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脆弱得讓我不敢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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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遊泳。
    在水裏我隻能緊閉雙眼,湖麵的水溫熱,可下麵卻是涼的。
    黑暗中,幽恐的不適感再度襲來,我驚慌失措,已經完全處於無意識的混亂中。
    與此同時,水灌進口鼻,我拚命掙紮,卻不知該如何求生。
    當我感覺有人從身後架住我脖頸,貼在我後背時,我的呼吸幾乎停滯。
    小女孩出現在我眼前,隱藏在櫃子裏的記憶傾巢而出。
    “下身輕度撕裂”“黴菌感染”“醫生為什麽會流血?”“陽陽不要撓”“阿姨給你抹藥膏”“不要,不要”“電擊治療”“陽陽聽話,外公在呢,不要怕,你是最勇敢的孩子”……
    那些隻言片語在我腦海中橫衝直撞,來自不同的人,切換著不同的場景。
    小女孩的眼睛宛如兩個黑洞,刻骨的恨意將我吞噬。
    陷入痛苦回憶中的我,把當時正在對我施救的楚晴川誤認為是那個男人。
    我當時萌生了一個念頭,他是萬惡之源,我要和他同歸於盡!
    我猛地睜開眼,被夢裏的惡魔魘住,水中視線不清,楚晴川又是在我身後,我狠狠地掙脫,他卻不放手。
    混亂中我不知是怎麽轉身麵向他的,我伸出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我們在水下糾纏拉扯。
    那時的我應該很像一個水鬼。後來我問楚晴川,他笑著說是隻漂亮的水鬼,聊齋裏那種。
    “殺了他!”小女孩的聲音在我腦中此起彼伏:“他傷害過你!他引誘你做惡心的事!”
    “他們都該死!讓他死!殺了他!”“如果不是他,我不會在醫院裏呆半年”……
    我此刻宛如被她操控的傀儡,她利用我對過去的不安和仇恨,摧毀我的意誌和判斷力。
    事實證明人在瀕死時的力氣的確大得嚇人,熟悉水性的楚晴川在我的蠻力下,居然遲遲沒有掙脫我雙手的枷鎖。
    忽然我虎口一痛,大拇指被他攫住狠狠一掰,痛感鑽心,我因此卸了力,他才幸免於難。
    這時我已經嗆了很多水,缺氧的狀態下,我的大腦更加混亂。
    當他再次靠近我,柔軟溫熱的唇堵在我嘴上過度氧氣時,我狠狠地踢向他,似乎踹在他腰間。
    我感覺到他整個人忽然無力似的沉了下去,我也隨之失去意識。
    “做得很好,所有侵犯我們的人,都要下地獄。”我躺在黑暗中,一個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身體無法動彈,隻有大腦是活躍的。
    “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是她,那個小女孩兒,她臉上有朦朧的光,手裏握著布娃娃的胳膊,一步步朝我走近。
    我終於有機會和她對話。
    “陽陽,對不起,我遺忘了你。”我說。
    她撲閃著空洞的大眼睛,咧著嘴巴卻沒有笑意:“你的記性從來都不好,你害死了外公,不是也忘了要為他報仇嗎?”
    我沉默。
    “沒關係,你已經殺了一個楚家的人,剩下的,我們慢慢來。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男人,親手殺了他。”小女孩語氣陰冷,就像一個魔鬼占據了她的身體。
    “我,殺了人?”我迷茫地問。
    “是呀,那個沉入湖底的男人,他騙走了你的第一次,還為了別的女人傷害你,他該死,死得其所。”她的笑容越來越誇張,最後變出一張獰笑的臉。
    楚晴川?!
    我猛然驚醒,睜開眼是酒店程式化的房間。
    房門微閉,外麵有人在輕聲低語,這應該是間套房。
    蔣豪城的聲音忽然增大:“什麽?不行了?!醫生你再說一遍?!怎麽我來之前還說沒事了,這就不行了?!!!”
