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平沙落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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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秋雨一場寒。
    霽月院安靜得出奇,滴滴答答的秋雨敲打在瓦片上,譜寫了一支寂寞清曲。顧清漪和著雨滴敲打著杯盞,有一下沒一下,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並不在乎,隻是唯心耳。
    含冬怕她著涼,取了鬥篷披在她身上,輕聲說道,“王妃可是想彈琴了?您的九霄環佩琴就在庫房,要不奴婢給您取來?”
    顧清漪放下玉著,搖了搖頭,“不用了,舊書已經看完,你重新給我拿一本來消磨時間吧。”
    案幾上放著一本簇新的雜書,因為主人愛惜的緣故,幾乎看不出翻動的痕跡,含冬撿起來去了次間書架,書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書籍,經史子集,誌怪傳奇,無一不有,這是王妃在養病期間讓人準備的,
    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上頭的書籍已經被翻看得七七八八了。經史子集還好,翻看多少遍都無礙,隻是誌怪傳奇等雜書需要經常替換,秋雁等人不識字,每次都是含冬親自去外頭的書鋪淘換的。上次買回的雜書已經被看得七七八八,是時候又要出門采買了。
    把舊書放回,含冬取了一本新書放在顧清漪跟前,無不憂慮地說道,“王妃,讀書看字耗神又費眼,正好雨已經停了,您不如去花園逛逛也好。”
    她的病情斷斷續續,周大夫不敢隨便用藥,直到入秋才徹底好起來,隻是終究傷了身體,好不容易才養起來的肉又減得一幹二淨,單薄得一陣風都能刮跑。
    徐嬤嬤和含冬幾個急得不行,變著花樣折騰小廚房,隻為了能讓她多吃幾口,最終發現她獨愛淮揚菜,竟是與太子妃相差無二,便讓廚子變更了菜譜,才終於消停下來。
    即便如此,顧清漪還是沒能圓潤起來,靠在引枕上,便勾勒小腹微微凸起的弧度,她已經懷胎五月,小腹卻隻有常人懷胎三月般大小,無端地讓人焦慮。
    看著含冬的滿麵愁容,顧清漪擱置下手頭的書,無奈地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出去走走就是。含冬你且笑一笑,再這麽下去,怕是要早生華發了。”
    “是王妃體諒奴婢。”含冬聽著她的打趣,反而喜上眉梢,連忙服侍著她下了塌,問道,“王妃,可要梳妝打扮一番?”
    “不必,走吧。”不過是去園子逛一逛罷了。
    她這麽一動,霽月院瞬間熱鬧起來。
    上個月的通房風波後,那些蹦躂得厲害的丫鬟都被徐嬤嬤擼得一幹二淨,大丫鬟們也就芷蘭、含冬和秋雁三人得以保全,二等丫鬟也打發了大半,如今顧清漪身邊大部分都是新人。
    這番雷霆手段震懾了所有人,再加上雲香的死給下人們敲響了警鍾,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都收起滿腹的小心思,前所未有地本分和規矩,即便王爺一個多月沒踏入正院,也不敢對王妃有絲毫的懈怠,依舊兢兢業業地伺候著,生怕王爺回來撞見錯處,淪落成雲香同樣的下場。
    難得顧清漪要出院子閑逛,婆子們在前頭探路,大丫鬟們前後左右地簇擁著她,生怕她不小心給摔著了。
    顧清漪被這樣的陣勢弄得興致全無,“不必如此誇張,含冬和秋雁左右隨侍便是。”
    前頭的芷蘭腳步一頓,立馬退回身後,含冬和秋雁上前一步,也不敢攙著王妃的手,隻是虛扶著,以防出現萬一能夠及時出手。
    王府花園並不遠,就在霽月院前一進,穿過秀麗小巧的月亮門,花園的一角便展露在眼前。小道蜿蜒,怪石嶙峋,枯敗的樹木徒添了秋日的寂寥,枯黃的樹葉飄落而下,帶著秋雨過後的濕潤,零零散散地碾在泥土裏。
    穿過重岩疊嶂的石山,頓時豁然開朗。枯荷敗葉已經被下人打撈而起,深藍色的湖水幹淨清澈,在秋風的吹拂下皺起一層層的波瀾,太陽從深深的雲霧中穿透而出,照耀在水痕上,浮光躍金,清朗開闊。
    梅樹橫斜著枝椏,並無亮麗的景色,花圃中的春花卻被一叢叢的秋菊所取代,鮮豔的顏色擠擠挨挨,簇擁著,熱烈著,給清寂的院子增添怒放的活力,一掃秋日的寂寥和清冷,似乎一切都鮮活起來。
