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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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芷淩聞言鼻尖一酸,幾乎落淚下來。
她從小就總被母親誇文采好,她未任監國時,母親有時書詔,寫完偶爾也會讓她看一看,讓她酌情改個一二字,她也毫不忌諱地直抒己見。
後來她大了,在母親的麵前為了顯得恭順,越來越不肯改動,總是推脫敷衍了事。久而久之,母親也就不再問她了。眼下母親忽然又這樣說起,仿佛昔日的好時光尚在,然而母女間的劍拔弩張實是到了極點,不知情的人哪裏知道明皇此刻詢問的竟是一紙退位詔書。
朱芷淩依言看了一遍,看到其中明皇提到自己時用了“恭順孝悌”四字,忽然心有不安。指了指那一處說道:“此處言過其實,女兒怕是擔不起這四個字。”
明皇若有所思,遲疑道:“恭順二字你幾十年如一日,並無二異,說到這個悌字,你對兩個妹妹也是愛護備至。若說這個孝……你是覺得問心有愧麽?”
朱芷淩閉口不語。
今夜之事是何等的逆舉,她豈能不知。隻是夜長夢多,時不我待,此時讓母親早些落下朱印才是最要緊的。
“母親說好,那便是好的,就請母親按上璽印吧。”
明皇木然地站在哪裏,好像沒有聽見。
“母親!”朱芷淩見詔書已成已是心急如焚,隻要按上璽印,一切都將瓜熟蒂落再無變數!
她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青鋒劍,自己伸手向案上裝著玉璽的八重雀金鸂鶒寶函探去。那寶函她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傳國的玉璽就放在裏麵,母親每一次都是從那裏拿出來的玉璽,再把鮮紅的朱印按到詔書上去的。
她迫不及待地揭開了寶函的蓋子。
……
空的……空的?
竟然是空的?!
朱芷淩腦中正覺一片混亂時,忽聽“啪”的一下,臉上已重重地挨了一記耳光。耳邊除了嗡嗡振耳作響,還有明皇的怒喝。
“孽障!竟然如此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已經把朕對你的最後一點希望都掐滅了?你是朕一直以來的期望,是朕最得意的女兒,更是朕打算倚仗後半生的憑靠。朕自問沒有虧待你半分,縱使你年少時對你的管教嚴厲了些,可那也是為了將來能把這江山的重擔交給你,拳拳之心天地可鑒。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麽值得你不惜毀掉一切,如此悖逆如此絕情地來逼朕,逼著朕來拋棄你啊?”
明皇說到最後,與方才氣定神閑的模樣截然不同,已是聲淚俱下。悲戚間,她忽然抓起方才寫好的詔書,揉做一團,又疾步走到旁邊的香爐邊,一把掀翻爐蓋,將詔書投了進去。隻見那詔書立時被悶燃的香灰燒得斑斑點點,轉眼便化作一陣青煙。一股刺鼻的焦味夾雜在金縷香中,肆意地彌漫在整個大殿之上。
朱芷淩顧不得臉上的火辣,驚呼道:“不!”
她眼見詔書已毀,不由又驚又怒,她絲毫不理會明皇臉上的悲戚之色,也大喝道:“母親這是要做什麽?”
明皇雙手扶著丹犀階前雕欄,氣得正一身顫抖。
朱芷淩重新執起了放下的青鋒劍,方才僅有的那一絲繞上心頭的情意已然不存。她冷冷地說道:“既然母親如此固執,那女兒隻好無禮了。”
說完口中一聲高喝:“門外金羽營勇士何在?!”
鼎香殿門立刻被推開了,從門外湧入一堆兵士,各個手持利刃,站滿了整個大殿。
“母皇,事已至此,女兒再問最後一次,這詔書,母皇給還是不給?”
明皇已不再似方才那樣痛心疾首,她緩緩走向禦座坐了下來,臉上複了平日裏的威嚴,麵若冰霜。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氣勢如山。
那一瞬,朱芷淩覺得內心的某一處被激怒了,母親顯然根本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她當下把心一橫,喝道:“陛下年事已高,宜在宮中靜養,不宜再問國事。來人!先將陛下請去清梧宮!”
話音雖落,四下的兵士卻無一人上前,也無一人應聲。
朱芷淩心中驚疑,又喝道:“金羽營聽令!立刻將陛下帶去清梧宮!”
依然鴉雀無聲。
明皇在禦座之上忽然開口高聲道:“階前將士何在?”
“在!”滿殿的將士齊聲一應,回聲激蕩,響徹整個大殿。
“逆臣朱芷淩,勾結外邦,私吞國庫,假公濟私,作亂犯上,罪大惡極!即刻拿下!”
