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線索

字數:9464   加入書籤

A+A-




    尚小苔沒什麽變化,依舊那副虎頭虎腦的樣子,靈動中多了幾分凝氣,那份凝氣是當初溫祈走時,留下來的,該是一個心結,心性倒沒有太大的成長。

    隻是在某個悲傷的階段,小苔曾有過一段十分懂事的日子,會幫她做家務,給她做飯洗衣,這些源於對溫祈的自責。

    當慢慢走出痛苦的陰霾,她的心性漸漸恢複到了以前的歡脫,如同好了傷疤忘了疼,又或者對事件本身並沒有什麽反思,未曾察覺陰謀,隻是單純的對生命逝去的悲與痛,淡忘與結痂。

    梵音擦去她臉上的淚,倒是沒多少久別重逢的喜悅,她說,“怎麽會找到碼頭上去救我呢?多危險呢。”

    尚小苔的手一直畫著圈圈摸著梵音的肚子,說,“師叔說的呀,師叔說你有危險,讓我快去救你,我打了出租車就去了,誰知道外麵拉了那麽長的警戒線,所以我就爬房頂了,爬著爬著,就看見那麽多人圍著你,還有個人拿著槍指著你!一著急,我就跳下去了!”

    梵音漆黑眼底的壁燈光點就那麽寂寂熄滅了,她微笑,輕輕撩起尚小苔耳邊淩亂的碎發放入耳後,說,“殷大叔這麽關心我麽?”

    尚小苔說,“是呀!師叔可關心你了,隔三差五打電話叮囑我,好好照顧你,師叔可是把你當親生女兒,比我都親呢!我懷疑他把我逐出師門,就是為了讓我來保護你的。”

    梵音微笑,修長的指尖掠過尚小苔尖細的下巴,“溫祈出事那次,師叔有沒有聯係你呢?”

    “有呀!師叔給了我好多遊樂園、海底撈、網吧、遊戲廳和運動場的免費券呢!讓我多跟朋友出去玩,我在首京哪有什麽朋友呀,我看你那麽忙,又不想那些好玩的券浪費了,就叫了溫祈出去玩呀,誰知道……會……”

    似是觸及了傷心事,尚小苔的臉色有些掛不住,黯淡下去。

    梵音微笑,“他會不會關心我的行程安排呢?”

    尚小苔說,“會呀!我才做你助手那會兒,什麽都不懂,都是師叔在電話裏教我的,師叔真的神通廣大啊,什麽都會,他會告訴我,哪個時間段安排哪個行程最合適,還告訴我要分清主次,每次你看到行程單的時候,都不罵我,可見那行程安排有多合理了。”

    “可是呢,師叔不想讓你知道他這麽關心你,每次都叮囑我不能告訴你,免得你牽掛他,分心會影響你的事業。”尚小苔抱住梵音的胳膊,依依不舍的說,“師叔真的很關心你呢,徒弟……我不想瞞你了,你看有這麽多人愛你,我想你快快樂樂的,不要被不開心的事情影響,經過這個事情以後,我發現我不能失去你,如果失去你,我就隻能回山裏了,這個城市,我融不進來。”

    梵音沒有說話。

    尚小苔說完這些話,猶豫的問,“徒弟,溫颯寒被抓了還能出來嗎?我聽說他會被判死刑呀。”她的眼底含著絲絲的恐懼,“我還聽說他的媽媽以前是個妓女……”

    “小苔。”梵音打斷她的話,臉上浮起疲憊不堪的倦怠,很暗沉,“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會兒。”

    “徒弟,你肚子這麽大,一定很累,嗯,我不影響你了,你早點休息。”尚小苔扶著她,但仍然忍不住問,“徒弟……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呀。”