    遠處的亭台樓在泛黃的垂柳中閣隱隱若現,顧清漪無心涉足,便想著去湖心亭坐一坐,才剛走上白玉橋,就聽錚然的琴聲緩緩響起,一下又一下,連成曲調,低緩沉鬱,帶著秋日寂寥沉鬱,緩緩地在開闊的天地中流淌而來。
    平沙落雁,秋日絕唱。
    有人在湖心亭彈琴。
    “王妃?”含冬低聲問道,“奴婢去瞧瞧是何人彈琴。”
    顧清漪擺了擺手,依靠在白玉橋的柵欄上,白皙纖長的手指隨之跳動。琴棋書畫中,她素愛琴與書,偶爾在宴會中彈上一曲,京中盡知武安侯嫡長女琴書一絕,聲名遐邇。
    平沙落雁是她拿手曲目之一,隻是太過沉鬱低沉,祖母甚少讓她彈奏,她隻能偶爾在宴會中彈奏上一曲,在熱熱鬧鬧的場景中,倒能減去幾分愁絲。今日一聽,沒有了喧鬧嬉笑,清清冷冷,恍若隔世。
    許是心有鬱結的緣故,一曲停歇,顧清漪久久未能回神,竟覺得心底落著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奴婢獻醜,讓王爺見笑了。”
    夜鶯般婉轉悅耳的聲音從湖心亭中緩緩傳來,含冬和秋雁頓時臉色大變,連忙抬頭看向王妃,卻見她麵無表情,漆黑的雙眸清幽一片,竟是比湖水還要清寒。
    含冬難過急了,連忙說道,“王妃,秋日寒涼,咱們回去吧。”
    顧清漪抿嘴一笑,手心擱在含冬手上,“好。”
    還未等她轉身,湖心亭遮掩的簾幕被人掀開,一身常服的秦王從中走出,銳利的目光便毫無阻隔地落在顧清漪身上,冷冽又刺人。
    顧清漪腳步一頓,低身行禮,“妾身見過王爺。妾身驚擾了王爺雅趣,這便離開。”
    秦王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顧清漪恍然未覺,不待他叫起便扶著含冬的手直起身子,這時湖心亭中走出一位嫋嫋娜娜的聲影,竟是王府那群沒有名分的姑娘之一,江元瑤。
    江元瑤相貌尤為豔麗,盛裝打扮之下更是豔若桃李,此時兩頰緋紅,眸含春水,嬌嬌悄悄地站在高大挺拔的秦王身側,男才女貌,珠聯璧合。
    江元瑤看到她,急急忙忙地行禮,“王妃駕到,奴婢有失遠迎,還請王妃見諒。”
    她盈盈地福身,含情帶霧的桃花眼瞥了顧清漪一眼,雖然足夠恭敬,卻依舊流露出幾分得意之色,想來她已經得知王妃失寵的傳聞,不然也不會失去初見時的恭謹。
    江元瑤會得意張狂,實屬情理之中。
    大病初愈的顧清漪不施粉黛,三千墨發隻用一支簪子散散地挽起,柳眉杏眼,兩靨閑愁,體貌消瘦,終究沒有豐腴健康來得有活力。即便是她自己,也會喜歡豔若朝陽的殊豔,而不是弱柳扶風的病美人。
    她並未把江元瑤的挑釁放在眼裏,而是輕輕頷首,“原來江姑娘談得一手好琴,那日本妃閑悶了,少不得讓姑娘替我彈上一曲。”
    江元瑤臉上閃過一抹不甘,卻還是笑著,“承蒙王妃看得起奴婢,能夠逗王妃一樂,是奴婢的福分。”
    顧清漪點了點頭,朝著秦王點了點頭,便扶著含冬的手轉身離開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假山怪石之中,江元瑤才抬頭看著秦王,小心翼翼地說道,“王爺,奴婢再替你彈上一曲如何?”
    秦王沒有看她,隻留給她棱角分明的側臉,孤峭鋒寒,帶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和銳利,連聲音都冰寒入骨,“你如何知道本王在此?”
    毫無起伏的一句話把江元瑤嚇破了膽,噗通地一下就跪了下來,驚惶地說道,“王爺容稟,奴婢清閑無事,便想來園子走一走,偶然遇上王爺,並非有意之舉,還請王爺明鑒。”
    秦王冷冷一笑,“平沙落雁……好得很。”
    他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便邁著大步離開,徒留江元瑤頹軟在地,再抬頭時已是大汗淋漓,俏臉蒼白,像是受了巨大驚嚇一般。
    顧清漪一路走回霽月院,隨行的奴婢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皆是提心吊膽的模樣。
    “怎麽都是這副模樣?”顧清漪懶洋洋地靠在引枕上,“我還吃了你們不成?”
    她的一句玩笑打破了一室的凝滯,丫鬟們才有了笑臉,秋雁開始與她逗樂,撿著不知從何處聽來的笑料奇談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來,逗得屋子內的丫鬟們樂不可支,連顧清漪也跟著微笑起來。
    見她一切如常,並未因花園的一幕心生鬱結,伺候的丫鬟們才齊齊鬆了口氣,真真正正地露出了笑顏。
    別管那些妖嬈賤貨如何,隻需王妃平平安安地生下小世子,才是苦盡甘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