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一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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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三爺為談競的康複辦了一次宴會,以他的名義邀請了全濱海所有的名流,並且有目的地接近了其中幾個。左伯鷹也來赴宴,大大方方地因自己先前的試探而向談競道歉:“出事後人人自危,總領事認為如果內部沒有人接應,小野美黛不會如此順利地脫身,因此……”
    “因此最先趕到現場的我,自然就成了頭號嫌疑人。”談競苦笑,“我是不是應該以死明誌?”
    “談君請不要這樣想,”左伯鷹道,“總領事很高興知道你是清白的,她已經經不起第二次背叛打擊了。”
    談競端著酒杯輕輕搖晃,注視著舞場裏的人群,沒有再答話。左伯鷹跟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到西裝革履的葛三爺正親熱地摟著一個頗具風情的女人跳舞,跳的還很好,引來一片掌聲。
    “你調查過他嗎?”左伯鷹又開口。
    “調查過,”談競道,“藤井壽曾經找他來陷害我。”
    “藤井壽為什麽會找他?”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談競回答了很多次,隻不過是麵對不同人時,將相同的答案略作調整罷了。
    他不想再和左伯鷹談話了,便將手裏的杯子放到一邊桌子上,舉步向舞池走去。現場樂隊看到他的動作,機靈地換了一首悠揚舒緩的曲子,葛三爺看到他來了,揚聲喚他的官稱,然後將臂彎裏的女人推出去:“談會長手癢了?”
    那女人轉著漂亮地彎,到談競麵前,以標準的華爾茲禮儀向他低頭欠身,談競點了一下頭當做還禮,將她擁入懷裏,隨著慢節奏的舞曲慢慢晃悠。
    衛婕翎很親密地貼著他的胸膛,在他懷裏抬頭:“山頂的那個情婦,我去查了,履曆沒什麽問題,但她姐姐在日本有個賬戶,可轉賬記錄查不出來。”
    談競抿著嘴,思索了一會,貼著她的耳尖道:“這個賬戶,山頂知道嗎?”
    衛婕翎突然嬌豔地笑起來,伴隨著一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同時還抬起手,輕輕在他肩頭拍了一把,口中卻道:“我不知道,這種事情……查也沒辦法查出來啊。”
    “棲川旬抓了秦廣的母親。”談競也配合地笑著,手上挽了個花,將衛婕翎推出去又拉回來,重新摟進懷裏,“她讓我用老太太來威脅秦廣。”
    衛婕翎在他懷裏倒抽一口氣,為了掩蓋表情,她將臉埋進談競頸窩裏,露出來的嘴唇挑著,笑容曖昧:“要營救嗎?”
    “我身上背負的嫌疑已經夠多了,如果營救,就是暴露我。”談競道,“先不要動山頂,他隻是枚棋子,背後一定還有個藏得更深的人。棲川旬用假情報套住了秦廣,我們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送他一份大禮,把這個人激出來。”
    衛婕翎一整晚都黏在談競身邊,對他撒嬌賣癡,殷勤備至,但宴會散場的時候,談競卻將她還給葛三爺,然後獨自離場回家。衛婕翎在談競走了之後發怒,拒絕了上來調戲她的其餘男人,怒氣衝衝地被葛三爺帶了回去。
    談競用糊弄小野美黛的方法糊弄衛婕翎,告訴她葛三爺是他的軍統聯絡人,衛婕翎對此深信不疑。她跟隨陸裴明做間諜沒多久,不像那隻老狐狸,渾身都是心眼,談競在糊弄衛婕翎的時候,甚至還有幾分慶幸,幸虧老狐狸被抓了進去。
    他們送給山頂的大禮是一則傳言,傳言說小野美黛並沒有離開濱海,而是在這座城市潛伏了起來。領事館迅速對這則傳言做出了反映,左伯鷹接管了濱海所有的武裝力量,甚至包括群龍無首的特務機關,全城戒嚴,簡直將整個濱海鑿地三尺,但卻一無所獲。
    棲川旬沒有向外透漏出他們抓的人是小野美黛這一真相,甚至對領事館內部的說法,都是小野秘書回家休探親假去了。
    談競知道這是為了防止她的政敵們借此機會興風作浪,但他要做的,正是要將這消息透露給那些政敵,隻不過人選和時間都要巧妙,他沒有棲川旬那樣,出現任何意外情況都能迅速控製局勢的能力,因此隻能保證一擊必中。
    衛婕翎通過葛三爺向談競傳遞了重慶後方的最新動向,上一條情報透漏給山頂之後,衛婕翎聯絡中統方麵將山頂的那個情婦嚴密監控了起來,甚至連她慣常使喚的保姆行蹤都沒有放過。
    “她在招待所有個朋友,閨中密友,兩人平時聯係不多,可以說是基本不聯係,但情報透給山頂知道後的那幾天,幾乎每天都要見一麵,逛街,吃茶,買胭脂水粉,她還替那個招待所的女人請假,神神秘秘地帶她出去。”
    談競便問:“那個女人的背景是?”
