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國公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葉珣一行隻在張維賢家住了一晚，然後就搬到了張維賢送給他的那套宅子裏，一是不方便，再有葉珣也不喜歡住在別人家的感覺。

    夜風吹拂，葉珣的腦袋也變得清明起來，張維賢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在他腦中也逐漸有了清晰的輪廓。

    一個壯士遲暮的老人，一個心懷國家，怒其不爭，卻又無力改變什麽的智者。

    葉珣很清楚，張維賢與他之間，不過是相互利用，至於用完之後會什麽樣？那恐怕隻有天知道了。

    京城是個大染缸，京營則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結果。

    萬曆不敢碰，張維賢無可奈何，難道要自己去填這個坑嗎？

    葉珣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張維賢真是太瞧得起自己了，而換一個角度說，張維賢也未嚐沒有拿葉珣當誘餌的意思。

    得罪人的事都讓葉珣來做，待事情鬧到不可收場的時候，他在站出來，然後把所有罪過往葉珣身上一推，葉珣最後的下場很可能就是身首異處。

    用一個外人來整頓京營，也真虧張維賢想的出來。

    老城謀國、老奸巨猾、老不是東西，這幾個詞用在張維賢身上似乎都不為過，不過他葉珣又豈是那麽好欺的？

    當然了，葉珣也可以不管，或是借故各種推托，張維賢也一樣拿他沒辦法，可葉珣來到這個時代，就不是來混日子的。

    抬頭仰望浩瀚的夜空，不由長出口氣，暗道，既然都不敢碰這個燙手山芋，那就讓老子來試試吧！

    盡管吃了無數次的虧，可葉珣的臭毛病還是改不了，就是走到那都很少帶侍衛，今天也是如此。

    張維賢送的那套宅院離著不遠，隔兩條街就是，就當是飯後散步了。

    天色還不算晚，街上還有行人，走了一會，葉珣如電般的目光忽地掃向一旁。

    卻原來是路旁的牆角陰暗處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黑衣，仿佛已經與黑暗融為一體，若不注意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

    見葉珣發現了自己，黑影並沒有逃走，而是緩步走了出來，笑道：“你是屬貓頭鷹的嗎？怎麽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聲音嬌柔，竟然是個女人。

    葉珣微微一愣，隨即淡然道：“怎麽是你？這裏是大明都城，就不怕我把你抓起來送官？”

    葉珣已經聽出來了，來人正是在沈陽給花家姐妹下毒的那個白蓮聖女。

    女人並不害怕，嫣然道：“你說過不殺我的，大男人說話怎能不算數？”

    “你忘了我不是男人嗎？”

    葉珣的聲音仍然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這些白蓮教的人都有些不正常，葉珣可不想跟她們有什麽過多的交往。

    女人咬了咬嘴唇，恨聲道：“你的心是鐵做的嗎？怎麽就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若沒有別的什麽事，就趕緊走吧！我不會每次都放過你的”

    葉珣說著繼續向前走去，誰知香風一閃，女人已經攔在了他麵前。

    “我不管，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你得幫我”

    看著麵前這個有些蠻不講理的女人，葉珣忽然笑了，道：“是你自己蠢，怎麽能怪到我頭上？好吧！誰讓我這人心軟呢，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女人眨了眨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道：“人家已經兩天沒吃飯了，能不能請我吃點東西？”

    你這樣的人會吃不上飯？糊弄鬼呐！這女人一身是毒，可得多小心點。

    葉珣才不信這女人會因為吃不上飯來找自己，也就是說她一定還有別的企圖。

    想到這，葉珣倒來了興致，點頭道：“好！我知道前邊就有家小店酒菜不錯，我們去那吧！”

    “好啊！你說去那都行，反正都是你花銀子，嘻嘻！”

    女人的表現明顯很不對，葉珣卻更加提高了戒心，這女人絕對屬於妖女一類，突然擺出這種小女兒姿態，說她沒有問題，誰信啊！

    葉珣說的是一家小酒鋪，他曾在這家吃過，味道還不錯。

    這個時候正是外出食客用飯的時間，小店內竟也坐滿了人，最後夥計在最裏麵又給葉珣二人加了張桌子，才把二人安排下。

    葉珣一直在注意女人的表現，卻發現女人並沒有因為這裏的簡陋而有什麽不快，不由暗自好奇，這女人在白蓮教中的地位也應該不低，又是個長得不錯的女人，難道對飲食一點都不挑剔？

    似乎是看出了葉珣心中所想，女人嫣然一笑，道：“我從小隨著師傅四處漂泊，比這更難吃的都吃過，放心，嚇不住我的”

    簡單的一句話，卻透露出無數的心酸。

    葉珣微微一歎，道：“卿本佳人，奈何為賊？”

    聽了葉珣的話，女人柳眉一豎，似乎想要發火，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換上了一副笑臉。

    “說你是鐵石心腸吧！可看你對那兩丫頭的態度就知道，你絕不是涼薄之人，為何就不能對我好點？難道就因為我的身份？”

    說話間，女人眼中竟閃過一絲幽怨之色。

    葉珣有點不適應這種眼神，摸了摸鼻子，避開了女人的眼睛，道：“是人皆有底線，而家人就是我的底線，誰碰都不行”

    女人點點頭，道：“你剛回來的時候，我曾想，你現在一定是最難過的時候，就想邀你加入我們，可看你打死貴妃的人，卻仍沒有事後，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加入我們的”

    聽了女人的話，葉珣也疑惑起來，問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來找我？”

    女人的粉臉一紅，慢慢低下頭去，輕聲道：“雖然你從沒問過我，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叫紅袖”

    聲音越來越低，竟不可聞，葉珣也呆住了，他非什麽都不懂的初哥，這個叫紅袖的女人為何會突然出現這種神情，他怎會不明白？可這玩笑有點開大了吧！難道隻是因為我曾扒光你，你就看上我了？，別忘了，我可是太監，小丫頭不明白，你這年紀的大姑娘，不會連這都不明白吧？

    剛要說話，卻見夥計端著幾樣酒菜走了過來。

    顯然夥計的到來緩解了紅袖的尷尬，抬手輕攏了下秀發，才道：“我不想跟你對敵人，你也不要再難為我們好嗎？”

    說完這句話，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嘲地一笑，又道：“你是官，我是賊，能跟我坐在一起，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我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說完不再說話，低頭吃喝起來，在她低頭的一瞬間，一串晶瑩的淚水卻已滴落在桌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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