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那個“寒”字太過突出，梵音臉色微微白了一下，心頭有鈍刀劃過的疼痛感，她一言不發的關上了門，如同這些年聽不得溫字，聽不得颯字，聽不得寒字，聽不得任何跟他有關的消息，哪怕是天曜集團的廣告，亦是見不得的，徒然無力的蒼白，讓蒼老來的那麽快。

    像是心上殘缺不全的傷疤被人猛地戳了一下，有明亮的疼痛，那是生命塌陷的缺口，永遠無法補全，亦無法接受他狼狽離去的事實。

    妖姐和尚小苔瞧見梵音這副犯病了的樣子，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梵音去浴室洗澡。

    妖姐抽著煙站在浴室外的門邊。

    屋內陷入了詭異無邊的沉默中，尚小苔倒是打破了壓抑的氛圍，她的手機鈴聲突兀的響了起來，看見來電顯示，眼睛一亮，抓起手機就往陽台上跑。

    妖姐見狀，敲了敲浴室的門，清了清嗓子，沒話找話，“我看那個姓紀的明擺著想泡你，音兒，你多長個心。”

    梵音不回應。

    妖姐在門外有一句沒一句的分散梵音的注意力，從兩人在皇後相識扯到兩人今日情分。

    梵音一直沉默，末了她若無其事的笑著說，“妖姐，還說小苔呢，你也變成話嘮了嗎？”

    妖姐聽出她聲音裏的笑意，放下了心，笑，“滾犢子，姐還不是關心你，成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出息！”

    閑侃間，尚小苔抱著手機從陽台衝進來，撒歡子似得在客廳瘋跑，愉快的說，“我殷睿哥哥回來了，我殷睿哥哥從外地辦案回來啦，哈哈，他說明晚邀請我們吃飯！徒弟徒弟！”尚小苔推開浴室的門，探了頭進去，齜牙一笑，“殷睿哥哥說必須把你帶上！哈哈！徒弟徒弟我們一起去吧！”

    梵音裹上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含笑，“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尚小苔說，“今兒淩晨到的！但是好像剛回來就又被抽調做什麽任務了，說是首京要搞什麽國際珠寶展，局子很重視安保工作，讓他親自帶隊維護現場秩序，半數警力都過去了，他白天要在那邊待著，晚上才有時間呢。”

    梵音裹著浴衣走出來，拉上了陽台的窗紗，“成呢，好久沒見他了……”

    不等梵音說完，尚小苔嚷嚷著說，“我殷睿哥哥說給你發消息你不回呢！問我你是不是跟顧名城好上了。”

    妖姐眉梢一挑，似乎從尚小苔這句話中捕捉到了一絲曖昧的氣息，她眼裏掠過一抹精光，靠在書櫃前抽煙，“老朋友既然這麽久沒見了，下午咱們去那珠寶展逛逛，瑞塞爾大廈會展中心一號館我知道，香港一個富商主辦的，去瞧瞧殷睿，順便采購去。”

    見梵音拿著吹風機吹頭發沒言語。

    妖姐踢了踢尚小苔，衝她努了努嘴，示意她趕緊分散梵音的注意力，趁機帶她出去散散心，尚小苔愣頭愣腦沒反應過來。

    妖姐一瞪眼，踢了她一腳，看向梵音說，“好久沒有采購了，咱們三個去瞅瞅唄。”

    尚小苔恍然大悟，清了清嗓子趕緊說，“是呀徒弟，我們的旅行機票是下周的呢！這幾天反正也沒事幹，你身體恢複的蠻好的，咱們也去散散心呀，順便去看看殷睿哥哥工作時是啥樣子呀。”

    “你不上班麽？”梵音問。

    尚小苔哈哈一笑，“我被辭退啦，老板說我不長眼色，把工錢給我讓我別再去了。”

    梵音一時語塞，如果她沒記錯，這是尚小苔三年裏換的第十九個工作了，這家夥被辭退還一臉驕傲的樣子……

    “對了，徒弟，我前兩天又應聘了一個工作，那邊的人力資源給我打電話了，說讓我下周去麵談。”尚小苔趴在梵音身邊，“好像工作地點就在瑞塞爾大廈會展中心一號館，徒弟，陪我去看看嘛，我好想去啊，好不好嘛徒弟……”

    “做什麽的？”妖姐接了句話。

    尚小苔歪著腦袋說，“前台呀，說我形象好，可以做前台。”

    妖姐吐了口煙圈說，“搞接待啊，你這愣二頭青的，能行嗎。”

    尚小苔說，“我隻用接電話就行了。”她再轉臉，抱住梵音可憐兮兮的說，“徒弟……我們好久沒有見過殷睿哥哥了，去吧去吧去吧，求你了。”

