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安靜啊，甜甜。”

    偌大的教堂裏，成排的空蕩蕩的座椅，耶穌的神像高高大大的豎立在後麵，淩俊豪倚著純白色的棺材坐了下來，手裏拿著一瓶紅酒兩個杯子。

    一個杯子放在了棺材前麵，一個拿在手裏，軟木塞子撬出來，鮮紅色的液體泛著葡萄的香味緩緩流進了高腳杯裏。

    “隻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們有多久沒有喝一杯了？”手低下去，杯子撞擊的瞬間發出叮當一聲脆響。

    杯子才舉起來，還沒有碰到嘴，眼角餘光撇到遠遠的從教堂大門走進來一個人，高跟鞋篤篤地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淩俊豪愣了一下，慢慢放下了高腳杯。

    待看清來人，他嘴角露出一絲不屑地笑，“曾若，好久不見。”

    “你應該叫姐姐。”曾若看起來是剛下的飛機趕過來，外罩一件深黑色的大衣，深駝色的高筒靴直到膝蓋，斜挎著一個黑色的羊皮包，墨鏡摘下來，露出一雙紅紅的眼睛來，“甜甜還是被你害死了？”

    “如果是來說風涼話的，你可以走了。”淩俊豪冷笑了一聲，將手裏的酒杯舉到唇邊，微微抿了一口，香醇的酒味回旋在舌尖。

    “我聽說你也才從醫院出來，就這麽等不及要去地底下陪甜甜嗎？”曾若上前一步從她手裏奪過酒杯，一飲而盡了，又伸了過去，淩俊豪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裏的酒瓶，倒進了酒杯。

    曾若舉著酒杯往後退了幾步，看著那具白色的棺材和堂前甜甜的黑白照片，鼻子就一陣酸澀，她當初是不是不應該離開，如果她可以留下來，再多勸勸自己這個弟弟，再給甜甜多一些陪伴和勸慰，她是不是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或者說，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她是再清楚不過和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和結婚是種怎樣的煎熬和絕望，可是她那個時候太害怕了，所有的事發生的周期都太短太短，還沒有反應過來，淩家就已經改朝換代，易了主。

    在A市有太多不能回憶的畫麵，她幾乎是一下飛機踏上A市的土地時，眼前就浮現出了舅舅臨死前眼裏的驚異和不甘。

    當時她隻想逃。

    淩俊豪看著曾若站在前麵，對著尤甜甜的照片，手裏的那杯酒卻是怎麽樣都喝不下去的，眼眶被盈盈的水花充滿了，他不知怎的覺得她的表情那樣的紮眼和諷刺，像是在無聲地對他進行譴責。

    “行了，喝了就快走吧。”不耐煩地站起來走過去。

    曾若如夢方醒，苦澀地端起酒杯，他們都是膽小鬼，隻敢把自己的觸手伸出來試探，但凡出現一點點不對的苗頭，就會立刻收回觸手，逃之夭夭。

    甜甜呢？她卻獨自留在這裏，獨自承擔了太多太多。

    眼淚滴進酒裏，酒是冰冷的，也是滾燙的，喝進肚裏是冰涼，滴在傷口上是炙熱，裹挾著冰與火的酒就這樣送進胃裏。

    曾若喝完了，擦掉眼淚，將酒杯往他懷裏一塞，“我這兩天會在A市，你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就打我電話。”

    淩俊豪沒有說話，這個女人腦子進水了吧，他有什麽需要她幫忙呢。

    “還有，這酒別喝了，甜甜死了，淩氏集團最近掀起的輿論風波你也就打算這樣聽之任之嗎？”

    “曾若，你忘了我當初是為什麽非要奪走淩氏的嗎？”淩俊豪別玩著手裏的酒杯，漫不經心地說道。

    曾若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愣了一瞬，原本以為被掩埋在時光裏的回憶突然爭先恐後地跳了出來。

    她陡然想起了在淩家大院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形。

    少年表情陰鬱，眼神裏帶了幾分怯弱，像剛被撿回家的流浪貓，到了一個新的環境以後，陌生又有些驚喜，害怕又有些期待。

    當然，後來的後來她才知道，淩俊豪的演技有多麽的好。

    總之那時候，所有人都被這個男人欺騙了，舅舅因為愧疚而對自己這個流落多年的兒子重視有加，不僅請了最好的老師給他補習大學的課程，更是第二年就讓他進了公司，給了他兩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職位。

    那兩人，一個就是舅舅自己，另一個，就是羅磊。

    曾若的心裏曾經一直給自己狡辯，當初她之所以會在舅舅的藥裏動了手腳都是被他唆使的，然而另一方麵她又不得不承認，他做完這件事以後，心裏竟然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或許潛意識裏也已經準備了足夠久了。

    ……

    “為什麽，俊豪，你為什麽一定要趕盡殺絕？過去十幾年你不也從來沒想過奪回淩氏嗎？”她在上飛機以前最後看向身後那個僅花了兩年時間就坐上淩家掌門人寶座的男人。他已經完全卸下了偽裝，露出了隱藏已久的獠牙。

    “我從始至終都對淩家沒什麽興趣。”

    記憶裏這個男人冰冷的回答和現實中，此刻站在她麵前的淩俊豪的複述重疊在了一起。

    ——“我從始至終都對淩家沒什麽興趣，我真正想要的，隻是甜甜而已。”

    沒什麽興趣，甚至對複仇都沒什麽興趣，淩俊豪從來沒有覺得一個人需要為他上一輩做錯的事而付出超過他本身應該承擔的代價。

    他對羅磊全部的不甘都來自甜甜對他的愛。

    而從來不是孟琦做的那些勾當。

    “父債子還，是這個世上最沒有道理的一句話。”淩俊豪說完，背過身去，目光長久而深情地落在黑白照上。

    曾若心下了然，知道說什麽也不能阻止眼前的這個男人了，歎了口氣，不知怎的，她心底裏忽然替他升起一絲不甘。

    所有人，所有人包括羅磊自己，都覺得是淩俊豪的半路殺出搶走了一切，那些不明真相的人還在背地裏不斷地對他進行討伐和算計。

    而這個男人，明明也知道，卻根本無暇顧及，也不是無暇顧及，隻是此前，他所有的目光和深情都落在他心中的白月光身上，可是現在呢？

    最後一束光也熄滅了。

    曾若一邊往外走，一邊過頭看過去，巨大的十字耶穌神像下，他的身影挺拔，直直地站在那具白色的棺材旁邊，是說不出來的孤單和寂寥，好像從今往後，這世間的繁花萬象，姹紫嫣紅，都再也與他沒有半點關係。

    他就這樣和自己作對，畫地為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