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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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劉律師打了電話,委托她來幫我申辯,並且特意叮囑她不要告訴別人。
她給我的印象是專業、可靠的,所以我肯定她能理解道這個“別人”指的是誰。
大概是警官查到男人的案底,並沒有為難我們,但該有的程序一樣不落。
他們詢問我們的名字時,我親耳聽到中年女人低聲說:“成慕白。”她低著頭,都沒敢看我一眼。
“劉菁。”另一個女孩回答。
“姐你今天怎麽來了?”她看著劉姍,我這才發覺她們兩有點像,但也不是完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種。
“你別管我,為什麽不在這兒幫媽看店?”劉姍責備道。
劉菁垂下頭,小聲說:“我,我找了份晚工……”
“我不是說讓你照顧媽,賺錢的事交給我嗎?你怎麽不聽!”劉姍埋怨道。
“姍姍,別說你妹妹,她是為了幫你分擔壓力。”中年女人聽不下去,主動開口化解姐兩的矛盾。
我實在無法把她和我母親聯係在一起,可我也說不清楚我想要的母親是什麽樣子。
她應該有五十多了吧?盡管鬢角泛起白霜,但皮膚還是很好的。
以她的生活條件,自然是不會去保養皮膚,是天生的底子好吧。
上一次相遇,我隻看到她的眼睛,這次才得以仔細觀察她。
她的身段不錯,可是脊背略顯佝僂,讓原本凹凸有致的曲線呈現了老態。
我看到她緊握錢袋的手,那是她身上最不協調的地方。
凸起的青筋,鬆垮的皮膚,粗糙的指腹還有指尖的厚繭,甚至變了形的指關節,都是她曆經磨難的寫照。
“那個男人是誰?”我忽然開口問出的問題,讓對麵的三個女人都神情複雜起來。
我覺得劉菁和她母親的性格很像,都是看起來好欺負的那種,而劉姍卻心眼很多還有些小聰明,和那母女兩完全不像。
或許是在外麵摸爬滾打久了吧,我心想。
“他不是人!”劉姍代替她們回答我,之後她狐疑地看著我問:“驕陽姐,你為什麽要……”
“我見義勇為。”我打斷她的問題。
“不,跟你沒關係,是我拿刀子捅了他。”成慕白看著我,語氣慌張,想要一力承擔後果。
我不忍心看她這副模樣,就是明明沒有底氣,還要故作堅強,我有點討厭。
我想起,當初她站在外公家的院子裏,說要帶我走的時候,那感覺和現在有些像。
所以她那時也是要贖罪嗎?因為和生父離婚而拋棄我,之後於心不忍回來找外公要把我帶走,結果卻將我推向深淵?
“媽你犯什麽傻,那麽多目擊證人,你做假口供是要被拘留的!”劉姍扥了扥成慕白的衣袖,不耐煩地說。
就在這時,劉律師在警官的帶領下推門而入。
到底是見過大場麵的,她進來時,眸光掃視過我們所有人,最後淡定地在我臉上停留幾秒,確認我的狀態是否良好。
我對她點點頭,讓她放心。
她例行公事地告訴警官要和當事人單獨聊聊,了解事情經過。
警官客氣地將我們帶到一間無人的審訊室。
陳設簡單的屋子裏,現在隻剩我和劉律師兩個人對視而坐。
她了解完事情經過後,問我傷人動機是什麽。
我問她PTSD患者傷人是不是也不用負法律責任?
她聽聞,看我的眼神兒就變了:“你心理受過創傷?”
“不像哈?”我半開玩笑地問。
她一撇嘴,故意道:“隻能說你偽裝得好。”
“沒有,我以前是忘了,後來在心理醫生的幫助下發現的。”我如實回答。
她是我的律師,我不能對她說謊,就把兒時受侵害的事簡明扼要地敘述一遍。
劉律師一針見血地問我,傷者是不是當年侵犯我的人。
我說是。
她沉吟片刻,對我說這件事情雖然過程會有點複雜,但結果一定不會對我構成威脅。
“何以見得?”我問。
“首先,對方是慣犯。我來之前拿到他的資料,當初他因為侵害兒童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出獄後又因為吸毒、搶劫、運毒等數罪並罰被判入獄十年。這種人,你傷了他,他一定是想要私了,從你身上訛錢。
其次,你有心理障礙,而且他是始作俑者。我們可以申請法醫為你做精神鑒定,同時出具你之前看心理醫生的檢查和治療報告,法庭很大程度會判你無罪。”劉律師篤定地分析。
我卻隻關注了她這番話裏的一點:“你說,他當初侵害我,就隻被判了三年?”
