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錢給蘇木的外孫吧，這孩子一個人太可憐，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過。”老村長不知道易立唯是誰，隻覺得城裏人規矩多，能在蘇木去世的時候來奔喪已經很不錯，不管親戚遠近，能給蘇木的外孫留點錢就是好的。

    老村長的這句話在易立唯的心裏砸了一個深深的坑，無論如何，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和蘇可晴的兒子都不應該再生活得可憐。

    葬禮舉行得平靜而肅穆，村子本來就不大，除了照看繈褓中娃娃的婦女，村裏的老中青都來了。

    蘇木被葬在了半山腰的一處坡地上，四周野草叢生，野花綻放。老村長說墓地是蘇木生前自己選的，選好這塊墓地蘇木便把老伴和女兒的墓也遷了過來。

    站在這裏左右環山，前方可以遙望蘇木生前的宅院，那裏還有他世間最不舍的牽掛。

    舉行完葬禮，老村長沒安排白事酒席，讓村裏人各回各家，把餘錢留給了易遠，讓孩子買書讀。

    易遠沒隨村裏人下山，依然跪在蘇木的墓前，淚水流盡，他隻是安安靜靜地跪在那裏，不言不語。直到太陽落山，那小小的身板昏倒在墓前，一直等在幾米外的易立唯才上前把他抱回山下，回到蘇木生前的家中。

    第二天天一亮，易遠又上山去到外公墓前，這回他帶了吃的，就像以前一早和外公上山采藥一樣。隻是外公現在不采藥了，也不會再坐到他麵前抽汗煙，外公到外婆和媽媽在地方去了，應該不會孤單。

    太陽下山的時候，易遠一個人走下山來。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不走，身後的那個人也會把他帶到山下去。

    醫生和護士在易遠肯正常進食並為他檢查身體無恙後才下山離開，易立唯沒有和他們一起走，這回他不會一個人走。

    接下來的七天如一日，易遠都是天亮上山，日落下山，易立唯一直跟在他身後，保持十米遠的距離。

    “跟我回去吧，這樣你外公才能安息。”蘇木去世的第八天，易立唯對易遠道，這也是他對兒子說出的第一句話。

    “我隻在這裏，哪兒也不去。”易遠的聲音沒有過多的情緒，但卻能夠聽得出語氣中的堅定。

    “你還是個孩子，沒辦法一個人生活。”易立唯隻是在陳述事實，並沒有絲毫為父的教導。

    “我可以一個人生活。”易遠說完這句，似乎已經沒有再想對易立唯說的話，不再開口。

    易老爺子和安虹在得知易遠這個孫子的存在後，立即從國外飛了回來。他們先是和兒媳楚靜見了麵，本來已準備好深談，商量一下以後易遠的安排。但沒等二老開口，楚靜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爸、媽，把孩子接回來吧！孩子的外公去世了，立唯一直在那邊，孩子不回來，立唯也就不會回來……您二老放心，我會好好待那孩子的。”楚靜知道，易立唯的心裏從來就沒有她，但她不會跟自己過不去，隻要她知道自己心裏有他就行了。

    安虹這次對孫子的態度沒有像當年對待蘇可晴時的那般情緒化，這不僅是十幾年的歲月時光所帶給她的改變，更是這些年來目睹兒子的不快樂所引發的反省，如果當年自己沒有阻攔，或許兒子的生活會是另外一番樣子。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隻知道工作和對家庭盡職盡責，而將自己卻忽略得徹底，她已經好久沒有見他真正開心地笑過了。

    易老爺子跟兒子通了個電話，知道這個未見過麵的孫子不想跟兒子一起回來，也就是不想回到易家。易老爺子在兒子的別墅花園裏散了大半夜的步，第二天一早決定親自去趟山裏接孫子回來。安虹想了想，該回來的總要回來，便說要跟易老爺子一起去。

    早餐時，楚靜在知道了二老的打算後便訂了當天的機票，但不是兩張，而是四張，她帶上女兒易歡也一起跟去，作為她真心願意接納這個孩子的誠意。

    易歡今年六歲，五官長得像楚靜，安靜不說不笑拚命裝優雅的時候神似易立唯，但這種安靜的狀態有時一天也不會出現一回，平時淘氣得像個男孩子，是那種楚靜再怎麽想培養成淑女都淑女不起來的胚質。

