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政文今天工作，和平日裏判若兩人，那張時而緊蹙眉頭，脾氣嚴肅認真，甚至是古板到一絲不苟的一位領導者，今日竟然破天荒的麵帶和藹的笑容，哪怕工作沒有及時上報，也是輕輕的一句沒關係。

    直到市政府的大大小小的公務員們拿到市長派發的紅雞蛋和小禮盒，大家才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哦！原來是簡市長那個大兒媳生娃娃啦！簡市長做爺爺啦！

    簡政文作風清派，為人公正廉潔，又絕不會以權謀私，所以無論是工作中還是生活中，他始終頗受底下人的感激和尊重。

    簡政文的心情真的是大好起來，哪怕他幾乎一夜未眠，可心中的那股愉悅，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下來。

    是老年滄桑，空洞的心被生命力的填補，還是一生坎坷無奈，因新生命的到來而有了新的希望，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在回家的路上，他覺得自己一瞬間就年紀了十幾歲。

    可風雨前的寧靜總是這樣的安寧，幾乎所有人都滿心期待著，這個家會因為這兩個新生命的到來而有了不一樣的變化。

    簡如鄯陰沉著臉，在家門口的梧桐樹下一支接著一支的煙火，從明到暗，再到重新燃起，他周身被煙火繚繞，他滿身亦煙草味。

    簡政文出現在綠蔭幽道，陽光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他的背脊也再也不能像好多年前那樣直挺挺的昂在那，遠看著有些掬著，但步履還算輕快。

    簡政文同樣也看見了頹廢的簡如鄯，他走到他身邊，滿腔難以呼吸的味道，用手揮散開：“這像什麽樣子！”他狠厲的看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小兒子：“回家去，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簡如鄯掀起眼簾，滿眼的絕望無助：“您讓小五嫁人了？您讓她嫁給誰了！”他幾乎是嘶吼出的，紅著眼，像對麵不是他的親生父親，而是什麽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就是你和你爸說話的態度！”簡政文恨鐵不成鋼：“簡如鄯！你長這麽大，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別把你兵痞子的那一套用在你老子身上！還有，我警告你！小五，結不結婚都和你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你擅自退伍這件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是來質問起我來了！”

    簡如珠結婚的事情一直是簡政文卡在喉嚨裏的一根刺，是要刻意逃避的問題，他至今都不知道該如何向簡如珠堅決拒絕這件事，可是因為虧欠，所以沒辦法麵對，甚至也沒辦法去要求。

    幾句話，就讓簡政文氣喘籲籲，險些站不住腳！

    大腦充血，人也恍惚。

    簡如鄯依舊是紅著眼，他低啞的聲音猶如籠中困獸：“我知想問問您，她到底嫁給誰了。”

    也是看出簡政文的不對勁，連忙想去攙扶他，可卻被簡政文一把推開：“小子我告訴你，小五的事情不要你操心！”

    “這是怎麽了！老簡，小鄯，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楊阿姨看見這爺倆的架勢，也不敢上去勸說兩句，咬了咬牙還是把薛女士喊下了樓。

    “老簡，小鄯難得回來幾天，你幹什麽和孩子置氣！”這邊撐著簡政文，那邊轉首又對簡如鄯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爸爸年紀大啦，身子骨早不如以前啦，你還跟小時候似的讓他追著你滿院子打，才舒心呐？都是父子倆，也不知道鬧什麽鬧哦！”

    最後一句，已是喃喃自語，似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

    簡政文緩了脾氣，冷冷哼了一聲：“不肖子！”

    “好啦好啦！”薛女士連忙捂住簡政文的嘴巴。

    簡政文在後麵，踉踉蹌蹌，他無力的臂膀來回晃蕩。

    而簡政文此刻想的卻是，是時候該和簡如珠好好談論她結婚的問題了，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心軟。

    簡如珠是下午陪著程慧和大哥出院的，兩個小寶寶也回到了這個家裏，躺在了早早就為他們精心準備好的嬰兒房裏，簡如珠看著搖籃床裏安靜的不得了的小哥倆，心都要化了。

    簡政文走進來，就看見簡如珠看著孩子笑的一臉溫情。

    “素華，素青這小哥倆跟你大哥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素青性子更像你大哥，穩重。”

    “爸爸還記得大哥小時候的樣子？”簡如珠晃著搖籃床，一邊問道簡政文。

    “看見這兩個，就全記起來啦。”簡政文似是在回憶：“你們每個剛出生的時候都是我親手接過來的…”

    “你大哥三哥最安靜，你二哥最不安分，一到我懷裏，就撒了一泡尿，護士看了都直樂嗬。”

    “喝！是二哥的風格。”

    “小五阿，我一直自認為自己是一個好父親，可是到了這把年紀，我才真正意識到那些所謂的為你好，恐怕也是強人所難，你們不願意接受的，何曾不也是我給不起的……”

