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你心裏藏著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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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競寫完新一期稿件的時候,新小說板塊的一個女編輯來敲他的桌子,表情曖昧,笑容促狹:“有位小姐想要見你。”
談競挑了挑眉:“從你這幅表情來看,那位小姐樣貌很不錯。”
“想到是誰了嗎,大記者?”女編輯掩口而笑,“你倒是長袖善舞,我好不容易發掘出一個有點希望女作者,你就先下手為強了。”
談競莫名其妙:“什麽女作者?我沒有約過女作者的稿子。”
“先前那位寫聶隱娘的小十七,還記得吧,”女編輯道,“要見你的就是她,我還真不知道她居然在經濟學上還有所造詣,這次來點名要見你。”
談競套上鋼筆筆帽,女編輯伸手替他整理剛寫好的文稿:“別讓人家等著了,談大記者。”
他往會議室裏走的時候還在猜來的人是誰,猜到一個人,卻又覺得不可能,但除了她,濱海約莫也沒有哪個女子會找上門來見他了。
她可真是太大膽了。
談競推開會議室門的時候,臉上已經掛上笑容,這笑容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但他猜錯了。
會議室裏的姑娘撩開蒙在臉上的帽紗,向他微微頷首:“談記者。”
“七小姐?”談競的表情或許有0.1秒的僵硬,肉眼看不出來,但他自己仿佛感覺到了某種不應存在的失望情緒正在那0.1秒的時間裏蔓延。
“沒想到小十七原來是七小姐。”他走過去,順手摸了摸衛婕翎麵前的茶杯,發覺是熱的才收回手來,“七小姐真是才華橫溢。”
“你是在恭維我,”衛婕翎摘下帽子,擱在膝蓋上,“我聽到過你對我文章的評價,文筆一般,但字裏行間頗有情緒。”
談競失笑:“孫編輯真是……”
“改日要好好向你討教。”衛婕翎道,“今次冒昧打擾談記者,是因為我前日與領事館的小野秘書會麵完畢,我想有必要讓你知道當日我與她的對話,我參詳了這幾日都沒有明天她那些話的用意,所以想請你來做一做我的軍師,幫我瞧瞧她究竟是什麽意思。”
談競拉開手邊的椅子,做了個手勢表示願聞其詳。
“她似乎是有意勸我撤訴。”衛婕翎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陸伯益說服了。”
“撤訴的條件是什麽?”
衛婕翎低聲道:“與我的家人,哥哥、侄子,妹妹……所有人一起平分遺產。”
談競不說話了,他先前關於小野美黛的異常猜測在這裏終於被證實——她的確是在跟棲川旬對著幹。
“如果我沒有記錯,七小姐明天是要與棲川領事會麵。”
衛婕翎點了點頭:“棲川領事令小野秘書上門,請我遷出老宅,搬到他們為我安排的酒店裏去。”
談競一驚:“你搬了嗎?”
“沒有,我還在老宅,”衛婕翎微笑起來,“我的大嫂和老姨奶奶雖然與我不對付,可她們至少能護著我,不論我住到我自己的私宅或是她們為我安排的私宅裏,我都會被人所控製。”
“七小姐能想清楚這些就好。”談競續道,“小野美黛對你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透露給棲川領事。”
衛婕翎挑了挑眉,露出一個驚疑的表情:“談記者也支持我撤訴?”
“七小姐應當知道,法院的判決保護不了義莊。”
衛婕翎默了默,她知道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你應該撤訴,與衛大少和平談判。”
“請法院判我們平分遺產不行嗎?”她不死心地發問,因為不想再去跟衛應國談如何瓜分她父親留下的,本不屬於他們的遺產。
“那就修改訴狀,刪掉保留義莊這一條。”談競摸清了衛婕翎的心思,“這不是一件可以名利兼收的事情,七小姐,這裏麵可收的隻有利。”
他不能將棲川旬的打算告訴她,怕引起她的懷疑,也怕衛婕翎從此會更厭惡陸裴明——這位困居濱海的法院院長沒有做錯什麽事,他隻是想自保而已。
衛婕翎沉默片刻:“就算要修改訴狀,也要先撤訴。其實你還是希望我撤訴,對嗎?”
