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家在五環外，離市中心相當的遠，司機開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車，才把顧涼笙送到目的地。

    比起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這邊略顯清冷，房子都是上了些年頭的老房子，牆壁發著黑，而且很多牆灰已經脫落下來了，就像一張鋪了厚粉的老婦人的臉，白白的厚粉根本遮擋不住粉下枯朽不堪的皺紋，稍微一動，厚粉便頭皮屑般的落下，露出散發著油膩和破舊氣息的本來麵目。

    顧涼笙已經很久沒來過這裏了，久到她險些要忘記張嬸家具體住在哪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卻被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嗆到了，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保鏢遞過來紙巾，顧涼笙伸手接過，捂住了口鼻。

    捂了片刻，她又覺得矯情，於是放下了手，將紙巾揉作一團，裝進了包裏。

    “你不用跟來了。”她吩咐保鏢道：“張嬸相當於我半個媽，去她家帶保鏢像什麽話……在這兒守著吧。”

    言罷，她拎著禮物踏進了正前方破舊到不能再破舊的小區。

    盡管已經很多年沒來過這裏了，但走進去後，關於這裏的記憶卻瞬間鮮活了起來，顧涼笙記得小時候她和秦敘曾一同去過張嬸家。

    那天好像是張嬸的生日，顧涼笙用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給張嬸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想給張嬸一個驚喜。

    可她沒料到，張嬸在這天請了假，回家跟家人慶生去了。

    小涼笙難過極了，為了今天，她一直在拚命省錢，看上了好久的玩具熊都沒舍得買，就想買個大一點兒的蛋糕給張嬸一個驚喜，如今大蛋糕買好了，想送的人卻不來了。

    蛋糕是真的大，小涼笙伸開雙手都抱不住，冰箱也放不下，天這麽熱，奶油就快要化了。

    小涼笙急得想哭，本來這巨大的蛋糕盛了她滿心的歡喜，如今，卻全成了難過。

    這時，一個生的相當俊俏的小正太走了過來，盯著小涼笙正前方的蛋糕驚喜道：“咦，哪兒來的蛋糕？笙笙，今天貌似不是你的生日吧？”

    他不問還好，一問，小涼笙直接就開哭了。

    小正太嚇壞了：“怎麽哭了？今天確實不是你生日呀，陰曆陽曆都不是，我記得很清楚。”

    小涼笙啜泣著，口齒不清道：“不……不是我……是張嬸……我買蛋糕……送……送給她的。”

    小正太智商是真的高，居然聽懂了。

    而他的情商則更高，他板起了臉，氣鼓鼓的瞪向小涼笙，哀怨不已道：“你都沒給我買過蛋糕……”

    小涼笙愣住了，眼淚還掛在眼角，卻忘了繼續去哭。

    “我……我有給你買別的呀。”她嘟著粉嫩的小嘴兒，奶聲奶氣道：“你生日，我不是送了你遙控賽車嗎？”

    小正太仍嘟著嘴，哀怨不減：“可你沒送我蛋糕。”

    小涼笙傻了，腦子一時間有些迷糊，愣了好半天才支吾著說：“你……你有蛋糕呀，秦伯伯給你買了好多蛋糕，最大的比我都高。”

    小正太把頭歪到了一邊兒：“張嬸也有蛋糕啊，她老公肯定也給她買了個很大的蛋糕，你不還是又給她買了個更大的？”

    聽到“張嬸”二字，小涼笙突然又想起了自己送不出去的蛋糕，瞬間又撅起了小嘴兒，痛哭起來：“嗚嗚嗚……張嬸今天請假了，蛋糕白買了……”

    小正太扶額：得，剛才白哄了。

    “好了好了。”他小大人般伸手幫小涼笙擦掉了眼角的淚花，眨眼笑道：“張嬸不過來，我們過去找她不就得了？”

    “欸？”小涼笙抬頭，圓嘟嘟的小臉兒上寫滿了驚訝：“可以的嗎？”

    小正太表情得意：“為什麽不可以？”

    “你知道張嬸家在哪兒嗎？”小涼笙眼睛睜得大大的，有些不放心的表示：“我聽媽媽說，張嬸家住的可遠了。”

    小正太打了個響指，一臉的無所謂：“遠怎麽了？我們有司機啊！”

    那時，小正太不過七歲，可作為秦老爺子和秦夫人唯一的兒子，別說私人司機了，隻要他想要，私人飛機秦老爺子和秦夫人估計也會給他買。

    於是，七歲的小正太叫來了他的私人司機加保鏢，命他查出張嬸的地址，然後開車載自己和小涼笙去張嬸家。

    顧涼笙還記得張嬸見到他們兩個後震驚不已的臉，也記得張嬸那晚燉的排骨的香味，秦敘很少吃家常菜，一盤兒醋溜白菜被他吃了個精光，顧涼笙笨手笨腳，啃個排骨把衣服上弄的全是湯汁……

