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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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無章法的路數,莫名其妙的強勢介入,不講道理的行事法子,鋪天蓋地的荒唐追求……

    梵音忽然想起車禍現場紀寒燈火闌珊中的模樣,心悚然一驚,她甚至想到了那一千萬……她和溫颯寒相識便是因為一千萬的債務……三個月……

    難道……他在暗示她……用一千萬暗示她……他回來了?

    那枚通體白玉的先秦鐲子就放在不遠處的立櫃上,殘缺不全,可是紅豆恰好鑲嵌其中,仿佛將心房填滿,滿滿當當的疼痛感。

    耳邊嗡鳴作響,海浪一下又一下衝刷著心髒,她極力克製著臉上的表情。

    殷睿繼續引導她,“三年前沈嘉穎撞過你,三年後紀寒撞了她。像不像一個睚眥必報的人,欠了三年的債,統統要討回來。”

    殷睿慢慢說,“三年前你被沈嘉穎撞的那次車禍最後歸咎於普通肇事。這次紀寒撞了她,也被歸咎於普通肇事,就算顧名城想要追責,也追不到頭緒,與三年前跟你有關的那起交通肇事案子一模一樣,處理方式也一模一樣,這像不像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恰恰發生在你被捅傷的時候,像不像紀寒在為你出頭報仇。”

    海浪衝刷心髒的力道更加猛烈了,如同沉寂了數年的海麵忽然被颶風掀起了海嘯那般,心!潮!澎!湃!

    可是她猶自克製著表情,平靜的臉上像是全無情緒的起伏,甚至有一絲絲的蒼白,她知道殷睿是貓,他要抓老鼠,抓到當年槍殺他父親的賊。

    而他暗示引導的那個人,就是他的獵物。

    所以她不能泄露一丁點的心思,任何風吹草動的表露,都將以另一個人的萬劫不複為代價。

    梵音緊了緊掌心,用皮肉的生痛刺激自己,隨後寡淡了麵容,輕輕探過身子,拿過書桌上的毛毯蓋在尚小苔和妖姐裸露的肚皮上,房間裏沒有開空調,但是風扇的風力很強,尚小苔和妖姐早已經喝的爛醉,摟抱在一起昏昏睡去。

    悶熱的房間,狹小的空間,炎熱的高溫,滾燙的胸口。

    梵音鼻尖上的汗珠像是淚,一滴滴的滴下,她坐在避風的地方,全身都被汗水打濕了,睫毛輕輕顫一下,便能滑落冷汗,她輕輕低低的說,“這跟我有什麽關係呢,我與紀寒從未有過交集,他撞傷了沈嘉穎,如果不是偶然,那便是他與顧名城有過結,你剛剛也提到過,紀寒最近和溫天景走的很近,而顧名城跟溫天景之間出了問題,這三人應該有某種利益關係,因此結下了梁子。”

    殷睿細細看著梵音,微微一笑,“據我所知,溫天景跟顧名城之間出現分歧,是因為顧名城讓溫天景遠離紀寒,但溫天景架不住紀寒的利益誘惑,跟紀寒搞在一起,那麽問題來了,紀寒為什麽要接近溫天景。”

    梵音心頭一跳,不動聲色的拿過小扇子輕輕撲走了隱隱繞繞的蚊蟲,“做生意的人,走太近多半因為利益往來。”

    “真的是這樣嗎?”殷睿眯了眯眼,輕輕笑了起來,他說,“小頌,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梵音看著他那張像極了胡大拿的臉,什麽也沒說,將那碗綠豆湯拿給他,不動聲色的岔開話題,“你今天跟妖姐拚酒,喝了不少,頭腦還能這麽清醒,很厲害了。”

    殷睿沒言語,接過梵音遞過來的綠豆湯喝了,他起身幫梵音將桌子收拾幹淨,打掃了房間,甚至將妖姐和尚小苔從桌子下麵拖了出來,一直拖至客廳另一側的涼席上,隨後將地板拖洗幹淨。

    梵音戴著膠皮手套衝了一個澡出來,發現殷睿還沒有走,他將整個屋子打掃的幹幹淨淨,擦洗的一塵不染,親自收走了妖姐身上的煙,“告訴華妖妖,如果再不戒煙,我就把她丟去戒毒所戒煙。”

