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欣聞言不由撇嘴，她和宋天可沒有交情，何況宋天一直挺看不起自己的。思來想去，自己還是老實改病曆去吧。

    外科的病曆相對內科要簡潔很多，這跟醫生上手術時間少有很大關係，起碼科室就有過醫生將病人轉到內科繼續治療結果電子病曆沒有及時寫完化驗單也沒有貼完，移交病曆後內科醫生打電話過來抗議的情況。

    為此羅琰文還笑過，說顧欣來之後，自己倒是從來沒被護士催過病曆了。

    辦公室裏隻剩顧欣敲擊鍵盤的聲音，而羅琰文坐在一旁翻看明日要做手術的3床的病例夾。脛骨骨折，需要做一個開放內固定術，這種手術在科室裏不過是小手術，但是羅琰文習慣熟悉病例，好應對術中的意外情況。

    “叩叩。”

    敲門聲讓二人同時抬頭，一個年輕的圓臉女人站在門口，眼神有幾分閃躲，見二人都看著她，下意識搓著手道：“請問3床的管床醫生是您嗎？”

    羅琰文修長的手指一翻，闔上病例夾，“請進，我就是，我姓羅。請問你是3床的什麽人？”

    3床的骨折需要手術，今晨就和其家屬談過話了，顧欣記得，那一群家屬裏並沒有眼前之人。

    那女人走進來，“羅醫生你好，我是3床的女朋友，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

    羅琰文的目光落在她那雙無意識絞著衣角的手上，然後淡淡移開，慢條斯理道：“你不用擔心，你男朋友是車禍導致了骨折，隻要做一個開放內固定術，然後修養一段時間，就可以恢複，不過恢複後也要注意，不要過度的劇烈運動。”注意到女人十分緊張，羅琰文又補充道：“這個手術在我們科室很常見，並不是什麽大手術。”

    女人聽了這話眉頭依舊沒有鬆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羅琰文一直耐心注視著她，沒有催促。

    良久後，女人吞吞吐吐道：“這個手術會不會影響到其他啊？”

    顧欣臉色一變，什麽叫會不會影響到其他，難道這個病人還隱瞞了病史？

    似乎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問題，這女人變得局促起來，連忙道：“我就是想問問，這個手術能不能不要這麽快做。”

    就算是實習菜鳥，顧欣都發現了這個事有問題，更何況是羅琰文，他清清淡淡看了女人一眼，不苟言笑的樣子很有威懾力，“今天早晨，你男朋友的父母親自來找我談，說家裏沒什麽錢，希望趕緊做手術，盡快出院。而你現在又問我能不能延後手術，女士，你們家屬能否統一意見？”

    女人聞言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但是麵色很不平靜，似乎在心裏天人交戰。

    顧欣也不寫病曆了，從係統裏打開3床的電子病曆，從頭看到尾，沒有看出問題。當然，這病曆是從病人那裏問的，若是病人或家屬有意隱瞞，病曆裏麵是看不出問題的。然後打開檢驗結果，一溜看下去，血常規和凝血常規都很正常，傳染病學提示乙肝小三陽，但是這不是什麽天大的事，醫護人員注意血液體液隔離就是了。似乎都很正常。顧欣將頁麵刷新，放射科剛上傳的CT結果便跳了出來，顧欣看了兩眼，不由驚呼一聲，“羅老師——”

    顧欣將電腦屏幕移向羅琰文，羅琰文看到之後，眼神便銳利了許多，“患者還隱瞞了其他不適？”

    被人如此銳利的盯視，那女人神情更加局促了，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後還落下淚來。

    見她哭得很傷心，羅琰文眉頭皺的更緊。

    顧欣無奈，連忙繞過桌子給這個女人遞上抽紙，安慰道：“你先別哭了，你男朋友的病情比較重要。對醫生千萬不能說謊，這會影響到他的治療的，他最近還有什麽不適嗎？”

    女人一直承受著很大的心理壓力，在哭出來之後，終於有些繃不住了，“他前段時間一直說肚子痛，我讓他去檢查，醫生給他查了個B超，說可能是肝癌，讓他再做個檢查確診。可是他怕費錢，一直都不答應，也非要瞞著家裏人。這次出了車禍，他也不肯說，怕家裏擔心。”

    她伏在桌子上，哭聲很小，似乎怕被遠在病房裏的男朋友聽到。可是她已經壓抑了太久，滿滿都是苦守秘密的絕望，“我們都沒什麽錢，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現在又出了車禍……”

    顧欣也沒有辦法，隻能一張接著一張的遞紙。

    羅琰文打開醫囑係統開了個檢查，道：“去跟護士說一聲，給3床抽個血。”