    “不知道。”葛三爺似笑非笑地瞧著他,“調查了,但結果沒有傳過來,而且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你們戴老板都被蒙在鼓裏,是中統的人在全權負責。”
    既然調查了,那一定會就結果,沒有給他,顯然是給了別人。談競扯了扯嘴角,知道葛三爺再笑什麽——危亡之際,前方浴血,後方還在勾心鬥角,爭功奪利。
    他沒有對此作出更多評論,往嘴巴裏塞了一根香煙,道:“恐怕下麵的事情,我已經插不上手了。”
    “全力對付你那個女上司吧。”葛三爺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秦廣已經平安抵達了延安,密碼本……我們也同步發送給我們的重慶戰友了。”
    談競聽見自己的心髒咣當一跳:“那她的身份……”
    “我們或許應該把‘秦廣’這個代號送給你,”葛三爺沒有看他,而是低頭點自己的煙鍋,“後方對她的日本身份一無所知。”
    談競半晌沒有接話。葛三爺又道:“我原本想把你在日本留學的經曆放到她身上,但為了不漏破綻,最後還是決定把你的全部經曆都放到她身上。鍾聲,很抱歉,沒有提前與你商量,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後方並不是一個伊甸園,她的重慶身份和日本身份加起來……會變成一個定時炸彈。”
    談競盯著葛三爺,慢慢露出一個和他方才談起重慶時一模一樣的詭異微笑:“那你是怎麽打算我的?把她的身份給我嗎?”
    葛三爺看著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們失聯的同誌有很多。”
    “哈!”談競冷笑一聲,“所以在頂著一個虛假的名字活過前半生後,我們又要頂著另一個虛假的名字活後半生?”
    “名字隻是代號,”葛三爺道,“我們辛辛苦苦地戰鬥,不就是為了活著嗎?克己,作為一線情報人員,你的工作是為了讓別人活著,但作為聯絡員的我,我想保證你活著,也想保證像秦廣那樣,為國家出生入死的每一個人,都活著。”
    他盯著談競的目光幽深,深不見底,好像通過他看到了別的什麽東西。談競久久沒有開口,他不得不承認葛三爺的做法是正確的,小野美黛的日本血統和重慶身份會成為一個定時炸彈,如果沒有人引爆,那還可以僥幸活過後半生,一旦有人點燃了那根引線……她甚至可以被汙蔑為重慶間諜。
    給她一個延安身份,而且是一個從最早最早就存在的,先於其他一切身份而存在的延安身份,那麽她的一切行動都可以找到“奉組織命令”這一保護傘,就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和那個無解的定時炸彈比起來,保護傘至少可以留她一條命。
    談競將嘴上的煙拿下來,輕輕摁滅在煙灰缸裏,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兩步又停下來,折過身麵向葛三爺,問道:“藤井壽是怎麽找上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