“我希望七小姐帶著您的妹妹,再請上所有有資格分得遺產的衛氏族人,以法院為震懾,與衛大少內部解決。”
“談及這有什麽事瞞著我。”衛婕翎審視著他的臉,“勸我撤訴這個決定,你是剛剛作出的,就在我告訴你小野美黛暗示我撤訴之後。”
談競笑起來,他上身放鬆,靠在椅背上,瞧著衛婕翎:“七小姐不會以為我與小野秘書是同謀,都被陸伯益說服了吧。”
“你的行為的確很像被他說服了。”衛婕翎沒有笑,她的表情甚至可以說有幾分嚴峻,“還好的一點是,你沒有勸我接受我大哥開出的十萬塊大洋。”
“你應該參與平分遺產。”談競道,“而法院和日本領事館都是你震懾對方的底牌,底牌不應被隨意使用。”
衛婕翎繼續看著他的眼睛,半晌,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曾這樣審視小野美黛的眼睛,但我什麽都看不出來,如今看你的眼睛,我竟然覺得你跟她一模一樣……你們兩個心裏都藏著不能公諸於世的秘密,這讓我覺得很驚訝,你一個記者,她一個秘書,你們都是有自己信仰的人,為什麽會有這樣一雙防備深重的眼睛?”
談競愣了愣,下意識轉開眼睛看向窗外,口中兀自笑道:“七小姐說笑了,我並沒有防備誰。”
衛婕翎不與他爭辯,她眼下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遺產官司:“我明天就要去見棲川旬,我要說什麽?”
她原本稱呼棲川旬為“棲川領事”,如今卻是直呼她大名。這個改變太細微了,談競沒有聽出來。
“什麽都不要說,”他將目光轉回,但不敢與衛婕翎對視,隻能將視線稍稍向上抬了一點,盯著她彎彎的眉毛,“讚同她說的一切話,不管她希望你做什麽,你都答應。”
“然後撤訴。”衛婕翎語氣篤定,“你防的是棲川旬。”
她這話說出來,談競反而鬆了口氣。他是個針砭時弊的記者,他本來就應該防著棲川旬。
談競又跟衛婕翎對視,他狡黠地笑起來,然後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上,輕輕地“噓”了一聲。
衛婕翎見狀嫣然,也學著他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
她決定撤訴了。
衛婕翎與棲川旬的會麵如約進行,醬燒老板小泉先生一整天都沒有開門營業,所有的食材全部是他親自到市場上去采買的,他甚至覺得遺憾,認為中國的魚沒有日本的魚鮮美可口。
棲川旬提前半個小時到醬燒,對小泉表示感謝。她心情很好,就連和服都摒棄了以不知道往常穿的深重色係,換成了一件櫻花花紋的色無地。
小野美黛在衛婕翎麵前說了太多話,現在才感覺後悔,怕衛婕翎在棲川旬跟前學出什麽。她提前通知小泉在包廂裏設兩個桌,一張主桌,一張副桌,這樣衛婕翎與棲川旬相對而坐,她就可以坐在棲川旬背後,給衛婕翎使眼色。
然而棲川旬看到布置好的包間後,忽然皺了眉:“美黛為什麽要單獨設桌?請你到主桌上來用餐吧。”
小野美黛笑了笑,鎮靜地回答:“隻是考慮到七小姐初次見您,我們兩人而她一人,怕她心裏畏懼。”
“所以才要你同席。”棲川旬道,“她初次見我,卻不是初次見你。”
小野美黛不敢再爭,隻得叫人來撤走那張副桌,將她的那副碗筷擺到主桌上。
衛婕翎提前十分鍾到醬燒,她坐的車比領事館的公車好上幾個檔次,兩輛車停在一起,衛家的車簡直能顯出幾分耀武揚威的感覺。棲川旬透過窗戶看到,意味莫名地笑了笑:“你見識到衛家的富貴之處了吧?”
小野美黛點點頭。
棲川旬接著說:“先明治天皇在世,為發展我國海軍,連禦餐都吩咐減免,而同時清國還在,為了替他們的皇太後過生日,當局竟然願意花幾百萬兩銀子為她祝壽。”
小野美黛立刻道:“我知道這件事,當年家中外公和母親還節衣縮食,為海軍捐款。”
棲川旬讚賞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剛下車的衛婕翎抬了抬下巴:“她的父親,當年就在為清國效力,我老師曾與她父親打過交道,說的確是個勤勉踏實的人……但清國覆滅後,她的家族就成了民國巨賈。”
小野美黛沉默下來,她聽懂了棲川旬想表達的意思。
“那位老衛公的兒子現在做的事情,與他父親當年其實並無區別,隻不過他沒有他父親當年的本事,可以從別人手裏搜刮錢財出來。”棲川旬低聲說著,看衛婕翎走到醬燒門口,她聽到推拉門被拉開的聲音,立刻回到餐桌前跪坐下來。
“美黛,請替我迎接這位七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