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蒲冰得知上門來鬧事的無賴是受到巫聖堂的指使時，她就從佟舍長和馮大方的反應中看出巫聖堂的強橫和陰險。
    在這種情況下，她無法拒絕任何人送來的任何援手。
    新來的少年雖然有些死腦筋，但人很聽話，手腳也很勤快——小丫環銀靈此時此刻的正麵看法和她最初的敵視態度截然相反。
    對於這種轉變，蒲冰感到滿意之餘，也覺得古怪。
    “你方才對路嬰可沒有這麽友善，還當著殷老大的麵，說路嬰行為鬼祟，暗示他來到我身邊是想刺探消息。現在殷老大的茶還沒涼透呢，你就改口了？”沒有客人在場，廳中主仆二人的交談顯得直截了當。
    換作平時，銀靈一聽見蒲冰用這種嚴厲的口氣說話，就會變得格外乖順奉承，不敢耍小聰明。
    但今天小丫環卻壯了膽子解釋說“要怨隻能怨路嬰自己做出那些動作惹人誤會。還好我當心，仔細審了他半天，這才相信他是個好的。”
    蒲冰眉頭一皺。
    她並不是懷疑銀靈存心欺瞞她，而是聽見銀靈嘴上說的審字不太尋常，自然而然猜測銀靈實際上的做法很可能過了火。
    她暫時不打算將路嬰的底細告訴銀靈。
    作為小丫環的主人，她不愁找不到管教小丫環的借口。
    “眼下，我手頭少說也有十件、八件事等著我去做，無奈沒有人能夠幫我分擔。幸好老天垂憐，送來了一個知恩圖報的路嬰。可我萬萬沒想到，你一個小丫環好大的威風呀！你不但在客人麵前口無遮攔，還把主人的話當成耳邊風。殷老大問起路嬰時，我說路嬰沒有壞心眼，你分明也聽見了。可你竟然還敢自作主張審問路嬰？你一舉一動哪裏還像個丫環？你做出這副張狂的樣子給別人看，分明是想爬到我的頭上來、自己做主！你說，是不是！”
    蒲冰越說越激憤，竟然一把扯下薄紗麵罩攥在手心，一下將它揉捏得不成形狀。
    起初，她隻是想口頭教訓一下小丫環、以後要謹言慎行，畢竟她身邊隻剩下小丫環這一個親信了，她不能不盡心保全。
    然而，隨著心聲逐一吐露，她不由自主想到籌建醫館的計劃被巫聖堂惡意打斷、而沈家兄弟和佟舍長對此冷眼旁觀的事，她的心情便難以控製地、變得鬱憤難舒。
    與此同時，她還看見銀靈這個成事不足的小丫環噘起嘴來做出不服的神情，猛然回想起先前她對於小丫環可能會泄露她百紹公主身份的擔憂，隨即聯想到她身旁竟然無一人可信、可用，聯想到她竟然被逼上絕路、不得已同意了江湖人殷老大提議的那個不可告人的辦法，她不禁扼腕。
    幾種情緒劇烈糾纏之下，她才失去了平時的冷靜。
    她說銀靈不像個丫環，那麽她此刻大吼大叫的樣子也算是把百紹公主的風範全都丟盡了。
    銀靈從來沒有見過蒲冰失態至此，一時驚懼腿軟，坐到地上。想到自己根本沒有犯過蒲冰指責的種種罪行，她又委屈又傷心，眼淚瞬間止不住直往下淌。
    蒲冰這時也已醒悟，她是將近來遇到的不如意全怪到銀靈頭上了。
    這當然是可笑的。
    銀靈既然沒本事說動王妧出頭來助她，自然也沒有本事趕走路嬰、破壞王妧和她之間的默契。
    她拿一個小丫環撒氣實在有失身份。
    “起來。”
    蒲冰的口氣帶著兩分柔和，三分生硬，剩下的全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銀靈鼻子用力一抽氣，伸手抹了一把臉，順從起身。
    “你有什麽要說的？”蒲冰問。
    “我沒有。”銀靈帶著哭腔，脫口否認，抬眼瞥見蒲冰在皺眉，連忙補充說，“我根本聽不懂，我什麽也沒做過……我就是和他說了幾句話，讓他好好做事而已。是他自己說殷老大看起來一點也不厲害，我才和他辯駁起來。可我發現，他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前兩天那些無賴找上門來的時候，要不是王姑娘的隨從出手幫忙，我差一點……”
    小丫環哽咽難言，又抹了一下眼淚。不知不覺，她已將她和路嬰交談的內容一一說出來。
    她不知道，她不敢說出口的死字居然在蒲冰腦中清楚地回響。
    百紹公主比小丫環更早麵臨過死亡，也更早被心中的恐懼奪走臉上的笑容。
    主仆二人同生死，共進退，情誼本該比別人親厚。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因為我也是這麽過來的。我結交馮大方和殷老大，我留下路嬰，都是為了我們不再受到威脅，為了我們能在梓縣立足。一直以來，你對我忠心耿耿。我們碰到那些追命的殺手時，你沒有退縮過。現如今碰到幾個無賴和他們藏頭露尾的頭子，你卻退縮了嗎？”
    蒲冰的激將起了效用。
    銀靈甕聲甕氣說“我沒有！為了保護公主，我死了也甘願！”
    不知怎的，蒲冰心裏一緊，一陣呼吸過後，才放鬆下來。
    “好，我沒有看錯你。銀靈，你一直是我身邊最忠心的丫環，以前是，以後也是。你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會順從我。有朝一日，我一定會重回百紹，奪回我的王位。到時候，你想做將軍，我就封你做將軍，你想做城主，我就封你做城主。我們隻有先邁過眼前的障礙，才能走向將來的榮華富貴。銀靈，你可別忘了，無論是在百紹，還是在梓縣，你什麽也沒有，你什麽也不是。隻有忠心追隨我，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也隻有我，才能給你你想要的一切。”
    主仆二人嚴肅談論著生死和富貴，四周也被一股沉重的氛圍包裹著，竟然連公主這個禁忌的稱呼都顯得輕飄飄的、不值一駁。
    “我想要的一切……”小丫環喃喃自語，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思索。
    “沒錯。”百紹公主出身王族，坐擁權勢，對用人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
    小丫環很快想到，如果沒有找岔子的無賴，那麽眼前的一切就是她逃脫黑衣殺手的追殺時夢想的生活了。
    但心念轉動間，她便預想到了更遙遠的、徹底擺脫殺手和無賴的平安歲月。
    小丫環懵懂混沌的內心被主人注入了一點指望。
    盡管小丫環本性天真膽小，但她不是普通人的丫環。她是百紹公主最親近的親信。她也曾站在百紹公主的身側，看著百紹公主接受萬人膜拜。
    當小丫環決心為主人效死的那一刻，她渴求的就不再隻是一份安逸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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