劉律師抿了抿唇,有些沉重地說:“是的,因為沒有實質性證據。而且,在這方麵的量刑和法律還不健全。”
我咬牙說:“我剛才真應該殺了他。”
劉律師大概看到我有些失控,她把手搭在我握緊的拳頭上,目光堅定地看著我:“驕陽,不值得為這種人髒了自己的人生。”
她這樣的眼神讓我感覺到熟悉,銳利清明,能給人力量。
像極了鷹隼的眸子。
我覺得她身上有一點點楚晴川的影子,難怪我沒來由地信任她。
我們商量的結果是盡量私了。
如果立案上法庭的話,就算我能勝訴,但周期太長對我也不利。
劉律師替我去和那個男人談。
因為和劉姍母女們關係不大,警察錄完口供後就讓她們走了。
可她們卻在門口一直等到我出來,確認沒有事才放心。
“沒事了,傷者同意私了,我們賠錢給他。”劉律師代我回答。
“你要賠多少錢?我出吧。”成慕白說著,就去打開她的錢袋。
那雙被歲月侵蝕過的手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我別過頭,不去看。
“我不缺錢,不用了,謝謝。”我麵無表情道。
這時候,劉姍推著她媽媽,對著劉菁使眼色道:“小菁你帶媽回家,我和驕陽姐有話說。媽你把錢收起來,等我和驕陽姐說好了,再問你要。”
說實話,比起那對老實巴交的母女,我對劉姍反而更感興趣。
本以為她是個不擇手段,唯利是圖的女孩兒,居然也是事出有因。
打發走劉菁母女後,劉律師笑著說她也要走,最近手裏還有個大案子,要是能成,下半年都不用接客了。
我知道她是故意給我和劉姍製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就說好,改天請她吃飯答謝。
她走時,拍拍我的肩說:“放心,我嘴很嚴。”
“我知道。不然不會找你。”我回道。
我巡視四周,發現旁邊正好有家咖啡店還在營業。
我們走進去的時候,美式鄉村風格的咖啡店裏人很少,隻有一桌客人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選了離他們比較遠的位置,開始和劉姍的談話。
她有備而來,對我知無不言。
“驕陽姐,你捅的那個人是我爸,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沒法造假。我和小菁是異卵雙胞胎,聽我媽說,懷我們的時候,那老東西犯事兒進了監獄,之後放出來幾年結果又進去。這個月剛刑滿釋放,就找到我們了。他除了要錢去賭,就是打我媽。切,我媽說他以前還是什麽老總,鬼才信。”劉姍轉動著手裏的咖啡杯,自顧自地說著。
我從她的敘述中了解到,劉姍小時候成績比劉菁好很多,甚至跳了幾級。正因如此,高中畢業的劉菁主動輟學打工和母親一起供姐姐上大學。
“我以前也豪情壯誌地想,隻要考上大學畢了業,就能找份好工作讓媽媽和妹妹享福。可是……這個社會真他媽殘酷,我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有本事。最後,就像你看到的,為了錢我放棄尊嚴。我知道這挺下賤的,我認了,也不想做什麽堅強的女孩,我沒那個實力和恒心,為了錢,我什麽都能幹,良心值幾個錢?那些男人糟蹋我的時候,有良心麽?可為什麽他們就有錢?
我媽在我大三那年查出胃癌中期,當時我去拿的化驗結果,醫生問我保守治療還是住院,我說當然保守治療。為什麽?我媽肯定心疼錢不會住院。所以我沒告訴她和小菁,因為我說了,她一定會絮絮叨叨地說她沒事,還會埋怨醫院的檢查出錯,醫生為了賺錢故意把病情說得嚴重。
與其聽她嘮叨,我還不如清清靜靜地保守治療,給她買進口藥物控製病情,然後騙她是最便宜的養胃藥,她還能吃得安心一點兒。驕陽姐,你別笑話我,在我看來,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你可能不知道窮人的生活有多拮據,沒錢真是挺嚇人的。”劉姍說完這些,自嘲地笑了笑。
我終於明白她那和年齡不相稱的城府是哪兒來的了。
如果她像劉菁那樣單純軟弱,她們母女的生活大概連現在的樣子都沒有。
我看著這個隻有二十歲的女孩兒,想象她的童年大概比我要不幸得多。
她是我的妹妹,盡管同母異父。
可我不準備告訴她這件事。
“驕陽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說實話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把錢還你。那老東西問你要了多少賠償?”劉姍終於抬頭和我對視,一改之前她垂眸隻看杯子的模樣。
我回想剛才劉律師告訴我的,她和劉誠安的談判經過。
劉誠安,就是劉姍和劉菁的父親。他開口要五十萬,劉律師直接告訴他我有精神障礙,殺人都不犯法,別說捅人了。
劉誠安半信半疑,警告她少誆人。
於是劉律師直接提包欲走,撂下一句話說:“那就法庭見。到時候你人財兩空,還會因為搶劫再被判兩年。你可請不起像樣的律師,但是我能讓我的當事人全身而退。咱們回見!”
