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級後牆上距高考還有一百天的字樣已經貼了上去，大概是每年都會用上這麽一遍，硬殼紙板的邊緣已經變形發翹，很有些老舊的痕跡。

    晚休前的最後一節地理課因為一個突發事件而變成了自習課。

    事發突然，走廊另一頭十二班上的一個女生因為學習壓力過大，在課堂上突然從書包裏掏出酒精燒了一整張桌子上鋪的滿滿登登的課本與練習題，聽說當時情緒特別激烈，差點把剩下的酒精往自己身上倒過去。

    幸虧當時他們班上的是化學課，歲數挺大的化學老師及時阻止了周圍同學想要潑水滅火的行為，最終沒有釀成大禍。

    幸虧那個情緒激動的女生有個同班的男朋友，及時出麵安撫了她過於極端的心情，已經陪著那個女生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裏等著家長來接她回家。

    現在學校也沒有時間去追究他們早戀不早戀的問題了，遠在外省開教育會的校長已經坐上了返程的高鐵，學校臨時召開的緊急會議要求高三全體教師，無論是班主任還是科任老師都必須到場。

    最初看熱鬧的心態已過，躁動的學生們漸漸收斂了議論的聲音，每個教室裏都或多或少籠上了一層壓抑和茫然。

    由人及己。

    何卓側著頭趴在木頭桌子上看同桌洪天姝做數學題，他的這個同桌和付雲屬於一個類型，學習比誰都努力，但成績就是上不去。

    每次何卓都認真幫她講解數學題，她也次次都聽得懂，但下次做題她還是不會，這跟智商無關，可能她是真的天生不適合學習吧。

    想著想著，何卓的思緒就跑遠了，他想起中午午休時候班主任和他的談話。

    班主任是個很溫柔的女人，長得不算有多漂亮，氣質卻很好，脾氣溫和很受班裏同學的歡迎，但在一個文科班裏去教數學，哪怕同學們再喜歡你也不會學的有多好。

    何卓是一個異類，分班之前他的理科成績在班級乃至是年級都是數一數二的，他當時選文科很多老師和同學都非常不解，多少個理科老師排著隊的勸他，可惜他沒什麽別的脾氣，就這認準了的事誰勸也不好使的這一點是打小就這樣的，哪怕決定是錯的他也從不後悔。

    換句東北人的話來說，愛咋咋地。

    中午何卓才吃完飯，晃晃悠悠的打算趁著還有十多分鍾才上課，回教室裏趴著眯個午覺，還沒走到班級門口就被班主任小鳳子給拉到了辦公室。

    班主任全名李成鳳，何卓仗著班主任稀罕他，就一直當麵跟背地裏都喊她小鳳子。

    三十幾歲的小鳳子用十幾歲小女孩單純的眼神看著何卓，輕聲細語的對他說我總覺得你跟班裏麵其他同學不一樣，你可能是在保存實力假裝沒有用功學習，我總覺得你特別聰明高考一定會考一個好成績嚇別人一跳，我總覺得你……

    她總覺得。

    何卓收回目光把頭埋在臂彎裏，雙眼盯著被胳膊擋住光線依然能模糊看清的桌子上斑駁的綠皮漆，以及上一個坐在這的同學用什麽尖銳的東西劃下的一個笑臉。

    他很難去理解小鳳子為什麽會對這樣的他抱有期望，也許因為他中考入學成績名列前茅？也許因為他數學一直學的特別特別好？也許因為他看上去一臉大智若愚？

    想到這，何卓藏在手臂之間的臉上帶出了一絲笑意，隨即他又沉痛的苦下了臉。

    他不後悔他高中盲目放縱的這三年，他也不後悔跟家裏麵唱反調獨自出來生活，但他真的很難不去為別人的期待與好意而怪自己。

    怪自己辜負小鳳子從不放棄他的堅持，怪自己辜負當初理科班那些重點關注自己的老師們。

    唉。

    何卓在心裏歎了口氣，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顆天生適合用來學習的腦袋，初中時候隨隨便便聽一聽課他就能考出一個好成績，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又被家裏人拿他不夠努力的這一點去和哥哥姐姐們比。

    反正他怎樣都是錯，那不如做一個毫無優點可言的爛人。

    打架逃課撒謊早戀挨個去嚐試，於是他真的成為了他想成為的那種爛人。

    這個想法多麽幼稚可笑，因為不想被家裏人捉住不放，就自己推自己一把，在泥潭裏滾過一圈重新站在他們麵前，聽他們滿意的說上一句這孩子現在怎麽成這樣了，沒爹娘管教就是不行。

    對，他就是沒爹沒娘。

    何卓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現在的叛逆，自己拿自己的人生在和他們賭氣，但那又怎樣，他隻是想熬過高中最後的這三個月時間，他隻是想等自己翅膀硬了遠離這個讓他反胃的所謂有錢人家。

