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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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六,三千靖遠軍如來時一般甲胄森嚴地離開了京城。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隊伍中多了一列長長的車隊。

    車隊前幾輛車坐的是姚幼清和她的丫鬟仆婦,後麵則都是裝的滿滿當當的嫁妝。

    姚鈺芝膝下隻有姚幼清這麽一個女兒了,沒有兒子要繼承家業,就把能給女兒的幾乎都給了她。

    說來也是奇怪,他與秦王雖然互不對付,彼此看對方都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在某些方麵卻又莫名的相信對方的為人。

    比如他讓姚幼清帶這麽多嫁妝,就一點都不擔心秦王會貪了這些東西,將之據為己有。

    姚幼清有姚鈺芝傾其所有為她準備的嫁妝,再加上先帝和魏弛的賞賜,數量可想而知。

    帶著這些東西行路很慢,剛出京城不到半日,魏泓便下令人馬先行,嫁妝隊伍在後麵慢慢跟著。

    瓊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皺了皺眉,對前來傳話的秦王部下道:“之前沒說過要分開走啊,而且此時距離成親的日子還有三個月,就算是帶著嫁妝慢慢走也是來得及的,為何要急著趕路?”

    那人嗤笑一聲:“我家王爺公務纏身,哪有功夫慢慢走?他這趟回京可不是來娶妻的,不過是先帝硬塞過來的罷了。”

    他最後一句說的聲音很小,但瓊玉還是聽到了,頓時氣的跳腳。

    “你這人怎麽這樣說話?我們小姐可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你……”

    “瓊玉,”馬車裏傳來周媽媽的聲音,厚重的車簾隨之被掀開,周媽媽露出半張臉,“怎麽了?”

    瓊玉知道小姐正在車裏休息,周媽媽出聲八成是因為她剛才聲音太大,把小姐吵醒了,於是瞪了那兵丁一眼,走回去貼著周媽媽的耳朵對她說清了事情原委。

    周媽媽點了點頭,看看那兵丁又看看她:“知道了,按王爺說的做吧。”

    瓊玉也知道在行路的問題上他們怕是無法違拗秦王,不過是看不慣這個兵丁的態度罷了,聞言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兵丁麵前,氣悶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兵丁抬著下巴神情不屑地離開了,這些車裏的姚幼清都沒有看到。

    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哭了一路,後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剛剛才被瓊玉與別人的爭吵聲吵醒,迷迷糊糊也沒聽清他們說什麽。

    等周媽媽放下車簾,她才睜著紅腫的眼睛啞聲問了一句:“怎麽了,周媽媽?他們剛剛在說什麽?”

    周媽媽笑道:“沒事,咱們帶的嫁妝太多了,王爺在封地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路上不能耽擱太長時間,所以讓人馬和嫁妝分開走,這樣能快一些。”

    姚幼清聞言點頭:“嗯,王爺身負要職,此前因為國喪已經在京城逗留一個月了,封地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確實耽誤不得。”

    周媽媽笑了笑,輕撫她的頭發:“隻是如此一來路上怕是有些顛簸,瓊玉擔心小姐身子吃不消,便跟那小將爭執了兩句。”

    行路快了,再好的馬車坐著也會不舒服,姚幼清從沒走過這麽遠的路,下人擔心也是難免的。

    她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淺笑:“媽媽告訴他們不必擔心我,我之前說什麽坐車久了會頭暈不過都是托詞罷了,旁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姚幼清其實從無暈車之症,不過是魏弛當初頻頻讓成蘭公主借故找她出遊,她不想去又不好總是拒絕,所以才編了這麽個理由。

    周媽媽自然是知道的,溫聲道:“我們都明白,隻是此次不同以往,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了,她這才有些擔心。小姐若是途中有什麽不適一定要告訴奴婢,千萬別忍著。”

    姚幼清嗯了一聲:“媽媽放心,我若是不舒服一定會跟你們說的。何況您和淩霜瓊玉整日陪著我,我若真有...個頭疼腦熱的,又怎麽瞞得過你們?”