    顧欣一看，新開了一個甲胎蛋白，點著頭連忙跑出去了。

    一般而言，醫生會在上午十點半之前將醫囑開好，方便護士審核執行，若是後麵有新開醫囑，都要知會一聲，以免遺漏。

    等顧欣回來時，羅琰文正在和那個女人交代注意事項，而那個女人也止住了眼淚，認真聽他說著。

    “……根據CT提示，患者肝髒腫塊很大，你們這幾天要注意患者的飲食，不能吃尖銳食物，也注意不要讓他劇烈活動，摔倒或者磕碰。如果腫塊破裂引起大出血，是會要人命的。”羅琰文的語氣很溫和，但是在適當的時候有加重了幾分。

    女人連連點頭，表示記住了。

    “至於其他的，你們在醫院就要相信醫生。等我要的結果出來之後，我會再跟你們談。”

    羅琰文說完，那個女人點點頭，又在座位上愣了一下，然後才走了出去。

    “羅老師你好厲害啊，怎麽讓她不哭的。”顧欣眨著星星眼，崇拜的看著羅琰文。

    在醫生的課程裏，和病人談話也是很重要的技術。怎麽讓病人和家屬接受，並且相信你，是許多年輕醫生難以做到的。

    羅琰文倚在椅背上，看到她眼睛撲閃撲閃，十分可愛，不由晃了一下神。然後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笑道：“詳細交代病情，並且告訴她接下來需要做的檢查和治療。就這樣。”

    “這麽簡單？”顧欣狐疑道，她在腫瘤科輪轉時曾聽過那個年輕帶教和患者家屬談話，怎麽說呢……一句很普通的話，被那個醫生說出來，總讓人有一種想打人的感覺。這麽說可能有些不厚道，平心而論，那個醫生很有良心，無論是開藥還是開檢查，從來不亂來，但是就是好好的話不會好好的說。

    羅琰文吐出一口煙圈，煙霧繚繞裏顧欣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而在煙霧那端，羅琰文的眼神正盯在顧欣臉上，“這樣吧，再過一周，和病人談話就讓你來，我旁聽。”

    顧欣咽了口唾沫，這個提議十分吸引人，她作為實習生，對於什麽都有求知欲，可是又很怕做不好，期期艾艾道：“如果我不會說話，談話談到病人家屬想打我怎麽辦？”

    話剛出口，顧欣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以羅老師的高標準嚴要求，一定會覺得自己若是談話談到了病人家屬動手的地步，一定是自己活該的。

    誰知道羅琰文聽了這話隻是笑了一聲，然後起身打開窗戶散掉辦公室的煙味，回頭時答道：“我不是旁聽嘛，有我在，誰敢打你。”

    顧欣愣愣抬頭，見他靠在窗邊，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間還夾著煙，雖然站得鬆鬆垮垮，但是身上的白大褂扣得嚴實整齊。背光而立，光線的作用下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唯有那雙深邃黝黑的眼睛，似看進了自己心底一般。

    顧欣的心跳莫名加速，她下意識右手按向了自己的脈搏，完了完了，自己竇性心動過速了。

    還有……她莫名其妙覺得自己被羅大神剛才的話給撩到了。

    幸好這時候羅琰文的手機響了起來，才沒有發現她的異常。顧欣懵圈一般站在原地，一直想著這是怎麽回事，自己怎麽被羅大神給撩到了呢，他是嚴格的帶教老師啊，難道是崇拜太過了？

    羅琰文接電話一向言簡意賅，簡單說了幾句便掛斷了，拿著煙蒂在水池裏衝了一下，丟進垃圾桶裏。招呼她：“趕緊去點飯。”

    嗯？顧欣回過神來，“要下班了啊，今天不是你24小時班啊。”還點什麽飯。

    羅琰文聳聳肩，“你吳老師剛給我打電話說家裏有點事，讓我頂個晚班。”

    顧欣點點頭，準備去看外賣菜單。想起平日從蘇卡那裏聽來的八卦，順口道：“什麽家裏有事，八成又是女朋友鬧別扭了。”

    羅琰文似笑非笑看著她，“外科醫生找個女朋友不容易，當然要當成祖宗供著。”

    “那羅老師對女朋友也是像對祖宗一樣嗎？”也許是剛才的氣氛太輕鬆，顧欣又順口說了這麽一句，說完她就想拍死自己，這麽問會不會太像試探了？可是莫名的，她又有幾分期待，想知道羅大神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羅琰文也頓了一下，“我沒有女朋友。”

    心中的喜悅一點點流出，顧欣覺得自己的脈搏又在加速。她想，她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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