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權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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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記住我們的網址: “阿玄出發了嗎?”靖南王仰身躺在又軟又厚的被褥裏。
天氣很冷,屋子裏的火爐給他帶來的不是舒適的溫暖,而是一種需要忍受的燥熱。
他臉色潮紅,嘴唇因缺水而變得幹巴巴的。這才說了一句話,他已經忍不住要水喝了。
黎焜沒有一絲不耐煩,其餘親隨在他到來後被打發走了,於是他親自動手,為靖南王倒了一杯水。
“是。不僅如此,鎮察司和如意樓也聞風而動。”黎焜平時不苟言笑,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神色明顯鬆動了,“看來王姑娘是真的鐵了心。”
南沼這一潭溺人的死水,終於被她攪動了。
靖南王府和鎮察司的僵局被打破,各種魑魅魍魎也撕開偽裝,準備興風作浪。
這件事,趙玄做不到,周充做不到,鱟蠍部容氏父女也做不到。
黎焜又想到他自己。正因為他不想給鎮察司一丁點兒機會,堵死了所有的路,才導致了此前的僵局。
王妧給了鎮察司機會,也是給趙玄和靖南王府機會。這也許才是靖南王願意看到的。
“你啊,總是把人看得很清楚。”靖南王起身喝水後,精神也好了不少。
黎焜為他取來披風,又扶著他坐到床前的圈椅上。
一切安置妥當,靖南王這才把話說完:“可是你忘了,事實不會因為個人的意願而改變。”
黎焜也有不堪回首的舊事,經靖南王一提,他不免黯然傷神。
靖南王卻自顧自地感慨道:“當年蒙先皇錯愛,我才接下這麽重的一副擔子。時間一長,我懈怠了,我厭煩了,還把事情都推給你去做。我總覺得對不住你。”
黎焜回過神,麵上動容。他所看到的靖南王眼裏包含的情緒太過複雜,而他又不想用話敷衍,隻得沉默著。
靖南王對此仿佛毫無察覺,他並不給黎焜太多忖量的時間。
“再重的擔子終究也有卸下來的一天。雖然這一天來得比預想中的早,但對我來說,隻是提前解脫了而已。”
靖南王的目光越過黎焜,望向空無一物的屋梁。他的思緒漸漸飄遠了,所說的話像是在寬解黎焜,也像是在寬解他自己。
他說話時,語氣漸漸加重:“王妃總是認為我虧欠她,她想要的,我都給她了,我哪裏還虧欠她呢?當年是她陷在失去孩子的創痛裏走不出來,容氏才送來那個孩子,可她竟然……”靖南王一時語塞,撫著因氣憤而起伏的胸口,示意黎焜為他再倒一杯水。
黎焜心裏想著容氏手中的十三部屬兵,卻又覺得這種情形下不適合提起。
靖南王又喝了一杯水,心情很快平複如初。
“有一件事,我要你即刻去辦。”他終於說回正事,“地牢裏的那個人,留不得了。你即刻動身,把那個人送回京城。我要讓皇上想起來,靖南王府對朝廷到底意味著什麽,也好讓某些人少打些歪主意。”
他不出事,靖南王府自然不用怕那些跳梁小醜。可現在,他不得不做好打算。
“這事不能讓阿玄知道,否則瞞不了王妧和燕國公府。我能托付的,隻有你了。我給你二十個人,兩個時辰後,你便帶著人出發。一定要把那個人安然無恙地送到京城。”
黎焜驟然受命,不由得憂心忡忡。然而他能做的,隻是按照靖南王的吩咐,啟程北上。
室中隻留下靖南王一人。他閉上眼睛,聽見房門開了又合,黎焜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到最後,一切事物都陷入了沉寂。
寂靜先是奪走了靖南王的聽力,隨後又一絲一絲地抽走他全身的力氣。
當他發現自己連分開唇舌都做不到時,他心頭的燥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無的冷意。
這股冷意像羽毛一樣輕柔地撩撥著他周身,他莫名感覺到心慌。
儲水的瓷壺在幾步之外的茶幾上。靖南王幾乎站不直。他雙肩顫抖,向茶幾邁進一步,旋即無力地伏倒在地上。
但他始終是個不甘服輸的人。他的身體匍匐著,他的眼睛卻一直向上看。
茶幾腿被他抓在手裏,成為他的倚仗,支撐著他夠到高高在上的水壺。
壺裏的水已經冷透了,可是靖南王並不在意。冷水從壺口、壺嘴傾倒而下,在他臉上四濺開來。
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和放鬆。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臉,手上沾了水,水裏混合著他的汗。他盯著自己沾濕的手,過了一會兒,又用這隻手去揉按他的眼睛。
然而無論他如何揉捏擠壓,他的雙眼依然幹澀無比。
“老虞。”靖南王啞著嗓子喊了一聲。
屏風後傳出一種重物落地的聲音。
靖南王透過屏風底部的縫隙,正好能看見一雙幹淨的舊布鞋。
穿著這雙布鞋的人也許躬著身子,也許身量不高,整個人除了雙腳,全身都掩藏在屏風之後。而靖南王似乎也不用憑借那人的身形外貌來辨認其身份。
靖南王平心靜氣,對著壺嘴喝了一口水,才說:“你去盯著黎焜。如果他兩個時辰後沒有出發,你便殺了他。”
那人應了一聲“好”,又用一種低沉的音調說了一句:“你給小漁寫封信,兩個時辰後,我來取。”
靖南王想點頭應下,可是屏風後的人已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一如既往,幹脆利落。
可是,為什麽那個突然被提到的名字卻不依不饒,盤桓在他腦子裏不肯離去?
虞小漁,一個有趣的名字,一個有趣的女人。
如今她躲在什麽地方悄悄思念著他?
如果不是老虞,他還會想起她嗎?
這個念頭讓他猛地一驚。
他這輩子負過多少人,已經無法數得清了。
而就在今天,他又負了一個人。
他渾身僵硬,不敢回頭,不敢看清楚他身邊是否空無一人。
約定的時間到來的時候,黎焜吩咐隨從啟動車馬。
居中的馬車載著黎焜和另一個胡子拉碴、神枯身萎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似乎半夢半醒,逐漸吵雜的人聲不曾使他的眉頭皺起一次。
清醒的黎焜依然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此去京城,他沒有任何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