    她說這話的時候確實覺得自己沒什麽問題,但她還是低估了真正行軍打仗的人和普通人對於“趕路”這兩個字理解上的差別。

    普通人就算是趕路,夜裏也多是要找驛站歇息的。

    但靖遠軍趕路幾乎日夜不停,偶爾累了才會停下休整一番,停的地方還很是隨意,經常荒郊野嶺裏有片空地或是有條河,方便飲水放馬,他們就一聲令下原地埋鍋造飯,或者隨意啃幾口幹糧了事,稍事歇息便又上馬繼續趕路。

    至於晚上的住處,更是隨意,有時搭個營帳,有時連營帳都懶得搭,隨便一裹就地一躺便能呼呼大睡,醒來又是一條精神奕奕的好漢。

    姚幼清雖然勉強還能堅持,但幾日下來麵色還是難看了不少,有時掀開簾子看看外麵那些兵將,很是佩服他們的頑強。

    若非平日裏千錘百煉,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定然是平日裏就訓練刻苦,這才能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

    姚幼清心中感佩,便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而拖後腿,些許不適便都忍了下來,力求不影響趕路的速度。

    可誰都沒想到,她沒什麽大事,隨行的淩霜卻病倒了。

    淩霜起初幾日便覺得有些不適,但見瓊玉等人都沒說話,連大小姐都能忍住,便也強撐著沒說。

    後來周媽媽見她臉色實在太差,問過瓊玉後得知她因車馬顛簸而頭暈許久,還吐了好幾回,這才強令她去休息了,不再讓她來姚幼清車中伺候,又叮囑瓊玉拿些魏弛賞賜的藥丸給她服下,若是還不舒服就來告訴他們。

    瓊玉應諾,帶著淩霜去了後麵的馬車。

    淩霜休息幾日情形好轉,雖還覺得胸口悶悶的不大舒服,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嚴重了,便又回到姚幼清身邊伺候。

    可是沒多久她的症狀便又反複起來,且發作的比上次還厲害,這次便是吃了魏弛給的藥也不管用了。

    姚幼清聽說後趁著隊伍停下的時候去後車上看了看她,見她臉色很是不好,便讓人去找魏泓,想問問他隨行的人中有沒有軍醫,能不能給淩霜看一看。

    可是派去的人沒多會便走了回來,麵色訕訕地告訴她:“小姐,前麵的人不讓奴婢靠近,奴婢沒見到王爺,隻能問了問其他人,他們告訴奴婢,沒有軍醫。”

    “沒有?”

    姚幼清皺眉:“那咱們現在是在哪裏?附近有沒有城鎮?可不可以去鎮上請個大夫,或是咱們稍微繞一段路,看過大夫開些藥再走?淩霜的狀況實在是不大好,不然我也不會提這種要求的。”

    那人搖頭:“奴婢不知,那……我再去問問!”

    說著又轉身走開了。

    片刻後她再次折返,臉色比剛才還難看。

    “小姐,他們說附近沒有城鎮,也不能繞路,說是王爺下了令,不能耽誤行程,誰都不行。”

    姚幼清就是再遲鈍,也從這話裏聽出了針對之意。

    她看了看躺在車上麵色蒼白的淩霜,抿了抿唇,起身欲往外走。

    淩霜知道她想做什麽,艱難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聲音微弱:“小姐,奴婢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為了奴婢……去找王爺。”

    姚幼清見她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將她的手拉了下來,道:“沒事,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說完便走了出去。

    她和周媽媽一起往隊伍前方走去,果然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了下來。

    剛剛被派去找魏泓的人在旁小聲道:“就是他告訴奴婢沒有軍醫,也不能繞路的。”

    周媽媽一眼認出這就是前些日子跟瓊玉發生爭執的那人,姚幼清則沒見過對方,並不認得。

    見對方攔住...了自己,她開口道:“我的婢女生病了,我想見見王爺,讓他給我的婢女找個大夫看病,煩請通報一聲。”

    那人見下來的是姚家大小姐,未來的秦王妃,態度到沒有之前囂張,但還是冷聲道:“王爺沒空,隊伍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婢女特地繞路,姚小姐還是請回吧。”

    姚幼清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答應,還想再多說幾句,被周媽媽拉住。

    “小姐,不必與他多言,咱們直接去找王爺。”

    這隊伍裏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秦王,以他們小姐的身份,又何須與一個下人爭是非論長短?