    吃完飯後張嬸領著他們倆還有周毅下了樓，周毅帶領著他們倆和院子裏其他的小朋友們一起玩兒起來抓人遊戲，顧涼笙年紀最小，跑得最慢，總是最先被抓到，被抓到後就成了抓人的那個。

    結果因為她跑得太慢了，誰也抓不住，氣得又想哭。

    然後秦敘就放慢了腳步，故意讓她抓到……

    往事曆曆在目，如今卻已經是物是人非，她親愛的秦敘已經不在了，張嬸也得了癌症……這世界真是過分，總讓好人受磨難。

    穿過髒亂不堪的小路，顧涼笙進了樓梯，樓梯裏散發著濃重的油煙味兒，顧涼笙忍不住皺了皺眉。

    固守在自己的生活圈裏，往往會讓人忘記階級的存在，一旦走出，才會發現，這階級的差距，是如此的觸目驚心。

    張嬸身為一個癌症患者，生活環境卻如此之差……顧涼笙胸口有些沉悶，總想為張嬸做點兒什麽，可以她現在的能力，又能做什麽呢？

    怕是隻有多陪陪，讓她快快樂樂走完人生最後的旅程了吧！

    胡思亂想中，顧涼笙已經來到張嬸的家門口，她按下了門鈴。

    過了幾分鍾，顧涼笙才聽到屋裏傳來腳步聲，應該是有人過來開門了。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個穿著大白背心，禿頂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狐疑的看向顧涼笙：“你是……”

    這是張嬸的老公，叫什麽顧涼笙不記得了，但顧涼笙知道他姓周。

    “周伯伯，我是笙笙。”顧涼笙擺出一張招牌式的笑臉：“您還記得我嗎？以前張嬸在我家做保姆，我是她一手帶大的。”

    周大伯顯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笙笙啊！記得記得，是那個……餘笙的妹妹對吧？”

    顧涼笙愣住了，一時間有些驚訝：周伯伯怎麽記得她姐姐，卻不記得她？

    顧涼笙和顧餘笙雖然都是張嬸帶大的，但和張嬸老公卻幾乎沒有任何接觸，畢竟張嬸是她們母親跟她們請的保姆，又不是她們的真嬸子，張嬸若是帶著她們去見她老公，那才是真古怪。

    由於顧涼笙和張嬸比較親近，她小時候到張嬸家做過幾次客，所以她認得張嬸的老公，但顧餘笙……

    顧餘笙那麽虛榮，這小破地兒她肯定不屑的來，可為什麽周伯伯卻對顧餘笙更熟悉？

    顧涼笙隻能把這歸因於周毅暗戀顧餘笙了。

    “你是來看小輝他娘的吧？”周大伯招呼著顧涼笙進了屋：“裏麵坐裏麵坐，小輝他娘前幾天還叨念你呢！”

    顧涼笙笑了笑，把手裏的禮物遞了過去，滿臉歉意的表示：“不好意思，其實我早該過來了，隻是……我很久沒跟秦家聯係了，所以剛知道這件事兒。”

    她本來想說的是自己受傷住院耽誤了，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妥，張嬸重病已經夠他們家煩心的了，她就別再給他們添堵了，於是臨時改了口。

    “有什麽早早晚晚的，過來就行了。”周大伯接過禮物，扭頭衝屋裏喊道：“孩兒他娘，快出來看看誰來看你了！”

    顧涼笙有些不安，局促道：“別讓張嬸出來了，我進去就是了。”

    “沒事兒。”周大伯擺手道：“她能走路，還沒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張嬸慢吞吞的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不過三年不見，她完全變了個人般，頭發因為化療已經掉光了，人也瘦了一圈兒，原本總是洋溢著和藹的笑的臉上，此刻卻寫滿了疲憊。

    “誰來了？”她扶著牆走了出來，抬頭看向門口。

    看到顧涼笙的那一刹那，她渾濁的雙眼閃過幾絲清明：“涼笙？”

    她鬆開了牆，加快步伐走了過來：“真的是你嗎？涼笙？”

    顧涼笙慌忙上前，攙扶住了因為激動步伐微晃的張嬸，啞聲道：“是我，張嬸，我來看你了。”

    張嬸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拍著顧涼笙的手道：“你說你！你這孩子，一聲不吭就走了，這都多少年了，也沒個信兒！”

    顧涼笙眼眶也紅了，淚珠一直在眼睛裏打轉。

    “對不起。”她哽咽道：“我……”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沒辦法解釋。

    三年前她心灰意冷，毅然決然的離開秦家，想跟過去劃清界限，所以兩個聯係方式都沒留下。

    整整三年，她確實將自己怨的人趕出了自己的生活，卻不曾料想，那些曾經愛過她，關心過她的人也被她一並趕走了。

    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真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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