    梵音好笑的說,“沒想到你還是這麽勤快的男人。”

    殷睿拍了拍手上的灰,“你的手受了傷,這兩個懶家夥,一看就是不會做家務的,尚小苔這丫頭,你撥一下,她動一下,眼裏沒活兒。華妖妖更別提了,記得讓她戒煙,你和小苔長期吸二手煙對身體危害很大。”

    他離開時,快走到電梯口了,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跑回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禮物盒,遞給梵音,“久別重逢的見麵禮。”

    那禮物盒子巴掌大,梵音愣了一下,接過盒子打開看了眼,這是一個套盒,精美的盒子裏麵還有三個小紫金盒子,她緩緩笑了起來,“你有心了。”

    殷睿含笑看著她,“好久沒看你這樣笑過了,沒白送,記得戴上,回頭給我看看。”

    梵音打開盒子認真看,三個盒子上居然還貼著名字,她一個,尚小苔一個,妖姐一個。

    她挑了屬於她的那個盒子看了眼,裏麵是很幹淨清爽的一根發帶,淡淡的藍色,有個小巧的蝴蝶結,充滿青澀懷舊的紀念。

    梵音眼裏掠過一抹星光,喜歡到了心坎兒上,她笑著拿起那根發帶,便將頭發綁了起來。

    隨後好奇的看了眼殷睿送給尚小苔和妖姐什麽禮物,送給尚小苔的是一個發卡,送給妖姐的,是一副仿真小型……手銬。

    梵音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虧你送的出來,妖姐如果看到這個東西,還不氣炸了。”

    殷睿看著她笑,指著她頭上的發帶說,“小頌,我就喜歡你這一點,純粹!”

    梵音不露痕跡的笑著送他離開,直到殷睿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她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淡成了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不知道是妖姐踩著了遙控器,還是尚小苔翻身壓著了遙控器,電視機的顯示屏忽然亮了,響亮的廣告詞傳來,依稀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梵音關上門,回到客廳,便看到電視機裏她的正麵告白海報,每隔一段時間輪播一次,每個頻道,無論省台還是地方台,到處都是她。

    黃金時段插播。

    遊走字幕不間斷的滾動在顯示屏下方。

    窗外陣陣冷風吹了進來,她緩緩握緊了手中的盒子,眼淚不受控製的掉落,撲簌簌的掉,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哽咽的無法呼吸,就算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可是她一直相信他還活著,相信他還會回來,可是,當他好像真的回來了的那一刻,除了濃濃的歡喜,澎湃,怨惱之外,便是揮之不去的深深恐懼。

    害怕空歡喜。

    害怕愛別離。

    害怕他被發現。

    又害怕他不出現。

    那麽矛盾複雜的心情。

    梵音在電視機前站了許久,看著新聞頻道裏關於紀寒即將召開新聞發布會的預告新聞,她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飛快的跑去立櫃前,從抽屜裏翻出了理賠的資料,那是尚小苔從外麵撿回來的。

    資料最後一頁的右下角,她記得有紀寒的簽字,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如果他是有心留下這串號碼,那麽這個號碼,一定是他的本機號碼。

    梵音哆嗦著手,拿出手機,飛快的撥通那個電話號,電話接通的一瞬間,她便掛掉了,始終沒有勇氣,怕失望,怕希望,怕破滅,那麽多那麽多的害怕……

    於是再撥通,再掛掉,循環往複了很多次,當再一次撥通那串號碼時,電話那頭的人幾乎是秒接!

    在忙音響起的第一聲,那邊便接聽了電話,卻沒有發出聲音。

    梵音的心髒“咚”的一聲,猛跳了一下,無法遏製的緊張讓她急忙掛斷了電話,匆匆往陽台的方向走去,來到陽台外,關上玻璃門。

    窗外的天空上方飄過巨大的熱氣球,熱氣球上貼著她的海報照片和告白的話語,梵音擦了擦臉上熱辣辣的淚,趕緊又撥通了電話,那邊又是秒接。

    響鈴的第一聲,便接了電話。

    沉默,無邊無際的沉默。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梵音卻泣不成聲了,本是不想哭的,不想落淚,想要問一問,是不是他,可是所有的話語都梗在了喉間,說不出來,無聲的哽咽,淚那麽滾燙,燙傷了小臉。

    許久都沒有動靜,她看了眼顯示屏,還是顯示的通話狀態,說明對方並沒有掛電話。

    有那麽一刻,她幾乎確定電話那頭的人,就是他!