    小姐若堅持要去,他們還真敢攔著不成?

    不管秦王心裏對這門婚事怎麽看,也不管他這趟回京原本是來做什麽的,既然他在朝堂上答應了這門親事,那現在就是在迎親的路上,不是行軍打仗,也別拿什麽軍令如山來唬他們!

    姚幼清想到淩霜的狀況,心中著急,便點點頭跟她一起向前走去,不再在這裏多費口舌。

    那小將卻被她們的態度激怒了,再次上前攔住,喝道:“站住!說了王爺沒空見你們!再敢往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竟刷的一聲將手中佩刀拔出一半,露出了銀亮的刀刃。

    姚幼清長到這麽大,還從沒人跟她這麽凶的說過話,嚇得往後一縮,拉住周媽媽的衣袖,當時便紅了眼睛。

    周媽媽大怒,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對那小將怒道:“大膽!我們小姐乃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秦王自己也是當朝同意了的!你算個什麽東西,竟也敢在我們小姐麵前拔刀?靖遠軍的兵刃難道就是用來對著自己人的嗎?”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關注,那小將本也是一時衝動才拔出了兵刃,此刻手握刀柄,站在那裏有些下不來台,既不想就這麽低頭認輸,也不敢真的對她們怎麽樣。

    恰在此時,前麵有人來傳話,說是王爺下令繼續趕路

    一個看上去麵目和善些的人走了過來,拍了拍小將的肩膀,順勢將他的刀推了回去,在他耳旁小聲道:“行了,真鬧大了驚動了王爺誰都討不了好,趕緊收拾收拾走了。”

    那人這才冷哼一聲,瞪了周媽媽一眼,轉身離開了。

    周媽媽與姚幼清站在原地,眼看剛剛還四散在各處的人紛紛上馬,隊伍即將啟程,她們卻還是沒能見到秦王。

    勸走了小將的人見她們似乎真的很著急,走過去道:“姚小姐,你們先上車吧,我待會去前麵問問豆子,看他能不能過來給你們的婢女看看。”

    姚幼清與周媽媽不知道他口中的豆子是誰,但聽上去應該是個像軍醫一般會醫術的人。

    也就是說這隊伍裏其實是有軍醫的,隻是剛才那人沒給他們傳話,不讓人來看。

    周媽媽轉頭看向前方,見剛才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都沒驚動前麵的人,就知道他們這幾架車一定是被特地隔開了。

    而這隊伍是秦王的,除了他,還有誰會下這種命令呢?

    她心中無奈,見這人肯幫忙,隻能點頭道:“那就多謝這位將士了,不知將士高姓大名?”

    那人擺了擺手:“我叫馮穆,大家都叫我木頭。你們趕快上車吧,耽誤了趕路王爺真的會生氣的。”

    說完率先調轉馬頭回到了隊伍中。

    周媽媽這才帶著姚幼清上了車,車上姚幼清紅著眼睛不說話,她以為她是被嚇著了,拍撫著她的肩道:“小姐別怕,那人就是看著凶狠,不敢真的對咱們做什麽的。”

    姚幼清眼中的淚卻在這句話之後潸然而下,自責道:“對不起,周媽媽,我護不住你們……”

    周媽媽一怔,心疼的將她攬進了懷裏。

    “小姐說什麽傻話,該我們護著小姐才是。”

    ...姚幼清搖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主仆兩人相擁在一起,一個抽噎流淚,一個輕聲安撫。

    周媽媽看著懷中從小就被嬌寵著長大,從沒吃過苦的大小姐,心中對先帝和秦王越發痛恨起來。

    恨先帝安排了這門親事,恨秦王因與老爺不合就遷怒大小姐。

    這些男人一個個滿嘴仁義道德,好似自己頂天立地,轉頭卻又利用女人,拿女人出氣,算什麽本事?