朱芷淩尚恍如夢中,已被幾個兵士從椅子上架了起來,那些兵士七手八腳幾下就將她身上的鎧甲除了個幹淨,隻剩下單薄的幾件中衣,隆起的腹部越發明顯。
“你們……你們!鐵花!銀花!”朱芷淩又驚又怒,急忙大聲喊道。
“末將在!”兵士從中忽然上前一人,高如小山。
“鐵花,你是金羽營的澄浪將軍,快讓這些兵士退下!”
鐵花搖了搖頭,道:“殿下您錯了,這金羽營是陛下的金羽營,末將也是陛下的將軍。”
階上明皇冷笑聲傳來:“一個習武的粗人尚且明白的道理,你自幼文武雙全,卻不能懂得,真是天大的笑話。”
殿門大開,秋風蕭瑟,朱芷淩單衣薄衫地坐在地上不禁有些顫抖。明皇自上看下去,不禁皺眉。
終是朱氏的兒女,衣衫不整實在有損體麵。
她朝兩旁使了個眼色,宮女們頓時會意,立刻從殿內尋了條絨毯替朱芷淩披上。
朱芷淩呆若木雞地喃喃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這金羽營早已被我調去了城北,這裏的這一千兵士是我調教的死士,如何會聽你的號令。”
“金羽營被你調去城北不假,隻是這一千兵士卻不是你的那一千兵士。從頭到尾,朕也隻是這一點有了些破綻,先前還擔心你是不是會看出來。不料你果然是沒看出來,可見成不了大事。”
朱芷淩聞言細細看去,忽然發現了什麽。
一千死士都是事先挑選過的女兵,沒有一個男兵。可眼前的兵士中有男有女,隻是穿的鎧甲都是一模一樣,再戴上頭盔,夜色之下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是男是女。
“果然有詐……”朱芷淩驚問道:“那我的那一千兵呢?”
明皇看了看四下,喝道:“鐵花,你留下,其餘人,全都出去。”
一時間,兵士和宮女們都如潮水般湧出了鼎香殿,殿上隻剩下明皇、朱芷淩、鐵花三人。
“你的那一千人,早已淹死在撫星台下的密道中了。”
“你……你如何知道我讓兵士從密道入城的?”朱芷淩恨恨地看向鐵花:“是你告的密?”
鐵花,一個隻聽命於自己的人,轉眼間變成了所謂的“忠臣”,這樣的理由,朱芷淩說什麽都是不會信的。可朱芷淩也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解釋鐵花如此輕易地叛變於她。
鐵花麵無表情地站著,好像沒有聽到朱芷淩的問話。
“你不用問鐵花,方才鸞香殿裏的事,你是親見了。你太皇祖母當初築太液城時花了多少工夫你也領教了。朕不怕告訴你,其實當初修建碧波水牢時,因為估算不足,修建失敗了。倒不是水牢本身有什麽問題,隻是通道太窄,底部也不夠寬敞,容不下多少犯人。所以又另修了一座大的。可原先的水牢空置了可惜,於是太皇祖母就索性將其一端挖到了城外百花巷,修成了一條狹長的密道。”
朱芷淩驚愕,這撫星台下的密道怎麽會是個水牢。
“這個密道一頭是通往百花巷,但另一頭……卻修出兩個出口,一個通往撫星台,另一個的出口就在這來儀宮的偏殿披香殿。太皇祖母早早地設下了機關,隻要百花巷處有人進入,披香殿這頭就會有警示的鈴鐺作響。一旦披香殿這邊啟動機關,整條密道就會被水淹沒,和那碧波水牢的道理是一樣的。”
“這……這怎麽可能!那條密道我親自走過,隻有撫星台和百花巷兩個口,哪裏還有什麽岔路,又怎麽會通到這來儀宮披香殿!”
“這就是你太皇祖母的巧思妙計了。通往披香殿的岔路口是封閉的,隻有從披香殿往外走,出口才會顯現。這樣一來,外敵不能入侵到裏麵,裏麵的人卻可以逃到外麵去。”
明皇說到這裏,忽然歎了口氣,“本來這些秘密,你若是來問朕,朕一定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可你心裏因為動了惡念,當日撫星台上彈劾陸文馳時你偶爾撞見陸行遠從密道中出來,卻故意不問朕,想要讓朕以為你不知道這條密道,你想自己探明後給朕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結果卻一知半解成事不足,真是可笑。”
“原來你早就知道,你從陸行遠出密道那時開始就懷疑我了?”
明皇搖搖頭,“比那更早之前,朕就察覺了。自從你急著設計將你姨母從蒼梧接回,急著讓趙無垠補了戶部侍郎的缺,又急著著手南華新礦開采之事,朕就覺得,你有些耐不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