    隻有他,才會拿一千萬暗示她。

    隻有他,才會惡作劇的欺負人。

    隻有他,才會幹出滿世界告白的荒唐事。

    沉默了許久,梵音終於鼓足勇氣要開口說話時,電話那頭突然傳來陌生的男聲,“哪位。”

    不等梵音回複,那邊的電話兀自切斷了,再打過去,無人接聽,最後便是關機。

    梵音滿腔熱血便這麽凝固在胸腔裏,她有些發怔的看著手機,不知道那邊究竟是什麽情況,為什麽突然說了一句話之後,便掛斷了呢?

    可是她聽得出來,那是一個陌生的男聲。

    不是他……

    盡管這樣,心頭有了希冀,便有了證實的奔頭,有了想見他的念想,想要問問他,是真的回來了嗎?

    坐立不安的過了兩日,詳細調查了紀寒這個人,雖然可查資料少之又少,可是看到紀梵珠寶四個字時,梵音緩緩睜大了眼睛,紀梵……紀寒……

    篤定,確信,瘋狂的任性的肯定,紀寒……就是他!

    越是心潮澎湃,梵音越是裝作表麵鎮定,尚小苔因為收到了殷睿的禮物,歡天喜地的折騰,天天監督梵音綁發帶,嚷嚷道:“殷睿哥哥讓我監督你綁他送給你的發帶呢!徒弟,這是我哥的一番心意,你要接受呀。”

    梵音若無其事的點頭,

    華妖妖瞅著殷睿送給她的玩具鐵鐐銬,便黑了臉,不敢在家抽煙,天天泡在茶館裏吞雲吐霧過完煙癮再回家。

    紀梵珠寶進駐內地的新聞發布會當天,她甩掉了妖姐和尚小苔,獨自去了。

    要去確認,要去見他。

    她綁了殷睿送給她的精美發帶,戴了棒球帽,穿一身運動裝,捂得嚴嚴實實,躲避外界天羅地網的告白和追捧。

    大街小巷都張貼著她的畫報,就連公交站台都鋪滿了她那張素淨的臉。

    梵音壓低了帽簷,叫了計程車往目的地去了。

    幾乎同一時間,位於警局的殷睿便接到了消息,他正埋頭在一堆案件卷宗裏,聽及此,眉頭緩緩皺了起來。

    蔡局來他的辦公室找他,說,“你確定紀寒就是溫颯寒?”

    殷睿緩緩點頭,整整追蹤了三年,那個槍殺了殷正霆的男人,他如何能輕而易舉的放過他!

    就算有屍檢報告!就算有照片和影像留存!就算所有人都告訴他溫颯寒死了,但是,他沒有見過屍體,沒有親自驗屍,疑點就不會消失!

    三年前那個夜晚,他趕往看守所的路上,為什麽他的車會在半路爆胎,為什麽打車趕路途中又被人追尾,耽擱了那麽久時間,趕到看守所的時候,便看到頌梵音被逼上絕路的慘像,溫颯寒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他甚至沒有親眼目睹溫颯寒被火化的場景,他調查過,甚至火化過程中跟隨的警員有一段時間因為肚子疼去了一趟廁所,回來時,溫颯寒已經被送入了爐子內。

    沒有親眼目睹的事情,便沒有相信的力證。

    太多疑點串在一起,這些年梗在心間,若問這三年他究竟幹了些什麽,無外乎追查那晚進出火葬場的所有車輛一一排查,抽絲剝繭,抽出了那麽一點點的可疑。

    追蹤了這麽多年,終於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怎麽會輕易放過。

    殷睿打開了辦公室的電視,電視上顯示出梵音所處方位的視頻。

    “謔。”蔡局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抽了根煙,“你在小頌身上安裝了監控設備?”