    梵音不言語,隻是身體繃的很緊,她勉強爬上了屬於她的小床,躺了下去。

    這一睡,便睡了兩天,不曾起床。

    無論尚小苔怎麽喊,她都沒有回應。

    可是尚小苔要打急救電話的時候,梵音總能出聲阻止。

    許是太累了,身心俱疲,心力交瘁的累,累的睡下去,就像是死屍一樣挺著。

    怎麽到處都有算計呢。

    無處不在的算計。

    滲透在她生活的方方麵麵,從很早很早,甚至更早時間便滲透進來,這樣想來,當初她在烏鎮的深山裏摔落在殷正霆腳邊時,算計便已經開始。

    她無牽無掛,大拿死後,便沒什麽把柄,所以小苔出現了,這個生性單純的姑娘,因了這份單純,讓梵音放鬆了警惕,於是有人便利用了這份單純魯莽,一步步將觸手攀爬過來,直到包裹了她的全身。

    溫祈出事前,大黃之所以那麽暴躁,恐怕是接觸過殷正霆。

    小苔牽著大黃外出時,一定跟殷正霆見過麵,不知殷正霆說過什麽做過什麽刺激到了大黃,讓大黃忽然狂躁那般。

    想來小苔是不知情的,這個小丫頭空有一副俠肝義膽的心腸,但是卻沒有腦子。

    那麽殷正霆與外人密謀什麽時,被大黃盡數聽了去。

    於是大黃狂躁不安。

    於是溫祈出事,小苔被懷疑,梵音被陷害,顧名城被牽扯進來。

    大黃,什麽都知道。

    想到這兩個字,眼淚便洶湧的淌了下來,梵音抿緊薄唇。

    當她和小苔之間,因為溫颯寒而起爭執時,小苔一氣之下跑回了殷正霆身邊。小苔再次從殷正霆身邊回來時,大黃又開始躁動不安。

    這個時候,大黃應該是嗅到了小苔身上散發出來的殷正霆的氣味兒。

    而殷正霆教唆小苔去碼頭的目的,無外乎利用小苔的魯莽,讓可控的現場變得失控,無論小苔以哪種形勢出現,現場都會因了不速之客的到來而失控。

    時間節點,人物事件,都對得上。

    隻是她當時疏忽了小苔,疏忽了小苔背後的人。

    真相總是這麽殘忍,殘忍到超乎人的想象。

    那麽,謝婷婷最初對她母親惡毒的謾罵和指責,會不會也是這些幕後黑手暗中推波助瀾呢?會不會也有人為了自己的私利而作孽呢?於是謝婷婷不知不覺得成為這些壞人們手中的棋子,神不知鬼不覺得製造了一件又一件的“偶然”,最終導致成了一件必然事件呢?

    連環節,一環套著一環。

    她像是被接二連三的現實擊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天,間歇有人進來給她打針,喂她吃藥,喝粥。

    尚小苔寸步不離的守著她,警惕的看著護士進進出出,看著門口那些武警,她將梵音護的更緊了,這些護士不是她叫來的,莫名奇妙的就來了,莫名奇妙的就走了。

    第三天下午,殷睿打來電話,尚小苔接聽。

    殷睿皺了皺眉,“怎麽哪兒都有你!該出現時不出現!不該出現時亂出現!腦子又沒帶嗎?電話給頌梵音。”

    尚小苔小聲說,“我徒弟睡著……”

    殷睿說,“叫醒她。”

    “不是……她……”尚小苔猶自想要解釋徒弟的身體出問題了。

    殷睿說,“少廢話,趕緊的,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思睡!”

    尚小苔不情不願的來到梵音身邊,看她睡的那麽沉,不忍心打擾她,便趴在床頭,輕輕喚了聲,“徒弟……徒弟……”

    梵音猛吸了一口氣,像是從夢魘中驚醒,驟然睜開了眼睛,驚恐地望著天花板。

    尚小苔趕緊拍了拍她的胸口,“徒弟,我嚇著你了麽?你怎麽老做噩夢呢。”

    噩夢都是靜謐無聲的恐懼,叫不會叫,哭不會哭,隻剩下被千斤鎖鏈拷牢的束縛絕望感,恍然被人從頭頂剝皮而下,一路鮮活的經脈,皮肉裂錦般的慘烈,猙獰的翻騰。

    梵音忽然撲在床邊劇烈嘔吐起來,將胃裏僅剩的東西吐的幹幹淨淨,最後沒有東西了,吐出來的都是清水,“大黃……”

    尚小苔拿過盆子接著,擦了擦她的眼淚和唇角,心疼的說,“徒弟,懷孕很難受麽?”

