬟請安的聲音,然後蕭瑟的秋風夾雜著來人的怒意,饒是她站在後角門下,也被冷了個正著。
許晗才要上前,就見母親的唇角本掛著慵懶隨意的笑,在見到來人時,臉上笑意凝結,就見齊恒從前頭大步走上前,直直走到那媒婆麵前,伸手拎著她的衣領往外拖,嚇得老婦人哇哇亂叫,抓了他的胳臂,求饒。
男人額頭青筋畢露,手上力氣不孝,
“幹什麽,欺負阿秀在京中沒有個人撐腰?來給誰說親?你再說說我來聽聽。”
老婦人被他拖著,直往外走,
“這位大人,老身不過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啊。”
齊恒才不管她那個,一直拎著出了院門,還十分惱怒,
“再敢上門,看不打斷你的腿,告訴你那裏同行,少上這徐府的門。”
吵吵嚷嚷給人拎走了,徐丹秀卻是未動。
許晗從後角門上走到堂上,將懷裏的酥油泡螺拿了出來,打開油紙包,
“母親,孩兒可是捂著回來的,快趁熱吃。”
說著,撚了一個遞到徐丹秀的唇邊,要喂她吃。
徐丹秀紅唇微張,咬了一小口,明顯是沒什麽胃口的樣子。
她咬了一口,又將許晗手上的拿了過去,許晗見她這樣,道,
“娘,這麽快就有媒人上門了?看來這京城中有眼光的不少,這次娘可要好好的挑挑……”
徐丹秀伸手撫了撫鬢角,笑著道,
“母親才剛剛脫了狼窩,你就舍得讓我入虎口?“
很快,齊恒去而複返,匆匆趕回來,有些小心翼翼的坐在兩人麵前。
他道,
“阿秀,你該不會是應了那老女人吧、”
徐丹秀斜睨了他一眼,見他道了跟前質問,頓時道,
“我應與不應,與你有什麽關係?嗯?”
她的聲音大就不大,可即使這樣,齊恒的姿態又矮了三分,
“沒,沒什麽幹係,我就來看看,怕你一個女人,住在這裏不安全,沒想到就碰到……”
“對不起,阿秀,你可不能答應那些人啊。外頭沒一個好人……”
許晗捂著嘴想笑。
徐丹秀嗤笑一聲,“你就是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