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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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競第二天的早餐是生煎饅頭,自打他升了職,終於不用再摳摳搜搜,可以頓頓點足餡的大肉生煎和帶蝦皮的紫菜湯。王老板伺候他伺候得很盡心,現在人人都知道,這是日本人跟前紅到發紫的大紅人,再怎麽伺候都是應該的。
那份密電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被他給了王老板,他不知道密電的內容,不能確定它一定就是興亞院派出去的走私者名單,但一份連電訊科都不能翻譯的密電,即便不是名單,也一定是一份重要情報。
如果是這樣,那棲川旬手裏一定有一份機密的密碼本,用以在高層之間傳遞情報。可這件事就連小野美黛都沒有提過,是她也不知道,還是中統另有打算?
談競帶著滿腹盤算去濱南晚報社的舊址,現在的中日共榮協會上班。他的秘書迎上來,堆起滿臉笑容,為他打開辦公室門,匯報今天要完成的工作。
“另外還有兩件事,會長,”秘書最後道,“市政廳給您安排了一輛公車,司機今天就任,另外就是領事館空降了一位秘書長過來,是您的老熟人,現在正等候接見。”
老熟人?談競的腦海裏一瞬間飛掠過無數張臉,每一張都能稱得上是他的“老熟人”。
“請進來吧。”他對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感到好奇,並在心裏暗暗猜測了幾個名字。但走進來的卻是一個他萬萬沒有想到的人,這的確是他的老熟人,卻使他瞠目結舌。
“談會長,幸虧,以後就是同僚了,請多指教。”來著對他輕輕頷首,並且主動伸出手來。
談競在椅子上足足呆了三秒鍾,他的秘書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奇怪地看他,到最後不得不出聲提醒:“會長,會長!”
“啊!哦,哦……”談競手忙腳亂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伸手握住迎麵而來的那隻手,“幸會,於……秘書長。”
於芳菲。
於芳菲今日著意上了妝,眉梢眼角豔氣逼人,即便是臉上的表情冷若冰霜,卻依然叫人移不開眼睛……真是不愧對皇族第一美人這個名號。
“會長看起來很驚訝。”她聳了聳穿著女士西裝的肩膀,“我讓您很意外嗎?”
“非常意外,於秘書長。”談競重新落座,於芳菲也在他麵前拉開椅子一同坐下,反客為主地對他的秘書說:“我與會長有事情要談,你先出去吧。”
秘書立刻痛快答應,竟然沒有再請示談競,徑自便出去了。被晾在一邊的正主苦笑,他昨天晚上才被田中告誡,這次升職,還真不是什麽好差事。
“你沒有什麽要問我嗎?”會長辦公室的門再次被關上後,於芳菲一雙媚眼重新盯到了他臉上,上挑的眼尾韻味十足,隻可惜眼睛裏流轉的不是醉人眼波,而是臘月嚴寒。
她被人教了點什麽。談競如此判斷,這個人先前在政保局的時候,美則美矣,卻一直在刻意隱藏自己的性別屬性。她從來不化妝,所有的頭發都盤進帽子裏,也不會故意用腰帶勒出一個纖細腰身……但如今卻風格大改。
“是你說有事情要同我談,”談競攤了攤手,“所以是什麽事情?”
於芳菲盯著他,眼睛裏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失望之色。她扶著桌子站起來,意態蕭索地說:“沒有,什麽事情都沒有。”
她向門邊走去,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謐的空氣中有種不可言說的暗流緩緩湧動,他們都在和彼此較勁,明明一肚子問題,卻都不願意做那個先開口的人。
最後敗下陣來的是於芳菲,她走到門邊,手已經扶上了門把,卻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問了一個談競萬萬沒有想到的問題:“你曾經有一段時間同我走得很近,為什麽?”
最初的驚愕過去後,談競立刻反應過來於芳菲想從這個問題裏得到什麽答案。在延安的行事準則裏,明確標注了不適用金錢,不使用美色,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個美色,或許在於芳菲眼裏,色是次要的,他在棲川旬麵前的地位才是重點。
“你說呢?”他不疾不徐地給出這個回答。
於芳菲短促地喘了口氣:“我說?我什麽都說不出來。”她拉開了那扇門,那一瞬間的淒慘蕭索盡數收起,又變回驕矜冷漠的樣子,“您忙吧,我不打擾了。”
這次換談競叫住她:“誰把你調到這裏來的?”
“還能有誰?自然是棲川領事。”她對談競挑起唇角,笑容裏竟然與三分惡意,“她派我來輔助你,畢竟我們要成一家人了,我弟弟還幫你殺死了綿穀晉夫。”
談競點點頭:“對,這件事情,我還沒來得及好好感謝阿振。”
他用了一個親昵的稱呼,提到金賢振的時候,表情和語氣明顯比同於芳菲對話時和緩得多:“晚上我請他吃個飯。”
於芳菲忍不住出言譏諷:“阿振?你同他倒是親近起來了。”
談競看著她的眼睛:“他畢竟是你弟弟。”
於芳菲沒料到他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明顯愣了一下,緊接著便有股怒火襲上心頭。她手腕發力,啪地一聲將門摔上,聲音亮得像一記耳光,震得對麵的窗戶都嗡嗡作響。
“有件事情想好好請教談會長,”她從門邊走回來,一步步逼近談競,“我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
像是積攢了很久的怨氣與不甘,她走近的時候帶來萬千風雨。談競本不擅長應付男女關係,尤其是麵前的女人看起來像是他對她始亂終棄了一樣。
“我對你來說,究竟算什麽。”他重複了一邊於芳菲的問題,也隨之站起來麵向她,“這個問題我拋給你,你會怎麽回答?”
於芳菲也愣住了,她滿臉不可思議,皺著眉盯他,像是要將他盯出一個洞來:“不要告訴我你對我的心意一無所知。”
“我知道,所以才有先前那一段。”談競道,“也正是因為先前那一段,所以才有今天,於……芳菲,口口聲聲說著心意的是你,暗地裏調查我的依然是你,怨恨我不給回應的是你,同綿穀晉夫合作,以殺掉我為籌碼,為自己換一個大日本陸軍軍籍的也是你,每件事都是你做的,你怎麽還能再來問我你對我來說意味什麽?那我對你來說,又意味著什麽呢?”
他無意將自己當做爭取她的籌碼,同時也不願意同她卷進一個感情漩渦裏。於芳菲……他在心裏念出這個名字,得出這個結論——她先前被綿穀晉夫放在我身邊,現在又被棲川旬放在我身邊,她的作用就是當一枚棋子,而這枚棋子對於延安或者重慶來說,毫無用處。
她是個毫無用處的人。
“還有一件事情,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關於綿穀晉夫的。”他語氣溫和,但說出的內容卻讓她如墮冰窟,“綿穀晉夫開給我的價碼,是一個日本國籍,一個日本軍籍,和戰爭勝利後,作為一個日本人接受天皇表彰的機會,這個機會可以讓我進入日本權力階層,成為戰爭後的新的……貴胄。”
他給你的又是什麽?這是談競的潛台詞,於芳菲聽懂了,在綿穀晉夫找上他的時候,她一度以為日本人是看重她的,因此才會因為綿穀晉夫的死而對談競怨恨萬分。
“於秘書長,”在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談競再次開口。他看起來平靜又冷漠,仿佛將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壓了下去,“我不知道棲川領事這次給你開了什麽條件,但既然來了,那麽我希望你能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你也知道,現在槍支生產換代的速度很快,軍隊裏的戰士們幾乎每半年就會更換新的槍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