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顧名城和頌梵音(必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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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起消失的,除了顧名城,還有那隻小奶狗。

    這次她開著李鎬為她準備的一輛白色別克,一路向南,駛過曠野,翻過丘陵,回到了她的出生地,烏鎮。

    她家在烏鎮還有一棟老宅,那是爺爺奶奶活著的時候居住的地方,位於大山深處,倘若警方想查,也隻能查到她家鎮子上的那棟竹樓,萬萬查不到深山裏的那棟土坯房的,這棟土坯房屹立於一個山坳處,周圍有零星的危房,但房屋的主人都已經搬走,這是一個被遺棄的村子。

    曾經這裏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深處,沒有網絡,沒有信號,山大林深,是一個適合潛逃的好去處。

    梵音深夜將車停在老宅後岩溝裏,蓋上了一塊黑色的牛皮氈,隨後用大量的草垛樹枝掩蓋住車身,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將布滿灰塵的老宅收拾了一番,地麵坑坑窪窪,沒有什麽家具,都是很老舊的竹椅。

    床上堆著的被褥很久了,爺爺奶奶用過的,一直沒有人再動過,她在白天的時候,將發黴的被褥拿出去曬了曬,撲麵都是灰塵,整整打掃了三天,才將這棟危樓收拾的像個樣子。

    顧名城是在三個月後的深夜醒來的,當時梵音正蜷縮在他的懷裏,山裏濕氣重,兩人蓋著薄被,顧名城醒來時身子動了一下,梵音一驚,翻身,欣喜萬分的說,“你醒了?”

    顧名城悶哼了一聲,似乎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他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用力拍了拍混沌的頭,有劇痛從大腦深處傳來,以至於他深深抽了一口氣。

    梵音點了油燈,放在床頭,伸手想要撫摸他的額頭,可是顧名城忽然打開了她的手,本能的拒絕了靠近和觸碰。

    大腦斷片式的混沌讓他還有些混亂,他隨口問了句,“天怎麽這麽黑?”

    梵音怔了一下,下意識拿過油燈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顧名城的眼睛毫無反應,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平靜無波,唯有臉上有一絲的困惑,“沒有燈麽?你是誰?這裏是監獄?”

    梵音的心直直的沉入了穀底,顧名城的眼睛……看不到了。

    她顫聲說,“是我……”

    顧名城細細辨別這個聲音,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他訝異的問了句,“頌梵音?”

    梵音顫抖的說,“是我,我是頌梵音。”

    大腦短暫的空白之後,所有的記憶如同洪水猛獸咆哮擠進了大腦深處,摻雜著劇痛讓他臉色蒼白,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他忽然低聲喃喃,“戴昱……”他起身就要走動,哪知這是在床上,被褥糾纏了他的腿,他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坑窪的地板上。

    梵音顫抖的想要扶起他。

    顧名城忽然低喝一聲,“別碰我!”他的記憶仍然有些亂,可是該想起來的事情,一件也沒有少。

    為什麽天這麽黑,為什麽頌梵音會在他的身邊,他明明是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他知道戴昱那個老家夥老謀深算,知道他足智多謀,知道他貪生怕死,知道他自私自利,知道他好色成性,甚至知道他從九年前就碰不了女人!他不僅心理出現了問題,身體也出現了問題!這樣一個夾縫中生存的人,不可能自殺!

    那個貪生怕死!視權如命!為了權力,連心愛的女人都能謀殺的男人,怎麽會自殺!

    “戴昱……”顧名城跌跌撞撞的往外麵走,可是眼睛看不見,一片漆黑,無數次碰壁摔倒,又無數次站起來,越是用力思考,大腦的刺痛越是劇烈,像是無數根針紮進了腦殼裏,那種痛讓人幾欲瘋狂,他忽然抱住頭低吼了一聲。

    梵音上前一把扶住他,顫聲說,“你別動,你的眼睛出了問題,暫時看不見了,以後會好的。”