    梵音被尚小苔可憐巴巴的小樣子逗得發笑，伸手揉了揉她紅腫的額頭，“去把自己收拾收拾。”

    尚小苔見梵音被勸動了，驚喜的看向妖姐，隨後撒歡子似得往陽台上跑去收衣服。

    妖姐笑盈盈的拎著包出了門，曖昧的看著梵音，“我去做個頭發，那種地方，款爺多。”

    這些年梵音身體不好，幾乎泡著藥罐子過日子，妖姐沒有正經工作，一半迫於顧名城的壓力，一半迫於自身安危留在梵音身邊，也算是遵從自己的內心，認了這個姐妹，像是家人。

    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叼著煙泡在茶館裏打麻將，她的性格無論混跡於哪裏，都能與牛鬼蛇神打成一片，加上她曾經的人脈關係，明裏暗裏，還是有些情報網的。

    梵音很久沒有參加這樣大型的盛會了，想來會館裏的空調製冷溫度很低，所以穿了件長款牛仔褲，長袖的黑色寬鬆體恤，戴了棒球帽，很休閑的著裝，未施粉黛，麵孔素淨溫和，雖說三十歲的年紀，卻依然有股子少女氣。

    相比之下，妖姐和尚小苔打扮的要用心多了，妖姐將近四十歲的年紀，大波浪長發，烈焰紅唇，把自己收拾的像是二奶上位的闊太，她裏裏外外給尚小苔換了身行頭，粉色紋花滾銀絲邊角旗袍，發髻，柳葉眉……

    生生將尚小苔五五六六的男兒本色給裝點出女人的嫵媚氣息。

    三人臨出門前，妖姐一臉嫌棄的看著梵音，“小頌啊，不是我說你，十一年前你這幅不入流的打扮，十一年後你還是這幅打扮，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上流社會的男人不止看臉，他們也會看你衣品的，真不知道顧名城和溫颯寒看上你什麽了，我……”

    似乎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妖姐臉色微微一變。

    尚小苔瞪著眼睛看著妖姐，兩人小心翼翼這麽多年，處處在梵音麵前避開這個名字，沒想到……

    尚小苔趕緊去看梵音的臉色。

    梵音很尋常的表情，“那邊室內溫度可能很低，穿厚點不至於出什麽岔子，走吧。”

    妖姐抬手甩了自己一個耳光，媽的，避著避著還是一不留神就說出來了。

    尚小苔抓住妖姐的手說，“沒事的，徒弟可堅強了，沒事的大姐頭。”

    妖姐看了眼尚小苔，揉了揉她的頭，攬著她往外走去。

    午後的陽光依然烈烈，滿眼都是陽光破碎的光影，空氣都是滾燙的灼熱，瑞塞爾大廈會展中心一號館前擠滿了世界各地前來參展采購的人，氣派的大樓高聳入天，成螺旋狀轉入天際，藏藍色的玻璃裝飾了整棟大樓，恢弘大氣，象征著資本家的富可敵國的實力。

    三人幾乎擠破了腦袋才擠進了一號會館裏，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展位，光潔如鏡的地麵反射出珠光寶氣的飾品，抬頭看去，每一層都有不同類別的珠寶展示，滿眼紙醉金迷的富貴之氣。

    妖姐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聞到了金錢的味道。”她摘下墨鏡，銳利的掃了一圈周圍的男士，將目標定在幾名戴著名貴腕表的男士身上，不自覺便靠了過去，指間夾著一張金卡，眼都不眨的掃貨了，反正是顧名城的卡，既然小頌不用，放著也是浪費，不刷白不刷，刷爆也無所謂。

    而尚小苔東張西望找殷睿的身影，這裏有很多穿著製服的警察，可就是沒有找到想見的那個人。

    三人各懷心思，被人流擠散。

    梵音本就沒有多少興趣攙和這樣的流光會場，與另外兩個活寶擠散以後，她給尚小苔和妖姐打電話均無人接聽，這兩人怕是一來這種地方就玩瘋了。

    梵音悻悻的在原地站了會兒，便百無聊賴的順著珠寶展櫃一一觀賞，整個一樓大廳的珠寶展櫃一眼望不到盡頭，不同品牌的展櫃前均有穿著紅色製服的美女導購員。

    人潮擁擠，她下意識壓低帽簷，像是壓低了晦澀的心緒，擋住了外界黯淡的窺視，視線所處的地方，便是展櫃玻璃下那些明豔豔的珠寶，她沿著展櫃走了很久，最終在一個玉石展櫃前站定，目光落在一個玉鐲上。