    我的心猛然收緊,掀開被子就往外跑。
    “臥槽!”蔣豪城抬眼看見我的時候,急忙轉身背對我。
    我根本顧不上看自己穿的什麽,拽住他的胳膊就吼:“你說誰不行了?是不是楚晴川死了?!他在哪兒?你帶我去找他!”
    蔣豪城忽然僵住,他扭頭到一半又轉過去,不敢看我,說:“驕陽你……先換身衣服去。”
    我更加篤定,使勁兒拍他的後背,啪啪作響,手麻了我也沒有察覺。
    “他是不是為了救我死的?你快帶我去見他!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嗚嗚……哇!”我越說越難過,又激動,從哽咽到抹眼淚,最後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出來。
    那是一條人命啊,還是楚晴川的,他是為了救我死的,我怎麽可能無動於衷啊?
    眼淚止不住的飆出來,我交替著手背去擦,克製不住嗚咽的聲音,最後幹脆不管了,張著嘴巴敞開了哭。
    “蔣豪城,怎麽辦?他是我害死的,我不該對他那麽凶……他一直在對我示好,關心我,幫我,可是我還甩臉色給他看,從小到大,除了外公,沒有人像他一樣對我這麽好,嗚嗚……他總是說我沒良心,我是不是真的……嗚……沒良心……所有對我好的人,都會死……”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巨大的悲傷塞滿腦海和心間,眼前不斷閃現楚晴川的臉。
    蔣豪城終於舍得轉身,卻一臉懵地看著我。
    在我認為,他這樣的表情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畢竟我是偷聽到他打電話的。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比誰都難過。我知道他還有夢姐和笑笑,不管他們喜不喜歡我,我會替楚晴川照顧她們。”我的手臂都濕了,臉上的淚漬怎麽都擦不幹。
    “不是,驕陽,你先冷靜點。”他伸手想拍我肩膀,又縮了回去。
    “我怎麽冷靜?楚晴川死了啊!我還沒見他最後一麵……”我瞬間崩潰,哭到缺氧頭暈。
    楚爺爺和外公離開時的那段經曆如泄洪般傾倒,可我說不清,現在的情緒和那時又有些不同。
    他不是我的親人,卻又讓我能夠撕心裂肺的痛。
    他從前的每一個表情,大笑、微笑、輕笑、生氣、平靜、冷淡、慍怒……都生動地在我腦中回旋。
    我抹著淚兒,身體一軟,直接別腿坐在地毯上。
    “你就那麽盼著我死?”房卡開門的提示音過後,我聽到楚晴川的聲音。
    我登時愣在原地,不敢回頭看,怕一切都是幻覺。
    我仰起頭,把視線集中在蔣豪城的臉上,想通過他的表情判斷我是不是幻聽了。
    蔣豪城喉結滾動,目光落在我身後。
    “哥,人醒了,我走了,你和她解釋吧,這姑娘怕是瘋了……”他說著就從我身側繞過,好像特別怕碰到我似的。
    我聽到他小聲對楚晴川咕噥:“她醒了就跑出來問我你是不是死了……多大仇?你說你到底怎麽著她了……唉……”
    蔣豪城像個唐僧一樣嘀嘀咕咕,楚晴川在沉默中低吼了一聲“滾”!
    然後就是一陣開門關門的聲音。
    我回過神兒,扭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高大身影。
    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我撲進他懷裏,緊緊箍著那精瘦結實的腰,臉在他胸前的衣服上左蹭右蹭,悲喜交加。
    很快他的衣服就濕了一片,鼻涕眼淚分不清楚。
    他兩隻手都拎著便利袋,隻好用低頭用下巴蹭蹭我的頭頂,說:“乖,我很好,沒死。我死了誰來照顧你,嗯?”