    “別碰我!”顧名城再一次低吼猛地撫開了她的攙扶,哪怕他的眼睛看不見了,可是眼底的厭惡和憎恨那麽明顯,那是發自骨子裏的憎惡,無可救藥。

    梵音猝不及防的向後倒去,腦袋撞在了尖角的木櫃上,淌血不止。

    顧名城還沒走到外間的堂屋,便再一次跌倒,門口的梯子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梵音哆哆嗦嗦的爬過去,推開顧名城身上的梯子,顫聲說,“戴昱已經不在了,你在去往醫院的途中遭遇了車禍,導致眼睛……暫時……短短短期看不見了……對不起……擅自把你從醫院帶走……對不起,我不想你死……”

    梵音離他越近,他曾經看到的視頻畫麵便越清晰的浮現在大腦中,胃裏翻江倒海的惡心,他推開梵音的觸碰,想要起身離開,可是全然沒有方向感,當梵音再一次觸碰他的身體時,顧名城忽然暴躁的推開她,巨大的力道讓他一個踉蹌跌倒,他半跪在地上,捂著肚子劇烈嘔吐起來。

    那種惡心憎恨感鑲嵌在靈魂深處,以至於梵音碰他一下,視頻裏白花花的肉體便浮現在腦海中,她對顧家所做的一切,她和戴昱之間發生的一切,以及她對嘉嘉所做的一切,都足以讓他親手撕毀了她。

    他從沒有如此這般嫌惡憎恨一個女人,思維牽動著胃液翻江倒海的湧動在腹部,像是吃了讓人反胃的食物,胃部痙攣的惡心,幾乎將他這半個月吃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梵音慌張的拿過紙巾想要幫他擦臉。

    可是還沒有碰到他,顧名城大吼一聲,“別碰我!”

    他額角的青筋暴跳,麵色鐵青,雙眸裏有絕望無助的崩潰情緒,可是他仍然保持著殘存的理智,讓他怎麽相信憎恨了大半輩子的男人就這麽自殺了?怎麽相信他的眼睛就這樣失明了,什麽都看不到了!他不信,他不能接受。

    他猶自掙紮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這土坯房到處都是犄角旮旯,尖尖角角,跌跌撞撞的遍體鱗傷,一個人要擁有怎樣強大的意誌力,才能在承受巨大的喪親之痛的同時,接受雙目失明成為廢人的事實。

    他是一個從骨子裏驕傲至極的男人,因了這份驕傲篤定的自信,讓他近乎殘酷的理智異於旁人,從小養尊處優的生活,高不可攀的資本門楣,讓他養成了運籌帷幄的上帝視角,無論在怎樣糟糕的情況下,都能冷靜理智的對待,追求完美,看似低調,內心深處確有淩駕於他人之上自負,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如何能忍受雙眼失明的現實,如何能忍受,一個如此這般厭惡的家族仇人接手他的衣食起居,甚至更隱私的區域。

    比如他需要換洗的內衣內褲,比如他需要入廁入衛,比如他需要洗澡,剪發,修剪指甲,清理個人衛生。

    可是雙目失明以後,他甚至不能解決這些最基本的隱私,生活不能自理,讓他怎麽容忍頌梵音對他的身體動手腳,甚至在他上廁所的時候,她還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他。

    他的驕傲,強烈的自尊心,一個男人的尊嚴,在這赤裸裸的解剖下,被踐踏的半分也無。

    人性從來是經不起考驗的一個東西,無論內心怎樣強大的男人都有窮途末路的可能,如果他的理智還處於可控的地步,那便是崩壞還不夠,摧毀的不夠徹底。

    諸如顧名城日益失控的情緒,逐漸失卻的耐心,人性的另一麵正一點點的展露在梵音眼前。

    漫長的歲月是很難熬的,漆黑如深淵的歲月更容易吞噬一個人的理智,讓人在絕望中沉淪。

    他最初可控的情緒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消耗之中,終於消失殆盡,任何良好的修養在絕望和恐懼麵前都將分崩離析。

    以為隻是短期的失明,卻在長年累月的沉澱下,讓他意識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實,他的眼睛似乎真的再也看不到了,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他無法看見任何東西,除了黑,還是黑,甚至不能獨立完成行走的目的,那種恐懼的焦灼感撕裂在胸腔內,讓一個心懷抱負,前途無量的優秀男人陷入瘋狂。

    梵音一直安慰他,“很快就能看到了,醫生說是可以治愈的。”

    雖然這麽說,她到底是沒有信心的,想要重新做手術取出他大腦中的血塊,手術成功的幾率隻有百分之十五的可能性,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八十五。

    誰敢做這個手術,如果可以選擇,梵音寧願他瞎一輩子!