劉誠安被詐糊,最後以一萬塊的低價達成和解。
我長這麽大第一次捅人,說真的,排除對他的仇恨,捅這一刀賠一萬,價格不貴。
現在我還能清晰地記得,那鋒利的刀刃毫無阻礙地陷入男人柔軟的肉裏,我居然一點都不膽怯。
而清醒過來之後也是有點發愣,並不覺得後怕。
我想我這個人大概是比較冷血。
稍作遲疑後,我回答劉姍:“沒多少,我負擔得起。怎麽,你覺得虧欠我?”
“是。”劉姍的性格算是直爽,盡管她做人的底線確實有點低。
可這些年我也學會和不同的人周旋,用不同的方式,達到不同的目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骨髓捐獻,你考慮好了嗎?”我看著麵前的姑娘,心想自己也變得喜歡和人談條件了。
劉姍美麗的杏眼眨了眨,用非常誠懇地語氣對我說:“驕陽姐,我不想放過這個賺錢的機會。”
“也就是說,有人給你錢,不讓你捐獻骨髓?對嗎?”我想到劉姍見到李語彤時的躲閃,難免懷疑李語彤一直都有在關注夢姐的健康狀況,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一雪前恥,實現在楚晴川麵前誇下的海口。
以她的人脈關係,要搞到骨髓匹配者的資料並且聯係到劉姍,繼而開出條件讓她棄捐,並非難事。
劉姍略帶訝異地看向我:“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劉姍,我不想和你拐彎抹角。雖然你做事的方法我不苟同,但你既然當了誌願者,做了配型留底,就說明你還有善心。我猜你是因為媽媽生病,才萌生了幫助更多病患的想法吧。或者說,你想讓自己的內心還留有一片純淨的地方。不管怎麽說,我覺得在這一點上,你是個好女孩。”我由衷地說。
可她卻挑唇對我笑:“驕陽姐你錯了,我捐贈骨髓也是為了賺錢的。一旦配型者找到我,我就可以開價錢了。隻不過,我沒想到有人會出錢不讓我捐。”
我並沒有因為她的回答驚訝,我相信她的初衷並非她所說的這樣。
她大概是對自己完全放棄了吧,故意把自己說得不堪,是為了斷掉最後一點從善如流的念想,也不讓別人對自己抱有期望。
以前的我也這麽做過。
後來我細細想起,才發覺劉姍的性格和我有些相似,所以,楚晴川後來才選擇了帶她走吧?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以出更多的錢?你要救的人是他的母親,我想你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吧?和李語彤比,你覺得楚晴川缺錢嗎?”我想劉姍和楚晴川都是為了救母親,也許是天意。
“可是李語彤那兒還有我的……她之前栽贓我偷東西,證據確鑿我百口莫辯,而且她弟弟還找人拍了我的視頻……驕陽姐,不是我不想幫你,實在是我無能為力。”我就猜到不隻是錢的問題,果然被印證了。
這的確很棘手,縱然是個小姐,也不會喜歡那種視頻被公開流傳。
“他們威脅我,如果我不聽話,就把那些視頻給我媽看。那都是偷拍的,我不知道。”劉姍說到這裏,臉上鮮見地流露痛苦的神色。
“把這些視頻解決,你就可以安心了,對不對?”這種時候,開門見山地解決問題才是關鍵。
劉姍點頭。
“你知道找誰才能把這件事擺平?”我問。
劉姍看著我,卻搖了搖頭。
“你不相信我可以?”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就下定決心要去做這件事:“你告訴我,我會找朋友幫忙。是李語彤或者李瀟嗎?”
“不是。視頻還在山哥手上,他故意抬價,握著不給。”劉姍歎了口氣。
“山哥是誰?”我又問。
劉姍看著我,麵露難色:“就是上次在地下拳場,被楚總打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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