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攪動風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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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般情景,總讓她生出一些好笑的感覺來,像是在某個小倌裏,她是一個賣曲的,而蕭離聲,是恩客。

    她等著他,點那一首他鍾情的曲子。

    雲歌辭這一生,與蕭離聲青梅竹馬,夫妻多年,琴瑟相和之事時有發生,當時隻道是夫妻情深,你儂我儂。

    到了如今,她在他的跟前,卑微低賤,如樂妓。

    君王高高在上,再無半點情意可和琵琶。

    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白頭吟》”

    雲歌辭等了好半響,才聽得從帝皇口中出的三個字。

    驟然心肝劇烈抽痛,心蕩在半空中,好似被風一吹,就要摔下百丈深崖,粉碎碎骨。

    蕭離聲,這是何意?

    她的手僵硬地搭在琵琶上,怎麽也動不了。

    男人背對著她站著,看不到麵容,隻留給她一個冷硬的背影,陽光那麽暖,他站在日光裏,卻看不到半點暖意。

    他周身鋪開的寒意,從她的肌膚滲入,冷得她打顫。

    高陽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手指上,言辭緊迫:“鳳典正,還愣著做什麽?”

    被逼上風口浪尖的人,再怎麽掙紮,也不過是徒勞無益。

    雲歌辭咬著牙,穩了穩心神。

    手指終於撥動了弦,低沉迂回的音律自指尖緩緩而出,如泄了一地的寧靜月光,又如塞外如刀的風聲。

    卷過亭上輕紗,悠悠轉轉,上了雲霄。

    到悲傷濃情處,音律轉低,綿長繾綣訴不盡的衷腸,傾了半生情,換來了刻骨銘心的愛與恨。

    皆賦予了這一曲《白頭吟》。

    終究是多情人,刻在骨裏的情深,事過境遷,如今再提,終歸難免得了那一絲悱惻。

    彈的是琵琶,見的,卻是心。

    她曾徹夜單手談過這一曲,總覺得彈得不夠完整,有些音律怎麽也不是單手能撥出。

    多了那一份遺憾,總也覺得,當時和蕭離聲的情,也不過如那一殘曲,有了開頭,其中卻多有欠缺。

    最後想想,剩下的,隻有理不清的恨。

    人啊,多是這般,情過知冷暖,事後想起,總怨當時,不自知。

    金色的陽光漸漸沉入了離宮七十所,遠處紅綠的宮牆壁飛簷,如過眼雲煙在眼中渡過。

    白紗輕薄蕩漾,漣漪涓涓,蕭離聲的眸色,終是暗了又暗。

    這一曲,流暢低回,婉轉如訴,聽來心頭掩上了暗影。

    他禁不住想起微收了瞳孔,想起那些長夜時光裏,那女子一身素白,懷抱琵琶坐在燈火瀲灩裏,眉目低垂,笑意在眼角眉梢上,雅極魅極。

    記憶裏,她彈過很多曲子,卻從來沒在情好之時彈過白頭吟。

    獨獨將亡時,才肯彈了那一曲。

    一夜,便成了一曲絕唱。

    他幾有茫然,細想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逼著一個微不足道的宮人與他彈起這一曲,或許是,他見那日的鳳紅酥,猶見那女子當年風姿。

    飛花過裙袂,翩然曲中人。

    不知曲中意,猶解離人怨。

    他想要看看,鳳紅酥既有那人年少風姿,可否有她當年風骨?

    冷宮那夜,淒哀一曲,聽不見怨念聽不見繾綣,到後來,他隻品出了撕心裂肺的離別。

    是斷情,是訣別。

    驟然便心煩意燥,男人衣袖抽動,冷聲咬出一句話:“別彈了。”

    果真,有她之姿,亦有她之才華。

    他連頭都不敢回,怕隻怕,看到那截然不同的眉目,生了失望,悔了心腸。

    帝皇,應無情。

    人有了感情,便會窩囊得不像話。

    花期枯敗,男人的背影在庭院裏穿梭遠去,踏碎了那一地的落花殘紅,無端的,竟有那麽一些的寂寥淒迷。

    春已去,人事早就了了。

    多生當年意念之事,不過是惘然。

    多蠢。

    蕭離聲自嘲,決然而去。

    琵琶聲停了一會兒,雲歌辭目光從蕭離聲消失的地方收回,唇上勾著一抹嘲笑,諷刺。

    手指又開始在弦上撥弄了起來,彈跳間,那一曲淒涼纏綿的《白頭吟》,竟生生多了幾分歡快之意。

    高陽將走,聽得琵琶聲又停了下來。

    眉心微微蹙起,出聲阻止:“皇上吩咐,你不用彈了。”

    雲歌辭沒有停,目光悠然落在輕紗上,寡淡輕語:“皇上已經走了,我彈他聽不到,又何不可?”

    這話說得似乎在理,高陽卻禁不住生了隱測。

    涼亭上懷抱琵琶悠然彈奏的女子,眉目笑意清淺,眸子亮得讓人不敢直視,如點了一把火。

    如此溫婉眉目,話語同樣輕柔,卻怎麽聽,都覺得其中棱角尖銳。

    高陽便想,這個女子,定當真如他所想一般,是個雙麵人。

    “我彈予我聽,我高興。”

    她笑,眉目舒展開,笑如花。

    使得那一張素白的小臉,都有了意氣流轉。

    高陽心中一哽,品出了姑娘柔順下暗藏的陰詭,略是倔強,又教人尋不出錯處來。

    最是惱火。

    他頗是有些不悅地丟下一句:“不開化。”

    人走了,這句話卻很是有意味。

    雲歌辭倔強地把一曲彈完,才罷了手。

    心中竟有說不出的快感來,就好像,她當年失去的東西,正一點點地回來了,如這雙手,完整了。

    其他的東西,便也會慢慢完整。

    “那個朽木疙瘩,看人倒是挺準的。”一聲戲謔的聲音輕輕轉入她的耳中,把她沉浸在曲中的思緒裏,一下子就拉回了這現實的世界。

    她剛抬頭,眉心便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狠狠的一下,把她的頭推著往後偏了偏,蕭景瑟那一張英俊的臉蕩漾著風流笑意,入了眼。

    雲歌辭偏著頭看他,心底卻是歎了一聲。

    剛送走一個瘟神,這會兒又來了一個。

    她今個的運氣,著實不太好。

    “你確實不開化。”蕭景瑟一派優雅坐下。

    又頗是煞雅氣地翹起二郎腿,抖著兩條長腿,開始對她言傳身教:“剛才那麽好的機會,一曲《白頭吟》,明明把皇兄的心攪得神魂顛倒,你隻需要稍稍一個示好,保證榮華富貴,數之不盡。”

    可惜呀,這鳳紅酥卻沒看出來帝皇的心緒震蕩,傻愣愣地坐在這裏,一聲不吭的,任由皇帝走了。

    白白錯失了這麽好的機會!(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