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風雪夜歸(七)

字數:4911   加入書籤

A+A-




    蕭清朗跟許楚趕到時,就見最先發現屍體的村民發瘋似的躲閃著,然而想要跑開卻因著驚懼恐慌而雙腿發軟動彈不得。就是這般淒厲的喊聲,引得不少村民又跟著過來。

    可在眾人看到蕭清朗跟許楚時候,都不免捂著嘴連連後退,就算是膽大的也不過是隔著村口探頭探腦的看過來。至於何家小花那樣村中僅有的幾個孩子,更是被大人拘在家裏,日夜不得出門玩耍,遂並未有孩童受驚。

    風中彌散著詭異的鐵腥味,使得整個村子的不安跟恐懼越發濃烈。不過黃縣令有意展現自己,所以就算哆哆嗦嗦的也沒敢離開。他麵色慘白,用手帕捂著嘴有氣無力的靠在一個捕快身上,顯然是早就吐過了。

    許楚到的時候,就見幾個衙役正圍著村口不遠處一棵枯樹,上麵懸掛著一具辨不清麵目的屍體。跟昨日發現的屍體有所不同的是,今日的死者死狀更加慘烈。

    若說前一人是被砸的麵目全非,那這一個就是直接被人開膛破肚,五髒六腑混著血順著身體流淌,讓正具屍體看起來都無從下手查驗。

    而相同的,則是那還隱隱掛在死者胸腔之內的髒腑,也早已被攪的不成形狀了。

    許楚並不急著驗屍,反倒是在那棵枯樹左右尋找起來。果然,枯樹之下有些並不顯眼的枯草,瞧著淩亂無章,其上並沒有任何腳印跟拖拽痕跡。

    除去屍體垂直落下的血跡,現場並沒有多餘的存在,而且無掙紮跡象。很明顯,此處又是一個拋屍現場。可最重要要的是,相比於之前六子的死法,這個死者所流血液極多,而從村外到村裏這段路上卻並沒有任何血痕。那凶手到底是如何移動屍體的?

    可以說,這個問題從昨日就開始困惱她了。若是說昨日是因為村民破壞了現場,毀掉了證據,那麽今天又該如何講?

    “讓人將屍體解下平放。”看過了地上枯草痕跡,又左右走了約莫七八米,並未有所收獲,她才抬手示意捕快上前搭手。

    然而看著目之所及全是血肉模糊,被黃縣令帶來的捕快也都忍著惡心跟驚駭呢,哪敢上前去啊。直到許楚看過來,還有衙役顫顫兢兢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遲疑著問道:“我......我?”

    沒等許楚發話呢,就見那黃縣令已經一腳踹上去,狠狠說道:“不是你,難不成是大老爺我?”

    也不是衙役故意推辭,實在是這樣的屍體,讓人打眼一瞧就心驚膽戰的。更重要的是,老話都說,像如此冤死的人魂魄都沒法投胎,萬一染上晦氣,可是要倒大黴運的。

    黃縣令見那衙役還不動作,雙眼一瞪,眼看就要發怒了。

    好在許楚也沒強人所難的習慣,見他猶猶豫豫慢慢挪著步子,就搖搖頭看向魏廣。

    其實魏廣如今也是腳下生寒,脊背發涼,他跟著王爺多年,什麽陣仗沒見過,偏生自從離了京城所遇上的幾宗案子,一件比一件詭異,一件比一件凶殘。

    可他心裏清楚,依著王爺對許姑娘的在意,若自己不上手,指不定下一步王爺就會親自上前解開屍體了。於是,他緊鎖著眉頭,打算上前。

    然而還沒等他邁步呢,就見自家素來愛潔的王爺一言不發,神情自若的跨步而上,三下兩下將屍體解下而後平放到早已鋪好的白布之上。

    因著這一次屍體血氣極重,所以在驗屍之前,許楚先取了一件寬大的外袍反套到身上。這衣袍,還是那日蕭清朗在馬匹受驚之時所穿的,後來因著被燙的發皺了,所以他替換下來未曾收起的。