    反正有錢沒錢關他鳥事，他就一屌絲。

    整整想了一節課的時間，下課鈴響起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何卓跟洪天姝打了聲招呼，穿上羽絨服往教室外走去。

    不知道李新宇用什麽方法賄賂了付雲，竟然從他們倆住在他家的第二天開始就不再跟著他倆蹭飯順便充大瓦電燈泡了。

    高三的這層走廊裏人不少，很多人都往十二班那邊湊，看樣是準備去瞧瞧‘火災’現場。

    何卓逆著人群下樓，在一樓門口見到正靠在玻璃門上等候已久的李新宇，何卓在李新宇肩膀上拍了一下，翹起拇指往外指了指，兩個人一同向外走去。

    三月的天氣已經不像二月底那麽冷了，大多數人都脫掉厚重的棉服換上各式早春新款，也隻有何卓還格格不入堅持裹著個中用不中看的羽絨服。

    兩個人走了很遠的路去吃橋對麵一家不起眼但味道特別正的羊雜粉，兩個人有個相同的愛好，就是不放辣，往死裏加胡椒粉，桌上小半瓶的胡椒粉讓他倆你加點我再加點的給倒了個幹幹淨淨。

    不知道老板看了會不會肉痛。

    何卓依舊是左手握筷子，因為一個星期過去他的右手腕還腫著，隻能明天下午放假去醫院看看了，再拖下去高考都不用考了，他左手隻會使筷子，寫字可不行，況且就算他能寫，那監考老師能看的下去？

    等李新宇結了賬，兩個人慢悠悠的從橋上散步回去，李新宇突然偏過頭去看路燈下何卓昏暗的側臉，出聲問道“你大學打算報考哪裏？”

    “啊。”

    何卓語意不明的答應一聲，雙手插在口袋裏慢悠悠走出十幾步才回應李新宇，“我還沒考慮這個，你希望我考哪裏？”

    這次換李新宇久久未出聲，何卓停下腳步回身看去，李新宇還停在原地，他身後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投的老長，從他腳下一直到何卓腳前，但距離何卓還差上那麽一步。

    何卓並著腿向李新宇蹦了一下，把還在想這個問題的李新宇看愣了，迎上李新宇疑惑的眼神，何卓笑著跟他解釋“你看，我踩到你的頭啦！”

    李新宇順著何卓的目光往地上看去，頓時哭笑不得，剛才的問題被他拋回了腦後，幾步追上去把何卓羽絨服帽子扣到何卓頭上，攬著何卓脖子把他往自己肚子上按，一邊帶著看不見路的何卓往前走一邊說“我這才叫抓到你的頭了。”

    何卓踉蹌的跟著走了半天才想起來撲騰著掙脫出來，頂著一頭淩亂的小卷毛撞了下李新宇的肩頭，給他講了講最後一節課十二班女生縱火燒書事件。

    李新宇聽完咂舌不已，用老父親看兒子般慈愛的眼神看著何卓，“你呢？你也有這樣的壓力嗎？需不需要來自男朋友的免費解壓服務？”

    “什麽服務？大保健嗎？”何卓把領口拉鏈往下拉了一些，一路走的他有點熱。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我意思是帶你出去玩放鬆放鬆。”李新宇笑的好不要臉，把何卓拉到人行道裏側，男友力十足。

    “拽我幹啥？該過馬路了……”何卓不明所以的看著李新宇，忽視了李新宇的話。

    “額。”

    李新宇尷尬的撓了撓下巴，沒話找話的問“前麵走到紅綠燈再右轉不就到你學校側門了？”

    “從這小區裏穿過去更近，裏麵車少還能清淨一點。”何卓帶路從小區連側麵都算不上的一個小門進去，三月份的東北還算不上多暖和，小區綠化帶上還是光禿禿一片土色，一根草都沒有。

    兩個人踩著一根草都沒有的草坪抄近路往小區大門，也就是學校側門對麵走過去。

    小區裏的路燈沒有外麵馬路上的那麽亮堂，每棟樓底下就那麽兩三個微乎其微的小燈，他們走的草坪這段連微乎其微的小燈都沒有，黑漆漆一片。

    也沒什麽人從這邊經過，除了兩個人的腳步聲以為就隻剩下初春的夜風卷起天上飄著的塑料袋的颯颯聲。

    李新宇拉著何卓停在原地，抿著嘴唇猶豫半天，雙手貼在何卓背後把他往自己懷裏帶，兩個人鼻尖貼鼻尖的對視著。

    眼看著李新宇偏過臉頰錯開他們倆高聳的鼻梁一點點親過來，何卓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很想推開李新宇，他閉上眼睛盡量放鬆著自己，但是沒有用。

    李新宇的唇角貼到他嘴唇上的時候，他還是伸手把李新宇推開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