    殷睿沒言語。

    蔡局抽了很久的煙之後,說,“如果溫颯寒真沒死,你打算怎麽做。”

    “抓捕歸案。”殷睿堅定冰冷。

    蔡局彈了彈煙灰,“紀寒這個人你查過,DNA,指紋,族譜,籍貫,都一清二楚,他不是溫颯寒。”

    殷睿說,“這些都可以造假,檢測DNA的機器有沒有問題,檢測人員有沒有問題,這些我都不知道,族譜籍貫更不用說,我不相信這些東西。”

    他盯上的獵物,從來沒有逃脫掉的。

    蔡局說,“調查不出來,你還懷疑一切。”末了,他彈了彈煙灰,“辦案需要你這種隻相信自己,不相信旁佐的信念,但是……”

    蔡局話鋒一轉,意味深長的說,“你知道這麽做,會牽連多少人嗎?不止是我,當年所有證實溫颯寒死亡的簽字涉案人員,都將受此牽連,往上追蹤三個等級,往省廳裏去,都會有人栽跟頭。”

    殷睿說,“那晚的審批本就不合規矩,沒有按照正規流程辦事,存有漏洞,違反紀律的事情,就該承擔應有的責任。”

    蔡局說,“溫颯寒的死,關乎重大,上麵怕再鬧出什麽亂子,查出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再加上頌梵音這個女人比較難纏,所以上麵匆匆按壓處理了,殷睿……”蔡局說,“你想好,真要把溫颯寒抓回來,咱們係統,怕是要被上麵大換血了,頻頻辦案出錯,一個溫颯寒,將把一溜人拉下馬。”

    殷睿盯著監控屏幕,半晌,轉臉看向蔡局,“這麽說,就算確認了紀寒就是溫颯寒,咱們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蔡局沉默一瞬,哈哈大笑起來,“當初把你調過來,就是看中了你這種血性!”他指間夾著煙,指著殷睿笑說,“比我果敢,我不行了,太優柔寡斷,你盡管辦案,把溫颯寒抓回來,責任我來頂,至少還能將功補過,上麵頂多給我一個嚴重處分。”

    蔡局笑著站起身,“溫颯寒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危人物,他的狐狸尾巴如果不想露出來,任誰都查不到,前幾天他開車撞了沈嘉穎,你趁機替他做了各項身體指標檢查,結果皆證實紀寒不是溫颯寒。這樣,你還認為他是溫颯寒。”

    殷睿說,“我隻相信自己的判斷。”

    蔡局認同的點頭,讚許,“眼下,隻有頌梵音能幫你驗證驗證,紀寒,到底是不是溫颯寒,一旦紀寒開口承認自己是溫颯寒,立刻實施抓捕!”

    殷睿點頭,說,“是。”

    幾乎同一時間,處在病房裏的顧名城便接到了消息,這半個月,他一直守在沈嘉穎的病房,直到她脫離了生命危險從昏迷中醒來。

    沈父沈母感動異常,就連沈氏兄弟也與他化幹戈為玉帛。

    顧名城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他親自動手照看沈嘉穎的衣食起居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沈嘉穎被通知脫離危險之後,他凝重嚴肅的神情有所緩和。

    梵音這些日子動態,他皆知曉。

    紀寒這些日子的動靜,他亦知曉。

    他倒是沒有太多的動作,隻是派人通知殷睿,紀寒跟溫天景走的很近,甚至將紀寒種種與溫颯寒匹配的證據,讓人轉交給殷睿。

    能借人之手除掉敵人的事情,他從不自己動手。

    像溫颯寒那種智商不夠,暴力來湊的愚蠢做法,他從來都不會采用。

    隻是這些日子他對梵音不聞不問,一半源於遷怒,一半源於自身,有些事情,他需要做個了結。

    讓這個一直被他製衡的表麵局勢,出現一個塌陷的缺口,然後重塑這個局麵,讓治標不治本的亂局,徹底根治成定局。

    傳話的人說,“頌小姐去往紀寒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了,殷睿今天照常去國際珠寶會展中心做維穩工作,但是發布會那邊他暗中安排的有人,應該是有所行動了。”

    顧名城此時正坐在沈嘉穎的病床前,他今日來時,沈嘉穎便處在昏睡狀態裏。

    半晌他說,“派人通知溫天景那個蠢貨,讓他擦亮眼睛去看看,紀寒是怎麽被抓的。”(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