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災情如火,棍子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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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氏縣,驕陽似火。
    田野上,無數農人在看著遠方。
    地裏的莊稼低垂著頭,外表漸漸有枯黃之色。
    “來了……”
    一輛輛大車緩緩而來,拉車的老牛氣喘籲籲,嘴角有白沫。
    大車上全是裝水的容器,各種木桶,以及壇子。
    “這是我家的!你別搶!”
    水車一到,那些農人就開始了爭搶。
    “這是我的!滾開!”
    兩個大漢扭打在一起,最後壇子掉落下來,水花四濺……
    “別打了!”
    一個老漢跺腳喊道:“有這功夫不如去拉水來!”
    眾人麻木的開始澆水。
    勺子舀一勺水澆下去,已經出現裂縫的土地貪婪的吸吮著,瞬間那些水就消失了,土地漸漸恢複幹裂狀態。
    再來一勺,依舊如故。
    一桶水全部澆灌下去,這一片田地依舊幹裂……
    老農抬頭,絕望的喊道:“沒了……沒了呀!”
    他用水勺敲打著空蕩蕩的桶底,仰頭罵道:“賊老天,為何不下雨?為何不下雨?”
    農人們看著藍天,絕望的情緒在蔓延。
    “翁翁!”
    一個老農重重的倒在地上,他的孫兒過去抱著他,喊道:“翁翁。”
    老農牙關緊咬,好不容易撬開灌水,悠悠醒來。
    “今年……今年不行了。”
    老農喊道:“別拉水了,沒用,不夠啊!去請人來,打井!”
    “咱們就在惠民河邊上,能打井。”
    汴梁周圍的好處是水係發達,但壞處就是大家對旱災沒什麽準備,以至於遭遇旱情之後,不能拿出最有效的應對辦法來。
    農人們沒頭蒼蠅般的去尋人,可那些會打井的人早就被請走了,留下的隻是絕望。
    “咋辦?”
    大家都有些慌,但卻沒有應對辦法。
    該是鄉老和士紳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找官府!”
    鄉老們給出了這個上千年來的標準答案。
    “可官府很忙。”
    官府是很忙,在旱情之前,尉氏縣的官員們壓根就沒有準備,以至於旱情爆發後,他們束手無策。
    士紳們呢?
    他們該有辦法吧?
    高宅大院裏依舊歌舞升平,士紳們的日子不錯。
    “他們早就請了打井的人,如今地裏的莊稼都不愁澆灌……”
    老農悲歎道:“要讀書啊!看看,看看,讀書人就知道陰著請人打井……”
    “是啊!讀書真好。”
    “那些打井的工匠呢?”
    既然如此,咱們也打井吧。
    “他們在那幾家吃好喝好,說是……說是還要打井。”
    “打個屁!”老農怒道:“這是卡著人手呢,逼著咱們去向他們借貸。”
    這是套路,當遭遇災荒時,就是這些士紳發財的好機會。
    “咱們隻要借了他們的錢,那就一輩子都還不清,最後隻得把田地給了他們,全家佃種他們的地……或是全家進城尋找活路。”
    在商業上,資本的積累從來都不幹淨。但在民間,農業資本的積累更顯得直接和血淋淋。
    山高皇帝遠永遠都實用,那些士紳們在災荒之際就露出了猙獰的麵孔,通過高利貸來盤剝百姓,而這一切很荒唐的被律法保護著。
    是的,在大宋高利貸是合法的,那些錢多的沒地方投資的都會找到放貸的頭目,然後把錢投資進去讓他去操作。
    這種人叫做錢民。
    鄉間的錢民就是士紳和富農,而放貸的都是些類似於潑皮的大漢,他們和官府多有勾結,不管從公從私都能讓借貸者無路可走。
    所以除非是活不下去了,沒人敢去借貸。
    但現在就是絕望時刻。
    “咱們怎麽辦?”
    “官府得給個說法吧?”
    “沒說法,知縣在縣衙裏享樂呢!”
    “真想造反啊!”
    “不行了,現在造反不會被招安,不會被編為廂軍……”
    “那咋辦?”
    “不知道……”
    “村裏好像誰以前跟著人打過井,去問問他。”
    “那人是贅婿,早就被請走了。”
    一群農人絕望的看著縣城的方向,隻隱隱約約的看到幾騎在疾馳而來。
    “是誰?”
    有人舉手遮在眼上,眯眼看著,“是三騎……打頭的是個老人家……來了,他們過來了。”
    三騎疾馳而來,近前後下馬。
    打頭的是個老人家,兩個大漢緊緊跟著。
    “怎麽回事?”
    老人家順著田埂走進來問道:“為何沒打井?”
    老農看著他,遲疑了一下,說道:“沒工匠,不懂。”
    從古至今旱災無數,束手無策的是大多數。
    “工匠呢?打井沒多難,人呢?”
    老農低頭揉揉眼睛,“都被人請走了。”
    老人家眯眼看著這些農人,腦門上的青筋蹦跳了一下:“為何不去找官府?”