    梵音依舊吐了厲害,臉頰深深的凹了進去,仿佛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枯朽之人。

    “頌梵音……”殷睿喚了句,“身體不舒服麽?”

    梵音似是從夢魘中醒來,一把拿過了手機,大喘了一口氣說,“我沒事,老地方老時間見!”

    梵音拿過抽紙擦了擦狼狽的臉,起身梳洗。

    尚小苔擔憂的跟在她身後,“徒弟……”

    梵音說,“小苔,我把你當親妹子。”

    尚小苔坦誠的說,“徒弟……我把你當親姐姐……為了你,我兩肋插刀都行!”

    梵音拿了換洗的衣服去浴室,“這兩天你師叔跟你聯係過麽?”

    尚小苔搖頭,“自從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去碼頭救你以後,就再也聯係不上了,麻工也聯係不上,烏鎮我回去過一次,除了兩個啞巴師哥,毛都看不見,我很擔心師叔,半年了。

    梵音在浴室裏衝了澡,聲音略帶著回音,“既然這樣,幫我抓個人。”

    尚小苔說,“包在我身上!保證給你抓來!”

    “你都不問問是誰麽?”

    尚小苔說,“管它是誰呢!隻要徒弟一句話,我就抓!”

    這是尚小苔的作風。

    梵音說,“一個叫謝婷婷的,一會兒我把她的電話和家庭住址給你,以哪種方式抓她都行,不要讓她看見你的臉,不要讓外人察覺!”

    “好!包在我身上!”

    梵音支走了尚小苔,隻身赴約,

    還未走到塞納河,殷睿匆忙打了一通電話過來,聲音有點緊,“出事了,這幾天不要出門,回見。”

    說完,殷睿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這一天,北三省發生了一件大事!

    北三省地頭把交椅在召開全省人民代表大會時,被紀檢人員帶走並立案調查。

    社會各界一片嘩然,這位前途無量的五十多歲男人一直在政圈裏極有聲望,受人愛戴,全然想象不到他究竟觸犯了哪條法律法規。

    事實上,被控告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和他人謀取私利。

    行賄人員叫郭丙,一家播放軟件上市公司的老總。

    另一件便是涉及一起性侵致死案,線索來源於一本手寫的性愛日記。

    還有,涉黑。

    這三件事同一天爆發。

    似乎自打性愛日記暴露以後,這位頭把交椅便坐不住了,前一天晚上查到性愛日記的下落,委派人追回這本日記,次日在代表大會上,就被紀檢人員帶走。

    郭丙於當天實名舉報他貪汙受賄。

    又有關於他頻頻施壓替溫颯寒疏通關係地錄音被爆出。

    一切都不是巧合。

    想要將一隻大老虎拉下馬,不是一次舉報就能成事的,這需要周密的計劃,恰到好處的時機,以及足夠有力的證據,手腕及靠台,甚至是強大的政敵推波助瀾,才能一舉成功!

