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成佛成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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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以前彼時話多的人的,偏生遇上了一個比她話更少的人,無聊之下,她隻能自己找話題。

    目光轉到他身上,腆著臉找話題,問他:“你為何這麽喜歡穿黑衣?”

    見過她好幾次,他總是一身黑衣。

    他生得這般好看,黑衣讓他多是陰鬱,若是身上多幾種顏色,定是要眉目飛揚意氣動人。

    少年目光定定地落在攤開的書上,沒有看她,倒也不至於不理她,少年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冷宮蒙塵,易髒衣衫,黑衣就算髒了,旁人也看不出來,不失禮儀。”

    他容色平淡如常,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並無半點的傷感。

    雲歌辭心中一哽,難以說清楚,到底是何種滋味。

    這宮裏,每一個皇子公主,都有著自己金碧輝煌的宮殿,寬敞幹淨,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隻有蕭離聲,隱在深宮,無人問津。

    她便覺得奇怪,這般淡然物外的人兒,怎麽會不明白,槍打出頭鳥,偏偏要搶了太子的風頭。

    引來這般的禍事。

    少女心性簡單,也不做多想便問:“我不是很明白,你為什麽要去和太子爭那虛名?”

    難道他會這麽無知,以為自己出色了,皇帝就能把他看在眼裏?

    從而改變命運?

    可這一點小小的出色,根本入不得皇帝的眼睛。

    太子無能,三皇子四皇子無甚出彩,他照樣寵著,可見,他看得最終的,並不是才能。

    一個人對一個人的厭惡,來源於情感上的變化。

    蕭離聲,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

    油燈昏黃,把人的臉映得更加深沉隱秘。

    少年斂下眉,聲音冷了:“我弟弟,在南詔。”

    雲歌辭一凜,少年說得隱晦,她卻聽出了話中的語義,五皇子遠走南詔為質,他不過是想要出人頭地,爭得一方權勢,保弟弟回家。

    此時清冷少年,應有顆純良之心。

    “你既知五皇子在南詔,更應刻苦勤奮,隱忍等待時機。”

    風有些大了,吹動她的發,蕩漾在臉頰,有些癢,她的聲音裏,夾著清鈴歎息:“如今你羽翼未豐,強自出頭,隻會自討苦吃。”

    君子當如是,忍得了十年隱忍之苦,方得天下。

    少年容色愣了愣,緩緩抬起頭來望向她,自她到來,他的目光一直冷冽,如今瞧著,竟多了幾分鬆融。

    潤色少年唇微微揚起:“你為何要幫我?”

    這個問題,著實值得她考究幾分,要說她善良,也可,但她這善良,卻讓姑母訓斥了她一頓。

    想來,她也不覺得不值得。

    春風吹皺一池湖水,拂過少女的眉目,她的眼睛亮澄澄的,彎了漂亮的眸子,笑得意氣:“或許,是我太善良。”

    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少年卻微微皺了皺眉梢。

    他又低下頭去了,眉目淩淩裹上了寒霜,出聲冷酷:“在這宮裏,善良是罪。”

    話語驟然變得銳利,聽在雲歌辭的耳中,竟偏偏的無甚刺耳,反倒是生出了一種忠言良藥的舒服感來。

    這話,倒是真的。

    姑母常教導她做人勇敢堅韌,卻從來不會教她要善良,她隻管讓她變得強大,保家保己,不會讓她有憐憫。

    善良,是罪。

    “那可怎麽辦才好?”

    少女碎薄歎了一聲,彎眸如月,幽幽將他睨著。

    善良是罪,可她若不救他,他便要送到皇陵,過個幾年,也該死在那個地方了吧。

    如今,他倒是比她清楚,善良不該。

    春風吹得燈火亂顫,少年纖白的指尖捏著書頁,薄唇緊緊抿著,目光定定落在虛空處,不說話。

    少年心中藏著多少情緒,彼時的雲歌辭未能參透。

    他隱在昏暗冰冷的時光裏,如她所說一番,隱忍沉默,長成了可擋一方的梟雄,名震天下。

    後來,他君臨天下,得失無法計算。

    他會常常想到這個夜晚,清風明月越樹梢,綠衫少女趴在他的窗前,雙手叫得在窗框上,下巴就抵在手臂上。

    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笑意泱泱,眼睛明亮發著光,她小大人一般教他隱忍,那一刻,他的心頭,多了一縷光。

    後來多少年啊,他再去尋心底的光和暖,已經無跡可尋。

    走在這條皇權殺戮爭奪的路上,他失去的太多,最後,得到的,不知是否和那些對等!

    他自己沒有答案,更無人,可以回答他。

    那夜過後,她常在無人的夜裏去找蕭離聲,趁著明月當空,她悄悄爬上他的窗口,迎著少年薄淡的眸光,笑吟吟地朝他擺手打招呼:“嗨……”

    一開始,少年是不愛搭理他的。

    時間長了,興許是少年也覺得偌大的藏鴉宮裏他一個人太無趣,有她陪著,也能聊解寂寞。

    她第五次去的時候,蕭離聲準許她進門了。

    油燈薄昏,幽幽光線打在破舊的簾子上,蕩漾著依稀的紋理,流光轉轉,如月映湖麵。

    她多半時間都是安靜地坐著,陪著他讀書寫字,他在院中練劍時,她便撐著下巴坐在台階上,看著月下舞劍的少年。

    聲如魅,影昭昭。

    經年間,少年長成了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清脆修竹般,生命蓬勃,寂靜固守在藏鴉宮。

    蕭離聲偶爾會和她說起五皇子蕭景瑟,說起時,長長的沉默,深深的悵然。

    他果真聽了她的話,隱忍刻苦,再也沒有做出教帝皇生氣的事情。

    皇帝似乎也早早把這個兒子忘記,她陪著他的這兩年裏,帝皇未曾召見過蕭離聲一次。

    十二歲,她被姑母送入了攝政王府。

    後來世事便隨即風起雲湧,她和蕭離聲,走出藏鴉宮,成為眾矢之的,他用她教給他的隱忍,謀了天下。

    他用他的殘忍,真正教會了她,什麽叫做善良是罪。

    多年後,她會偶爾想起那些年裏靜悄悄的夜晚,油燈前,少年純良的模樣,他會念著低低,說起母親的時候,會熱淚盈眶。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長成了暗黑的魔鬼,心成了石頭。

    想來,都是造化弄人。

    初初來時,她和他都是一身幹淨,在滾滾萬丈紅塵裏翻滾多年,沾了塵埃,惹了愛恨。

    有人成佛,有人成魔。

    不過是,一念間。(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