    老農狐疑的看著他,“官府……官府忙。”
    “嗯?”
    老人家怒了,回身喝道:“去縣城,把常弭帶來。”
    一個隨從轟然應諾,上馬而去。
    老農駭然道:“您是……”
    常弭就是尉氏縣的知縣,老人家提及他時的隨意,說明不是常人。
    “老夫包拯!”
    包拯站在那裏,心中的怒火在奔湧。
    “竟然是包公來了……”
    老農的身體顫抖著,不禁老淚縱橫,緩緩跪下,“包公,請您為小人做主啊!”
    包拯一怔,正準備去扶老農時,那些農人都紛紛跪下。
    “求包公為小人做主。”
    包拯焦急的道:“都起來,有話好好說,老夫為你等做主。”
    老農被他扶起來,抹去淚水,說道:“包公,咱們不缺力氣,可會打井的工匠都被人給請走了,咱們沒辦法啊!”
    “好,工匠老夫來解決。”
    包拯回身吩咐最後的隨從,“去縣城,找了工匠來。”
    那個隨從擔憂的看著這些農人,“包相,小人若是去了……您一人在此……”
    “無礙!”包拯坦然的道:“老夫行事對得住良心,怕什麽?速去!”
    他相信這些百姓不會害自己。
    隨從上馬而去。
    包拯回身苦笑道:“可有水?”
    他從出京到現在都沒停歇過,一直在各地視察抗旱的事,累的渾身酸痛,若非是一股子念頭撐著,站都站不穩了。
    “快,給包公拿水來。”
    喝的水還是有的,隻是看著有些渾濁。
    “這水……包公,且等等吧。”
    老農一臉羞愧,可包公卻一飲而盡,又遞了碗過去,“再來一碗。”
    他連喝了兩碗水,這才從馬背上拿下包袱,取了一個炊餅來啃。
    “包公,要不小人回村去弄碗湯餅吧?”
    老農見他啃炊餅艱難,想到堂堂宰輔竟然隻帶了兩個人出行,真的是委屈了自己。
    “不必了。”
    包公吃了炊餅,又喝了一碗水,就開始詢問災情和地方處置的方法。
    “惠民河的水矮了大半,河邊的田地倒是還好,咱們這邊的水渠都斷了水……”
    “官府……官府……”
    老農眼神閃爍,包拯歎息著擺擺手,“你不必說了。”
    百姓不敢得罪官府,所以不肯說就是答案。
    “一群畜生!”
    尉氏縣知縣常弭是被包拯的隨從從後堂揪出來的,彼時他剛從鄉下視察歸來,熱成了狗,就準備休息半天。
    尉氏縣的官吏幾乎是傾巢出動,當看到田間和老農般的包拯時,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來了?”
    常弭幾年前見過包拯,此時的包拯看著多了些慈眉善目,讓常弭心中歡喜,“見過包相。”
    包拯嗯了一聲,問道:“為何在衙門裏?”
    旱災當頭,地方官還有心思在衙門裏歇涼,這本就是瀆職。
    常弭苦笑道:“包相,下官早上去了城外查看災情……”
    太熱了啊!
    “打井的工匠呢?”
    “在這裏。”
    十多個男子走了過來,都是工匠。
    包拯冷笑道:“你等先前在何處?”
    工匠們不敢說話,常弭說道:“包相……”
    “住口!”包拯喝道:“滾一邊去!”
    常弭的臉頰顫抖一下,然後退到了邊上。
    那些工匠麵麵相覷,包拯的隨從卻得了消息,說道:“包相,他們都是常知縣找來的。”
    這是拍馬匹!
    包拯勃然大怒,喝道:“拿了常弭!”
    常弭一慌,跪下道:“包相,下官並無過錯啊!”
    “老夫這一路所來,尉氏的災情不是最嚴重的,可卻是最慘的,農人在田間茫然無措時,你在何處?”
    常弭張開嘴,眼皮子跳動著,“下官一直在想辦法。”
    “你想了什麽辦法?”
    包拯的追問又快又急,常弭一時不能答。
    “那些人為了放貸,沒少向你送好處吧?”
    常弭渾身一顫,說道:“下官冤枉……”
    “可要老夫派人去搜嗎?”
    包拯森然道:“災情緊急,你不是急著去為百姓排憂解難,而是急著去和那些人狼狽為奸,這樣的官員,殺了都不解恨。”
    常弭一下癱坐在地上,但心中終究還是有些希望在,“下官隻是一時糊塗……”
    最多是發配罷了,過幾年再想辦法回來。
    優待士大夫嘛,包拯當然知道這些事兒,他冷著臉伸手:“可有棍子?”
    老農點頭,“有呢,包公可是要解手?隻是棍子刮屁股太硬,小人這裏有草紙……”
    包拯的臉頰顫抖了一下,“拿木棍來。”
    老農嘟囔著去找了木棍來,包拯接過,轉身就是一棍。
    呯!
    常弭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