    那是一個先秦的白玉鐲子，從拍賣會上流出，似是感興趣的不是玉鐲本身質地，而是玉鐲上的一個圓形的缺口，這款玉鐲並不完美，它有殘缺不全年代久遠的蜿蜒，似是被摔過，有裂隙的暗紋。

    但她卻被殘缺不全的缺口深深的吸引了，如同生命的傷口那般，致命的吸引力，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玉鐲的破損上，隨後看向導購員說，“麻煩把這款玉鐲拿給我。”

    導購員微笑著將玉鐲托給她，“小姐，我們的玉器不能試戴。”

    梵音沒言語，從領口裏拽了一根紅繩出來，紅繩的另一頭係著一顆相思紅豆，她將紅豆在玉鐲上比了比，正好能將整顆紅豆鑲嵌進去，像是為了這顆紅豆量身定製的那般，梵音眼裏閃過璀璨的星光，“這鐲子多少錢。”

    導購員正要回答，忽然一名導購員匆匆從不遠處的展櫃前走過來，湊近那名負責接待梵音的導購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名導購員隨後微笑看向梵音說，“對不起小姐，這款鐲子已經被人預定了，我們不賣了。”

    梵音皺了皺眉。

    此刻顧名城站在整座大樓第五層的位置，冷冷看著梵音的方向。

    崔秘書從電梯上走下來說，“剛剛我詢問那枚玉鐲事宜，打算定下來以您的名義送給頌小姐，但是……”

    崔秘書遲疑了一瞬，說，“那枚鐲子忽然從商品變成了非賣品……”

    顧名城揚了揚眉，“誰的意思？”

    崔秘書說，“我打聽了一下，主辦方的意思，聽說是……紀寒的意思。”

    顧名城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沉思間，一樓會展中心的大門口忽然警員羅列，飛快的清散人群，大紅色的地毯從門口一直鋪上二樓的樓梯。

    一輛黑色的林肯徑直停在了一號館的大門外，大量的保鏢蜂擁而入林立在紅毯四周，一名穿著黑T恤的男子從林肯車上緩緩走下，戴著黑色的帽子，帽簷壓得很低，依稀可見白皙優美的下顎。

    他徑直走過紅毯，往二樓會議中心走去。

    身後跟著五六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紀寒！紀寒！他就是紀寒！紀梵珠寶品牌的老板！這次活動的主辦方！”

    “看起來好年輕啊！可惜看不到臉……”

    “聽說還單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真的假的啊，長得應該不錯吧。”

    “聽說長得超帥的！美籍香港人！”

    周圍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梵音聽見紀寒兩個字，皺了皺眉，這個名字她記得，就是中午玩賽車滋了她一身水還向她訛詐1000萬的男人。

    梵音遠遠的看向那名戴著帽子的男人。

    隱約覺得他似是察覺到了梵音的目光，微微抬了抬白皙的下顎，一道涼薄的餘光視線從帽簷下的縫隙裏掃了過來，微眯的目光，犀利利的冷。

    梵音下意識扶住了展櫃一角，總覺得這人身上的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有種淡淡的陌生。

    似有若無得壓迫感。

    “今天好像是展會的第一天，紀寒第一次在大陸現身，迫不及待想看到他長什麽樣子了！”

    “聽說顧名城今天也來了。”

    “臥槽真的嗎？在哪裏在哪裏！天啊，那個超級大帥哥！”

    “我剛剛看到他乘坐商務電梯上樓了。”

    “……”

    看熱鬧的人皆是仰頭往樓上看去，依稀可見那些西裝革履的精英商務男士陸續往二樓會議廳走去。

    “那不是顧名城嗎？快看快看！二樓走廊那裏。”

    “哪裏哪裏！”

    “天啊，世紀大帥哥！我看到了！太難得了，我竟然看到真人了，拍照！快幫我多拍點照片和視頻。”

    “……”

    梵音仰頭看了眼。

    顧名城走在前麵，崔秘書等人跟在身後，他在走進會議廳的那一刻，忽然站定，轉臉往樓下看來。

    一樓大廳裏尖叫連連。

    梵音趕緊移開視線，背過身去。

    她移開視線的一瞬間，似是看到了熟人，半晌，又將目光投向二樓，顧名城已經進入會議廳，她果然看到了殷睿。

    殷睿穿著警用製服，威風凜凜的走過走廊，他衝梵音微笑招了招手，無聲的動了動唇，似是在說唇語，“約飯。”

    梵音回以他微笑，笑容還未綻放在唇角，她便在人群中無意間看見了沈嘉穎。

    像是一鍋大雜燴，所有人都到齊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