    否則一旦打草驚蛇,將再無翻仗的可能。

    於是,瞅準這次北三省競選的時機,遍地都是幫襯的戰友,牆倒眾人推。

    對梵音來說,那名叫郭丙的男人並不陌生,她曾經在戴昱的辦公室外見過這個男人,在翔安地產得匯報材料裏見過這個名字,甚至在指證顧名城的法庭上,見過這個男人。

    所以這個男人……

    百分之九十是溫颯寒的人。

    至於郭丙是如何避開複雜的關係背景,搭上了北三省金子塔尖兒上的那位爺的,梵音無從得知,隻知道,一定跟溫颯寒有關。

    顧名城一直說溫颯寒的手伸的有點長,眼下看來,他人在監獄裏,可是他布下地棋子,仍舊在發揮作用。

    這一切,似乎都圍繞著一個謎團,北三省這位經常出現在新聞頻道裏的爺,戴昱、溫暮遲、殷正霆,陶夕,性愛日記,陶喬……

    圍繞著上一代人的故事……

    她忽然想起殷睿所說的屍檢報告,那是不是意味著十六年前的真相。

    溫颯寒報複顧名城的理由。

    梵音坐在塞納河落地窗前的座位上,將首京晚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網絡上關於那本日記地風頭並未消失,許皓那天說過,顧名城在釣最後兩條魚,一個是這位爺,另一位是誰?會不會是……

    她又給殷睿打了一通電話,無人接聽。

    殷正霆……殷睿……

    梵音蹙了眉,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細細算著可以委托的人。

    如今妖姐全力跟進餘老六的線。

    小苔跟謝婷婷的線。

    向北入獄。

    可用且可靠的人,不多。

    想了許久,想到了一位故人,她給李稿打了通電話。

    李鎬笑說,“我等你這通電話,等太久了。”

    梵音說,“總不好給你添麻煩的。”

    李鎬說,“說這話就見外了,沒有你隔三差五給我們匯錢,我們一家子怎麽會過上這麽好的生活,我的刺青店還開著,歡迎你來。”

    梵音笑,“開著就好。”她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鎬哥,幫我個忙。”

    李鎬說,“有事盡管吩咐,赴蕩蹈火!”

    梵音說,“幫我跟蹤顧名城和殷睿,我目前被警方盯得緊,沒辦法自由活動,你那邊如果方便,幫我盯他們的行蹤,隨時告知我。”

    “我一個,我姐一個!你放心!隨時向你匯報!”李鎬信心滿滿。

    梵音說,“安全第一。”

    “放心吧,為了不讓你難過,死也要活下去!”李鎬說。

    “說的什麽話。”梵音難得露出笑容。

    如果顧名城和殷睿同時去往同一個地方,那便證明最後那條大魚被性愛日記釣出來了,如果梵音沒有猜錯,顧名城應該不僅僅擁有一本日記,他應該備份了多本,廣撒網。

    哪怕他如今負債累累,身價不如往日,可是他有足夠的自信卷土重來,畢竟他在業內的口碑從來都是爆棚的,深受業界大佬們的器重和喜愛。

    東山再起,隻是時間的問題。

    所以大廈的傾塌,全然不影響他其他事務上周密的布局。

    李鎬和李敏是同一天同一個時間段發來了同一個地址,告訴梵音,顧名城和殷睿,都買了飛往澳門的機票。

    梵音立即行動,她聲稱一件內衣被風吹落,好像掛在了二樓的天台植被上,於是名正言順的敲開了二樓住戶的門,前往陽台去撿。

    武警要跟隨。

    梵音說,“是胸罩,你們要看?”

    武警止步。

    梵音飛快的順著二樓住戶的空調管道滑下了一樓,管道上結了厚厚的冰,她滑的又快又危險,抱的死緊,最終安全落地,飛快的繞道小區後門,匆匆叫了出租車,往機場方向去。

    殷睿應該不知道殷正霆背後做了這麽多事,如果知道,就不會跟顧名城同一天飛往澳門,他一定會提前得到消息,不會如此滯後有效情報,當初也不會查辦溫祈及溫颯寒的案子,他不像是一個會浪費時間演戲的人。

    如果殷睿現在同她一樣懷疑了殷正霆,那麽殷睿應該很早便找到殷正霆對峙才對,為什麽會跟顧名城一樣,追著日記本的下落往澳門去?

    隻有一個解釋,殷正霆的行蹤,連殷睿都不知道。

    殷正霆將自己完完全全隱藏了起來。

    最終,還是被日記本釣了出來。

    梵音用尚小苔的身份證,買了前往澳門的機票,直飛澳門。(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