    兩人在車中坐了一會,馮穆便放慢馬速來到了他們車旁,隔著車窗道:“對不住,豆子不能來,不過我從他那拿了瓶藥,應是對症,你們先給那婢女服下試試,若還不行我再想辦法。”

    說著就把藥從車窗扔了進來。

    周媽媽接住,心道這藥再好怕是也比不過陛下賜的,但眼下也隻能先試試了,便道了謝讓人將這藥拿去給淩霜服下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麵的人說淩霜服過藥後好些了,周媽媽與姚幼清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是當隊伍再次停下休整,他們才知道淩霜根本沒有好轉,之前說的話不過是為了安慰他們罷了。

    周媽媽看著已經幾近昏迷的淩霜,惱怒地質問瓊玉:“不是讓你照顧淩霜嗎?不是讓你有什麽事就告訴我們嗎?為什麽要瞞著!”

    瓊玉眼睛都哭紅了,顫聲想要解釋,麵無人色的淩霜已經趁著短暫的清醒緩緩開口:“媽媽別怪瓊玉,是我不讓她說的。”

    小姐雖然名為秦王妃,但實際上並不受秦王寵愛,且還頗受厭惡,這一路已經能看出來了。

    她不過是個婢女而已,在秦王眼中是個不值一提的下人,若是為了她再讓小姐去煩擾秦王,秦王心中一定更加不喜。

    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小姐為難。

    周媽媽見她都已經這樣了還在考慮這些,亦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啞聲道:“你等著,我再去想想辦法!”

    說完便下了車。

    她先去找了馮穆,馮穆聽說淩霜並未好轉,皺著眉頭又去找了那叫豆子的人,但還是沒能把人請來,隻是又帶了一瓶藥。

    “他不能來,你們再試試這瓶藥,他說比之前的……”

    “等不了了,”周媽媽道,“淩霜真的等不了了!馮將軍能否幫忙給這位軍醫帶個話?醫者仁心,淩霜雖隻是個婢女,卻也是條人命!求他看在一條無辜性命的份上,來給淩霜看一看吧?淩霜才十五歲,她才十五歲啊!”

    馮穆趕忙解釋:“你誤會了,不是他不來,實在是有人盯著,他來不了,這兩瓶藥還是他偷偷給我的呢。”

    這就證明了周媽媽之前的猜想,他們姚府的人就是被隔開了,他們不能靠近前麵,前麵的人也不被允許過來。

    她點了點頭,喃喃道:“我明白了。”

    說完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馮穆看著她的背影,撓了撓頭,實在不明白郭大人為何如此仇視姚家這位大小姐。

    聽說姚老爺和王爺有仇,什麽仇能讓郭大人都如此氣憤?

    他不知道其中究竟,又不忍看這幾個女人如此為難,便又試著去前麵看能不能想法子讓豆子偷偷來一趟。

    但他還沒能想出辦法,後麵便出事了。

    …………………………

    周媽媽回去後思來想去,除了拿出先帝賜婚的聖旨舉在頭頂去找王爺,實在是想不出別的什麽法子了。

    先帝聖旨乃是禦賜之物,這些靖遠軍總不能一刀把它劈了吧?

    可是若要如此做,必要先經過小姐同意才行。

    她倒是知道小姐一定會答應,隻是如此一來,王爺勢必更加厭惡小姐,小姐今後的日子也就更不好過了。

    她愁容滿麵地回到...車中,想著要不要跟小姐商量此事,但回去後卻發現小姐並不在淩霜休息的那架車上。

    “小姐呢?”

    周媽媽問道。

    瓊玉正用棉布沾了水給淩霜擦嘴,聞言回道:“小姐去前麵的車上等您了。”

    周媽媽點頭,又去了前麵的馬車,卻發現這裏也沒有姚幼清的身影。

    她心中一驚,正要四下去找,一轉身就看到姚幼清正在不遠處跟那之前頂撞他們的小將說著什麽。

    對方似乎很是不耐煩,沉著臉麵色不善,隨時都要再次拔刀的樣子。

    周媽媽見不得自家小姐在旁人麵前低聲下氣,上前欲將她帶回來,走近後便聽她一直在跟那人重複一句話:“我要見王爺。”

    對方不理,她就繼續說:“我要見王爺。”

    那人煩的不行,見周媽媽走過來以為她也要來繼續煩自己,轉身便想離開。

    就在這時,姚幼清忽然上前,一把拔出了他腰間佩刀。

    可她沒料到這刀竟會這麽沉,剛拔.出來就險些沒拿住掉到地上。

    雖然最後險險拿住了,刀尖卻杵在了地上,紮進土裏。

    那人嚇了一跳,大喝一聲:“你幹什麽!”