    對於天上突然掉下來個哥哥這件事，易歡完全當個玩笑來對待。媽媽教她見到哥哥要熱情懂禮貌，以後和哥哥相處也要懂得關心和尊重，易歡對於這些都是聽過即過，她聽到自己多了個哥哥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以後再看哪個家夥不順眼就可以讓哥哥撐腰揍人了，這才是她現在最為關心的重點。

    坐在飛機上還好，等下了飛機改坐出租車，壞了一輛又換一輛，一路顛簸幾個小時才到了易遠從小長大的村子，易老爺子當時心裏就不是滋味了。他易拓的孫子居然在這麽閉塞的大山裏艱苦地生活了十一年，實在是委屈這個孩子了。

    易立唯意外父母的到來，更意外楚靜和易歡會同來。當老少四人出現在蘇木家的院子裏時，易遠正在院子裏燒火做飯，小臉兒雖然染上了煙灰，但當他筆直地站在所有人麵前時，那份毫無表情的淡然和從容卻是讓易拓和安虹心裏一驚。驚訝他和兒子的相貌竟然如此的相像，麵前的易遠，除了身上穿的衣服，那模樣完全就是易立唯小時候的長相，沒有一絲一毫的差別。

    如果說在未見到易遠之前，易老爺子和安虹心裏還有幾分不確定，但在見到易遠的第一眼後一切的不確定都隨之消散，這不是自己的親孫子還能是誰？

    同樣是第一眼，楚靜的心裏卻是湧起太多的情緒，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要生一個像易立唯一樣的男孩兒，長得像他，神情像他，就連說話的語調也像他。但有了易歡之後，易立唯明確表示不想再要孩子，一是因她生易歡的時候身體虛弱出現了危險，二是因為，楚靜總覺得易立唯不想要孩子是真的不想要了，因為他並不期待她所生的孩子。

    楚靜心裏的另一種強烈的情緒就是想去親近這個孩子，這個臉上沾了煙灰的孩子，這個身上的衣服已經舊得看不出原來顏色的孩子，這個站在那裏就自成一道風景的孩子，說不上來的感覺，她覺得這個孩子讓人心疼，她想去溫暖他，讓他不再憂傷、難過。

    大人們都處在震驚中尚未回神，最終打破尷尬的竟然是淘氣包易歡。小姑娘毫不認生地朝易遠蹦躂了過去，然後從自己胸前的小包包裏掏出一包濕紙巾來，小手利落地從中抽出一張就朝易遠臉上的煙灰擦去。

    “哎呀哥哥呀，你彎點腰嘛，我個子矮夠不到你呀！”易歡揮著手上的濕紙巾跳著腳著急地道。

    “你是誰？”易遠低下頭去看在自己麵前跳個沒完的小不點兒。

    “我是你親妹妹，我叫易歡。哥，我知道你叫易遠。”易歡得意地道，她知道的可不少。

    聽到易遠開口跟易歡說話，大人們都暗自鬆了口氣。易遠沒有彎腰讓易歡如願地為他擦臉，而是又往鍋裏扔了幾個洗好的紅薯繼續煮飯。易歡一直圍在易遠的身邊打轉，小嘴兒裏喋喋不休，每每說完一大段就會跳腳盼著易遠回應，易遠在她把小臉兒都跳紅的時候終於不冷不熱地回她一句，然後易歡就高興地又繼續喋喋不休……

    易老爺子和安虹以及兒子兒媳一起進了屋子，房屋雖然簡陋，但打掃得幹幹淨淨。屋內正中的桌子上放著蘇木的遺照，左右則擺著蘇可晴和其母的照片，易老爺子和安虹上前給蘇木上了香。

    “他不想離開這裏，而我沒有資格要求他必須跟我走。”易立唯的語氣中不是無奈而是無力。

    楚靜本想去握易立唯的手安慰他，但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來這是在蘇可晴的家，於是手又慢慢地收了回來。“你放心，我會好好待他的。”她輕輕地道。

    安虹抓住兒媳的手感激地道：“楚靜，謝謝你！”同為女人，她怎麽會不知道一個女人能夠答應接受丈夫與別的女人的孩子是一件多麽不易的事。

    易老爺子深吸了一口氣道：“讓我跟他談談吧！”他易拓的孫子說什麽也不能繼續流落在外任其自生自滅，過去的彌補不回，現在開始卻是萬萬不能再缺失和虧欠了。

    就在屋內的大人們為如何接回易遠而思慮的時候，屋外的一高一矮終於畫麵和諧了。易遠在蹲下身往灶膛裏加柴火的時候，易歡終於趁機把手裏那張快要舉幹了的濕紙巾擦在了和爸爸一樣冷酷的新哥哥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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