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放大的麵孔超越了視覺調焦的極限，睜得再大的眼睛也無法看清對方的麵部表情。

    背部直挺挺抵著門，已經沒有後退的空間，喬晨曦的指尖緊張地抓著門板。

    透過單層窗簾投射進房間的光線被分割成好幾段，微微漾動著，從榻鋪走到深色的地板上，光澤的末端延伸到門口，卻照不到任何一個人身上。

    “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究竟是把你當成了誰？”幾乎鼻尖對著鼻尖，紀雲宸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眼底迸發的強烈悸動無法掩飾。

    “但這個問題，本身就很可笑。”自嘲般輕笑一聲，紀雲宸的另一隻手撫上喬晨曦的臉，“我不是對著誰都有這種感觸，隻是對著你有而已，就隻是你這個人。不是名字，也不是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你一定需要一個理由才能接受，那就是我的品位相對獨特。”

    “……獨特又是幾個意思？”喬晨曦嘟囔，她不敢與紀雲宸對視，但如此近的距離，她除了盡可能地垂眸外，別無他法。

    在喬晨曦身上感覺不到一開始那種強烈的抵觸情緒後，紀雲宸禁不住揚起嘴角。

    “你可以理解為與眾不同。”

    一語雙關的解釋，紀雲宸在誇了自己的同時，還順便誇了喬晨曦一頓。

    喬晨曦雖然繃著全身的肌肉盡量裝出鎮定的樣子，但麵皮子薄的她早已臉上緋紅一片。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為什麽和她所預想的不一樣，再度見到紀雲宸，再次以如此近的距離接觸，她居然混亂得比以前哪一次都快。

    千辛萬苦搭建起來的心牆跟紙糊的一樣，瞬間崩塌。

    如同一隻弱小又無助的小羊羔，大字型躺在砧板上，就等著屠夫來動刀。

    然而這個屠夫卻太過溫柔，讓小羊羔產生了異樣的情愫。

    喬晨曦腦海裏蹦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這個名詞，她怕不是自己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

    紀雲宸繼續著他的攻勢，他的手從臉鬢輕輕滑落到喬晨曦的下巴，輕輕抬起。

    拉開了一些距離後，紀雲宸的臉才完整地出現在喬晨曦的視野裏。

    但此時的深邃凝視，才是真真正正有如實質的壓力。

    喬晨曦突然失去語言能力，隻能瞪大雙眼望著紀雲宸。

    “跟我一起回去。”

    紀雲宸此言一出，喬晨曦仿佛被電觸到一般，眼前一瞬閃白。

    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腦海深處湧出來，但在這個過程中卻遇到了某種看不見的障礙。

    死死卡著，讓人難受到抓狂。

    “喀！”

    毫無征兆地痛苦抱頭，喬晨曦貼著門板驀然滑坐到地上。

    這個舉動將處變不驚的紀雲宸嚇了一跳，他原本隻是想說服或者給喬晨曦一些壓力，讓她一起回國。

    但紀雲宸低估了他說的這些話對喬晨曦的刺激程度，看到喬晨曦縮成一團，紀雲宸不禁想起醫生的話。

    他抓住喬晨曦纖細的手腕，呼喚她的名姓，但喬晨曦的意識卻仿佛和紀雲宸不在同一個世界。

    最後，紀雲宸將喬晨曦送到了她五年前住過的那家醫院。

    打過鎮靜劑後，喬晨曦安然睡著。

    紀知念趴在榻頭，擔心地望著喬晨曦，一瞬不瞬。

    青年偵探則是和紀雲宸在病房外麵，和醫生交談。

    “喬小姐有一定的創傷綜合征，但她的情況又有些特殊。你說喬小姐五年前曾在我院接受過治療，那份治療檔案我看了。喬小姐可能是最近開始有記憶複蘇跡象，不過這並不一定是好事，與之同來的是對精神更深層次的刺激。”醫生捏著下巴，將最有可能的情況分析出來。

    與之前的診斷結果有一些出入，但似乎也不存在正負衝突。

    聽到醫生這麽說，紀雲宸側頭瞥了一眼門的方向。

    喬晨曦在來意大利之前，就已經經受了一輪衝擊，這也是為什麽在知道喬晨曦回意大利後，紀雲宸沒有馬上追來的原因。

    他在給喬晨曦冷卻的時間，不想過於激烈地刺激她。

    然而事與願違，最終這種刺激還是經由紀雲宸給到了喬晨曦。

    或者應該說，隻有紀雲宸才能給喬晨曦這種刺激。

    “大腦的工作機製很複雜，一旦進入複蘇進程，可能就很難阻止，但也不是說就一定能恢複記憶。我的意思是，先生，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情況可能好轉，也可能惡化，我隻能告訴你好轉的幾率不會超過百分四十五。”