    說著便要將自己的刀搶回來。

    正往這邊走的周媽媽也嚇著了,驚呼一聲“小姐”,抬腳便要跑過去。

    姚幼清繡眉緊擰,拖著刀往後退了兩步,使出吃奶的力氣往自己脖子上一架:“都站住!”

    她身量嬌小,嗓音又細軟,便是自以為凶狠地吼了一句,聽上去也脆生生的,稚氣的很,絲毫沒有威懾力。

    但她脖子上的刀有。

    周媽媽和那人都嚇得不敢再往前,姚幼清握著刀再次重複:“我要見王爺!”

    周圍許多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不再像之前那次隻遠遠地看著,而是圍攏過來。

    那被搶了刀的小將臉色時青時白,咬牙道:“你先把刀放下再說!”

    周媽媽也怕她真的不小心傷了自己,在旁勸道:“小姐,你先把刀放下,有什麽話咱們慢慢說!”

    姚幼清搖頭:“不,放下了他們不會聽我說的,淩霜也等不起了。”

    周媽媽一路便是再難也沒掉過眼淚,此時卻再也忍不住,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淩霜瓊玉是府裏的家生子,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的,情分非比尋常。

    如今淩霜病成那個樣子,小姐心中怎麽可能不著急?但凡有其他辦法,她都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可恨秦王竟將她逼到如此地步!

    那小將也沒想到這個軟弱的像隻兔子般的大小姐竟然會做出這種事,膽戰心驚之餘又覺得她不可能真為一個婢女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他見她力氣似是不夠,握刀的手都在抖,刀刃離脖頸還有一段距離,便嘲諷道:“少在這裏裝模作樣了,你堂堂姚府大小姐,難道還真會為了一個婢女拚命不成?”

    邊說邊試探著靠近了些,想趁機把刀奪回來。

    姚幼清卻看出了他的意圖,自己力氣小挪不動刀,便揚起頭把纖細的脖頸往前一湊。

    那刀鋒極快,她這一下又沒輕沒重,當時便把脖子蹭破了一層皮,一道血絲滲了出來。

    “小姐!”

    瓊玉等人此時也都聽到動靜趕了過來,同周媽媽一起發出了一聲驚呼,卻不敢靠近半步,生怕她再把自己傷到。

    姚幼清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下意識想往後躲,卻又梗著脖子堅持住了這個姿勢,對那小將道:“先帝賜婚,秦王當朝應下,我若是還未走到封地便死在了路上,對他怕是也不大好吧?”

    靖遠軍眾人自然都是知道這點的,這也是為什麽之前崔顥對魏泓說沒出京城之前...他都還有反悔的餘地。

    但是離開京城,那就不一樣了。

    沒離京前姚幼清在姚府,出了任何事跟他們都沒有關係。

    如今姚幼清已被魏泓接走,她的命便與魏泓息息相關。

    若是多年後她因病而逝,朝中的非議或許還小一些,但她若就這麽死在途中,魏泓百口莫辯。

    那小將顯然也明白這些,麵色難看至極。

    這邊僵持不下的時候,前方隊伍終於有了動靜,一個身著墨色衣袍的高大男人在幾個隨從的陪伴下走了過來。

    這人容貌俊朗,但因麵色沉冷,少有笑容,所以看上去給人感覺十分冷硬,不近人情。

    原來是剛剛姚幼清拔刀的時候,就有人怕出事,已經去通知魏泓了,他得知消息沉著臉趕了過來。

    姚幼清離京前曾與他一同進宮向皇帝辭行,一眼便認出他就是秦王,自己未來的夫君。

    魏泓雖然當時也曾見過她一麵,但絲毫沒有留意,連她長什麽樣都沒記住,說起來這才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她。

    眼前女孩矮了他至少一個頭,穿著一身厚重的冬衣都顯得瘦瘦弱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

    偏偏也是這麽一個女子,手中哆哆嗦嗦地舉著一把幾十斤的大刀,仰著頭怯怯卻又倔強地看著他。

    他一番審視下來,這女子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他喜歡的。

    不夠高,太瘦,柔弱,任性,還不自量力。

    “找我何事?”