    我抱著他不撒手,隻是聞著他身上的氣息都能安心。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對他有這麽深的依戀。也許隻是我怕再次麵臨死別吧,我心想。
    我抽搭著說:“我醒了聽見他打電話問醫生,說怎麽不行了?我以為……”
    “哦,可能是他家的狗。”楚晴川想了想,回答我。
    “我不管,你就是狗。”我都快嚇死了,真是被蔣豪城那個智障害慘了。
    他笑,接著說讓我先鬆開,他把吃的放下,特意回家做的等我醒了可以吃。
    “不,你要是化成一縷青煙飄走了怎麽辦?”我眼含淚花地抬頭對他說。
    他呼吸一頓,俯視我的目光溫柔得像在看一個孩童。
    “好,那就不放。”他屈膝將手裏的東西直接放在地上,然後一個公主抱將我抬離地麵。
    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這才注意到我穿的衣服,臉上頓時熱辣起來。
    這大概是他的T恤,白色的短袖純棉款,有些薄透,我沒穿內衣,胸前傲然,而且他這樣一抱,下擺也就隻遮了一點點羞。
    他低頭親吻我的唇,卻隻是蜻蜓點水。我把頭埋進他的頸窩,側身正好貼著他。
    大概是潛意識裏的小女孩沒有蘇醒,又或者認定死亡後的失而複得占了上風,這樣親密的舉動,我竟然不覺得排斥。
    他把我放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俯身問我餓不餓?不等我回答,他就起身說去給我拿吃的。
    我頓時慌張的抬頭摟住他的脖頸,不讓他離開。
    他倏而蹙了下眉,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脖頸間有青紫的痕跡。
    心裏一陣愧疚,那應該是我在水裏掐出來的,可見我當時真是想置他於死地,他卻一點都不責怪我。
    “別這樣看我,我會忍不住想欺負你。”他伸手刮過我的鼻尖。
    我輕輕搖頭,小聲說:“我寧願你欺負我,都不讓你離開我。”
    他炙熱的鼻息撲在我臉上,鼻尖和我蹭了蹭說:“現在不行,我不忍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不想讓你離開我身邊。”我垂眸不敢直視他,畢竟我們現在的關係很尷尬,說出這種話,不知道自己基於什麽立場。
    “我從沒說過要和你分開,是你不理我,還帶著新歡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楚晴川的薄唇在我額間輕拂。
    “他不是……”我急忙解釋。
    但隻說了三個字,他就打斷道:“不要在我麵前提別的男人,我不喜歡。”
    我小聲嘟囔:“又不是我先說的。”
    他把手探進我的T恤下擺,在我腰上輕輕一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連二兩肉都沒了,到底怎麽回事?”
    “可以不說嗎?”我羞於啟齒,尤其在他麵前。
    他沉默片刻,說不可以。
    “那我想想再告訴你。”我推脫道。
    “好。”他大概看出我實在不想說,也不勉強我。
    “你的藥我沒收了,以後都不準依賴藥物,它們會讓你成癮,昏昏欲睡,精神萎靡,知道嗎?心理問題最大的症結在於我們本身,你沒有強大的內心對抗本我……我有,我可以幫你,相信我。”他的拇指摩挲著我的唇,眼神中滿是鼓勵和自信。
    “你知道什麽了?”我訝異於我什麽都沒說,他似乎除了病因,都猜得八九不離十。
    “你那瓶藥是針對抑鬱症和神經衰弱的,綜合你之前的表現……”他點到為止,伸手整理了繞在我脖間和胸前的碎發,凝視著我說:“你現在就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女孩兒,脆弱得讓我不敢碰你。”
    “你不怪我嗎?我差點殺了你,是我把你踹入湖底的,對嗎?你還有哪兒受傷了?”他越是對我好,我心中的負罪感就越強烈。
    “你當然要付出代價。”他對我笑,又溫柔地說:“不過不是現在,你受不了的。”
    我主動抬起頭,他立刻伸手托著我的後腦,我作勢吻上他的唇,和他對視:“我可以,你想嗎?”
    我想報答他,也想摧毀桎梏我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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