    “爸爸……”簡如珠看著一反常態的簡政文，忍不住出聲打斷他。

    簡政文揮了揮手，雙目專注的看著小哥倆，聲音又壓低了許多：“可我想，總能等到你們也為人父母的那一天，到時候也就能夠明白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心。”

    “爸爸，你已經很好了。”不管是對她還是對這個家。

    簡政文搖了搖頭：“我不是個合格的好父親，對身為女兒的你們有太多專橫果斷。”他突然看向簡如珠：“小五，你真的認真思考過了嗎，要和那個人在一起？”

    簡如珠想了想，可還是點頭道：“是阿予了，這輩子不會變了。”

    “哈哈……”他笑的極為無力：“小五阿，你真的知道你喜歡的人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嗎？他的家世背景，他的為人做派？你都一一去了解過嗎？”

    說到顧南予，簡如珠沒有絲毫的猶豫：“我愛這個人的全部。”

    “小五阿，爸爸的傻姑娘，爸爸教會過你那麽多，可唯一沒有教會的就是讓你相信爸爸。”他像是自嘲自己的失敗，轉而對著簡如珠無比認真的說道：“我也決定放手一次，也學著如何去相信你，還有我的其他孩子，小五，你自由了，從今往後…你可以不用再管我叫爸爸……”

    他閉上那雙混濁的雙目，這個決定，無論他是多麽狠心才下定決心的，可一句話，斷絕兩人之間二十多年的牽絆，哪怕沒有血緣關係，那也是斷骨抽筋般的疼。

    親手斷絕被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真的是很殘忍的事情。

    “爸……”

    “想去哪就去哪吧……這個家，以後和你沒有關係了。”

    像初次抱起這個孩子的時候，他震驚的無法言語，當他對著那個可憐的女人，許下承諾，照顧她保護她一輩子都時候，當他決定讓簡如珠成為他那消失的女兒的時候，他絕對沒有想過，未來的某一天，他會說出如此殘忍絕決的話。

    簡如珠不知道何時停止了搖晃的手，因為搖籃床的靜止，老大素華不安分的哭嚎了起來，老二素青也因為受到大哥的感染從睡夢中驚醒，緊跟著也哀嚎不止。

    簡如珠忘記自己是怎麽渾渾噩噩的離開簡家的，她臨走前伏身親了親兩個小孩柔軟的臉頰，眼眶裏抑製不住的淚水最終落在了孩子們的繈褓中。

    她離開前回首那一瞬間，看見簡政文彎曲著背脊坐在嬰兒床旁邊，輕輕的搖啊搖，小哥倆終於又慢慢安靜了下來。

    九月的天，九月的金陵城，依舊是豔陽天，那層層疊疊的樹葉，那透不進來的光，斑斑駁駁的灑在滾燙的地麵上。

    她隻想，隻想找一個人緊緊的抱著自己。

    顧南予十七歲的時候，正登上國際頒獎的舞台，捧著人生裏第一座沉甸甸的影帝獎和證書，他在掌聲鮮花下依舊淡定的不像一個小孩子該有的樣子，他平靜的說致辭，平靜的鞠躬，平靜的享受著榮耀和不絕於耳的讚賞。

    那簡如珠則充滿了煙火氣，十六歲的她，朋友成群，她笑靨如花，享受著屬於十六歲精彩抑或是平淡的每一天。

    可也是十六歲，所有的幸福都戛然而止。

    簡如珠很快的就定了回豫縣的車票，誰都來不及說，像一種風似的，消失在金陵城。

    她問顧南予：可不可以來接我。

    她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當做了四小時的飛機到城市，又從城市到豫縣，這一次，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覺得身心疲憊。

    可當她看見顧南予站在那輛送她離開的拖拉機旁邊，看著她的時候，淚水再也忍不住，滿天星辰，她的眼淚和月光星光一起灑在了這個男人的身上。

    “回來就好，我在這呢。”這是顧南予對簡如珠說的第一句話。

    他們在吆喝聲不斷，又熱鬧又充滿塵世煙火氣的車站門口，就這樣關切的看著彼此。

    “你會不會有一天也不要我了？”她抬著頭問他，那雙氤氳的眼睛裏真的是迫切急了。

    “怎麽會，你是我的妻子啊……”他牢牢的和她十指相扣，他敏銳的察覺到她話裏的‘也’。

    他無比堅定的告訴她：“你是我的妻子，將來會是我孩子的母親，也是我重新出發和收獲未來的見證者，阿珠，你一輩子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聽著如此含情脈脈的話，簡如珠說道：“我好像做到了，我真的隻有你了。”是的，從此以後，隻有她和他了。

    “阿予，你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簡如珠看著那猶如深淵，卻將她死死吸引的眼睛，她說：“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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