    顧名城的情緒終於達到白熱化,他拒絕梵音任何一次的靠近,拒絕梵音給他提供的每一次食物,當梵音用薛冗對待她的方式對待顧名城的時候,顧名城吃什麽吐什麽,似乎梵音像是一種病毒,連呼吸都是讓人無法忍受的嫌惡反胃感。

    為了他的身體,為了保住他這條來之不易的小命,梵音學會了中醫,她查閱了大量的醫學類書籍,為他煲各式各樣的湯藥。

    顧名城的情緒很不穩定,他會推翻梵音端來的湯碗,會撫落梵音炒的滿桌飯菜,甚至梵音有時候想要靠近他,他都能一把將她推倒在地,於他而言,他寧願死了,寧願坐牢,寧願流落在外,他也不願意跟這個女人在一起!

    這樣苟延殘喘,狼狽不堪的活著,於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頌梵音總是像魔鬼一樣糾纏他,無數次推開她,她無數次撲回來。無數次撫落的飯碗,她無數次撿回來。他無數次的想要離開,沿著坑窪的屋脊,沿著泥濘的院子,沿著一望無際的田埂,他跌跌撞撞的走,梵音默默的跟在他後麵,見他摔的滿身泥濘,差不多了,便咬牙將他拖回去。

    顧名城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狼狽不堪的時刻,哪裏活的像個人呢?毫無尊嚴可言,那種巨大的崩壞感從胸腔內開始瓦解,強大的心髒承受不了負荷而崩潰,像是從人前顯貴的尊榮之上,一夕之間跌入了肮髒的泥沼深淵,再無眾人伏地的尊貴,不同於坐牢時猶自的篤定,如今伏地的是他,掙紮的是他,崩潰的是他,絕望和痛恨的也是他!

    到底在人性麵前低了頭,失了控。

    他到底有多憎恨厭惡頌梵音呢?厭惡到她的呼吸聲對他來說都是刺耳的,憎恨到聽到她的腳步聲,他便想要撕裂她,你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感受麽?就好比被強迫吃下了一窩蟲卵,胃部會不受控製的痙攣,吃什麽吐什麽,生理上本能的排斥到了這個地步。

    兩人的糾纏憎恨整整持續了三年之久,這三年,顧名城每天必做的事情,便是嚐試離開。

    梵音每天必做的事情,便是將摔倒在泥田裏,鄉間小路上的顧名城拖回去。

    他的抗拒,他的掙紮終於在第四個年頭的時候,有所減緩。

    也不知兩人是怎麽滾上床單的,大抵是一個雷雨轟鳴的夜裏,顧名城的頭痛病犯了,他抱著頭在床上低吼,腦殼像是被錘子敲打著那般痛不欲生。

    梵音打著地鋪睡在角落裏,聽見他的低吼聲,她從地上一躍而起,飛快的跑去給他拿藥,用力掰開了他緊咬的牙關,情急之下,她用拇指作為支撐點,放在他的齒間,將藥慌亂的倒進了他的口中,於是他便那麽毫不猶豫的咬了下去,硬生生的咬上了梵音的拇指。

    梵音疼的全身顫抖起來,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她拿了藥酒灌進了顧名城的口中,想要緩解他的疼痛。

    顧名城的酒量是極差的,別說這一碗藥酒灌下去,就算喝上一口也頂不住,雖然緩解了疼痛,卻也讓他崩潰的精神有了片刻的放鬆,他於宿醉中開始低喃沈嘉穎的名字,聲音裏有刻骨的思念以及纏綿悱惻的愛慕。

    梵音擦去床榻上的酒漬,正要離開,顧名城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梵音下意識低頭看他。

    兩人是怎麽滾上床單的呢?

    是枯燥黑暗歲月裏的一把烈火燃燒在胸膛,是崩潰痛苦之下的一把刀割裂心扉,是憎恨厭惡之後仇視的糟蹋,是兩人糾纏過後失控的折磨。(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