    他收回目光,冷聲問道。

    姚幼清打了個激靈,也不知是被冷風吹的還是被他冰冷的語氣嚇的。

    她抿了抿因為緊張而幹澀的嘴唇,說道:“我的婢女生病了,請王爺讓軍醫給她診治。”

    魏泓皺眉:“就為這個,你便用拔刀自戕的法子逼我前來?姚家的家風便是如此?”

    姚幼清滿心委屈,吸著鼻子道:“明明是王爺一直不肯讓人來給淩霜看病,我實在沒法子才出此下策,現在你卻反過來怪我……你不講理!”

    魏泓向來不講理,但還是頭一次被人當麵控訴不講理,還是用……這種語氣。

    他眉頭皺的更緊:“我何時不讓人來給你的婢女看病了?”

    姚幼清怔了一下,想伸手去指那個小將,又騰不出手,便抬了抬下巴:“他,他說的!”

    魏泓轉過頭去,那人趕忙解釋:“王爺有令盡快趕路,不得耽誤行程,屬下聽說那婢女隻是因為車馬顛簸頭暈不適,沒什麽大礙,所以便沒去打擾您。”

    “你騙人!”

    姚幼清道:“淩霜病的很重,我們找過你多次你都不理,還拔刀阻止我們去找王爺!當時很多人都看到的!”

    魏泓再次看向那人,那人身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低聲道:“屬下……屬下隻是不想耽誤趕路而已……”

    魏泓點頭:“你還記得我說過什麽話?”

    說完頓了頓:“那現在呢?”

    現在難道就沒有耽誤趕路了嗎?

    那人聞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屬下知罪!”

    魏泓不再理會他,抬了抬手叫出身旁一人:“去給那婢女看看。”

    對方應諾,立刻跟隨瓊玉等人前往淩霜所在的馬車。

    魏泓也向前走了幾步,路過姚幼清身邊時停了下來,看看她脖子上的那道血絲,又看了看她因為刀身太過沉重而瑟瑟發抖的手:“這刀,很好玩?”

    姚幼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把刀架在脖子上,忙要將其放下。

    結果刀刃離開肩膀,少了可以借力的地方,幾十斤的重量就全部壓到了她手腕上。

    她握刀太久,本就沒什麽力氣的手更是脫力,一下沒拿穩,刀尖像...之前被她從刀鞘裏剛拔.出來時一般,再次向下一沉,連帶著整個刀柄都被那重量帶著從她手中墜了下去。

    偏偏魏泓正站在她跟前,落下的刀刃不偏不倚砸向了他左腳腳麵。

    魏泓也沒想到她的刀會脫手,左腳迅速向後一退,卻還是晚了些,腳掌雖然躲了過去,鞋尖卻被刀刃砸中,登時豁開一個大口子。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電光火石間大刀便已落下,身旁的人想給魏泓擋一擋都來不及,紛紛驚呼一聲:“王爺!”

    好在仔細看去時發現那豁開的鞋麵上並未有血色,隻是把魏泓的鞋子砍掉了一部分而已。

    姚幼清嚇得又差點哭了,顫聲解釋:“對……對不起,太……太沉了。”

    魏泓臉色鐵青,看著自己被削掉一截的鞋尖,將他剛剛收腳時本能蜷起的腳趾緩緩展平。

    幾根腳趾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裸.露在了寒風中,看上去很白,比他臉上的膚色淺多了。

    姚幼清見到那幾根腳趾,下意識咦了一聲:“王爺,你怎麽……沒穿襪子?”

    魏泓:“……”

    現在是襪子的問題嗎?

    作者有話要說:  魏泓:不夠高,太瘦,柔弱,任性(劃掉),還不自量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