    醫生給了一個保守的數字，但一點不樂觀。

    “現在能做什麽？”紀雲宸沉聲問。

    醫生沉吟，“首先，穩定病人的情緒，其次，定期複查。很抱歉，暫時還沒有特別有效的治療手段，我能做的隻是在病人發作的時候減輕她的痛苦。”

    “就是說，隻能靠她自己。”紀雲宸下結論。

    醫生很無奈地點頭，他還是第一次碰到像喬晨曦這樣的病例。

    “不過，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醫生本來說完就打算走了，他轉身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對紀雲宸說了這麽一句。

    紀雲宸眼睫一動，表情肅穆。

    醫生的樣子有些猶豫，又像是在措辭，停頓了兩三秒才緩聲說道，“我們醫院有一個科研團隊致力於攻克各類醫學難題，也許他們會有興趣接手喬小姐的問題。不過，需要事先簽免責聲明，說到底這是一項科學研究，你們要考慮好。”

    醫生離開，紀雲宸沒有馬上回病房，而是和青年偵探在走廊裏單獨呆了一會兒。

    “紀先生，是否要帶喬小姐回國，還需商榷啊。”青年偵探喟歎一聲，少見地表現出擔憂。

    紀雲宸和窗玻璃裏的自己對視一眼，卻是閉眼說道，“根本就沒有最佳選項。”

    聞言，青年偵探微微一怔。

    他轉頭深深看了紀雲宸一眼，沒再說話。

    喬晨曦並沒有睡多久，鎮靜劑的劑量不大。

    她醒來後異常冷靜，也沒問為什麽在醫院，因為這次的喬晨曦記憶十分完整，她知道自己來醫院前發生過什麽。

    “喬阿姨，好點沒？”

    趴在榻沿的紀知念乖巧得像隻兔子，喬晨曦的眼睛恢複焦距後，他立刻甜甜問了一句。

    喬晨曦默言，但微笑地點了點頭。

    紀雲宸站在稍微遠點的位置，低頭在思考著什麽。

    青年偵探則不在病房裏，似乎是特意給留下空間給紀雲宸，隻是他沒有把紀知念也帶走。

    喬晨曦瞥到紀雲宸的時候，眼神有些暗淡。

    紀雲宸所說的那些話，每一個字喬晨曦都記得。

    但正因為記得，所以她內心十分痛苦。

    給顆糖再插一刀，與先插一刀再給顆糖，對喬晨曦來說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腦袋快炸開的那瞬間，喬晨曦其實聽到了一些聲音，一些，不應該存在的聲音。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忽遠忽近，聲嘶力竭，她同時還聽到獵獵的火焰噴張的聲音。

    但很快這些聲音就猛然混在一起，變成一種異常尖銳的噪聲，一下又一下刮著腦仁。

    喬晨曦是有一小段時間失去意識，但此時的她很清醒。

    “紀總，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憋了半天，喬晨曦當先打破沉默。

    紀雲宸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微頷首。

    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請求，喬晨曦讓紀雲宸幫她回公寓取東西。

    公寓仍舊是一團糟，陽台的玻璃盡碎，因為窗簾都沒了，看起來就如同一個還沒裝修完全的房子。

    廚房的情況更糟糕，滿地的汙水橫流，從承重柱子一直延伸到通風口的救生繩被燒得黑糊糊的，丟入通風口裏的那截已經早就掉下去。

    喬晨曦提前給公寓管理員打過電話，紀雲宸到的時候，管理員已經在門口等著，將備用鑰匙給了紀雲宸。

    喬晨曦想要的東西也很簡單，就是她的筆記本。

    公寓要重新住人，需要時間去維修，這段時間喬晨曦打算先住在酒店裏，或者直接住公司都沒關係。

    做出這種打算的喬晨曦已經把心一橫，她不準備和紀雲宸一起回國。

    其實她的選擇也沒什麽毛病，畢竟隻要她呆在紀雲宸身邊，頭疼的次數便會變得頻繁，而且是那種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

    還有一個原因，喬晨曦隻會憋在心底不會說。

    那便是在紀雲宸已經明示的情況下，她忽然意識到，她必須對自己的人生做出抉擇。

    站在這種隘口，不管是身邊還是身後都空無一人時，喬晨曦很害怕。

    可是這種事情，她卻沒有辦法開口詢問厲北的意見。

    換句話說，喬晨曦的潛意識深處其實是在害怕一旦她和紀雲宸開始新的關係，便會失去厲北。

    這種強烈的預感讓喬晨曦一直在路口徘徊，無法邁出決定性的一步。

    既然邁不出去，為免痛苦，她選擇轉身往回走。

    即便紀知念就在身邊陪著，喬晨曦也毫不動搖。

    這次，她是鐵了心要完全封閉內心。

    然而紀雲宸還沒覺察到喬晨曦的決心，他根據喬晨曦的提示很輕鬆在房間裏找到筆記本。

    可是在要離開的時候，他倏然停下腳步，緩緩回頭，透過光線不怎麽好的走廊望向最裏麵那間房的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