    許楚問過魏廣,得知往日遇到這般情況,這樣的衣袍多是丟棄,王爺並不會再穿用。所以她就簡單清理之後,放進了自己的工具箱,就想著哪一日驗屍需要時候所用。

    隻是,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的拿出來,加上蕭清朗沉沉暮靄的眸光,多多少少還是讓她生出了些許的不自在。

    其實蕭清朗心中也是有驚詫的,不過當看到自己的衣袍套在她身上時候,心中卻奇怪的沒有生出任何被冒犯的念頭,反倒是有淡淡的歡喜跟說不盡的柔情。

    他深深吸口氣,上前一步,抿唇也不言語,直接伸手幫著她講扣子係好。當手指掠過最上端的扣子時候,不免碰到她有些發紅的脖頸,有些灼熱卻並不燙手。就好似數九寒天的冬日裏,摸到一杯熱茶一般讓他心生喟歎。

    “多謝王爺。”許楚抿了抿嘴,摒棄心中的旖旎雜念,轉而冷靜的看向屍體。

    人命大於天,就算再有旁的羞怯,卻也不該生在此時。

    蕭清朗退後一步,微微低頭看著已經蹲下身開始驗屍的人。

    周遭寂靜,隻有寒風事兒刮過,拂過他的衣袖,也帶走了剛剛手指觸到的溫度。有那麽一瞬間,他明顯感到心動莫名的湧動。他定定的望向隨著日光落下而鍍上一層金光的少女,恍然看明白了什麽。

    就好似花無病總會無休止的退讓包容明珠一般,他對許楚,又怎不是極深的信任跟寬容?更甚至,他為了讓她前路平坦,竟然一次次的破例。

    從女子推案到解剖驗屍,所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驗屍手法,他竟然一次又一次的允了。

    他望著那背影,想著她蒸骨煮屍時候的堅毅表情,不由微微勾起嘴角。就算是仵作,那又如何?大周上下總有一日,會明白,案件起始落定,最重要的不是他這位掌權的王爺,而是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的仵作。

    晨曦之中,蕭清朗第一次看清了心中湧動的陌生情愫,初嚐情動滋味,他卻不若旁人一般心頭酸澀甘甜,而是依舊風輕雲淡不動聲色。

    在沒有足夠的準備之前,他不願將倆人的關係弄的錯綜複雜,更不願驚擾了一心想要查案尋到父親的她。

    “死者性別男,身高六尺二寸,年齡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身形較瘦,按體重身高情況,有營養不良症狀。長期從事極重的體力勞動,身體透支嚴重。”許楚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初冬天寒,暴露之下會降低屍體溫度,按此時屍溫推測死亡時間約為三個時辰到兩個半時辰之前。頭頂有重物襲擊,麵部有砸傷,胸腹部刀傷創口極深,深可見骨,鋒利稍厚。皮肉有斜度但卻未形成三角創麵,推測剖屍凶器類似開山刀。”

    隨著她有所動作,黃縣令跟一眾捕快衙役的視線唰唰唰全都看了過來。沒想到好端端的姑娘,麵對這種讓人心生恐怖的屍體居然毫無畏懼,而且居然還敢擺弄屍體。

    別說他們第一次見女子驗屍,就是黃縣令知道眼前的公子哥跟驗官有關係,可給他幾個腦子,也沒想過要驗屍的居然不是公子哥,而是他身邊的一個婢女。

    他心裏暗暗稱奇,京城果然臥虎藏龍,就連個小小婢女也能麵不改色的查看血淋林的現場。

    “死者頭骨粉碎,麵部有擊打重創痕跡,但卻依稀能看到恐懼神情。”許楚帶了手套,用鑷子將五髒放置入腹中,而後簡單查看,待到瞧見闌尾之處,倒是挑眉慎重的打量了一番。待到心中有了結論,才說道,

    “死者闌尾處發炎,看情況應該是慢性闌尾炎,右下腹部疼痛,常會有間斷性隱痛或脹痛,時重時輕。”

    “闌尾炎?”蕭清朗疑惑開口,而眾人也都有些發怔。他們雖然不懂許楚口中的營養不良是為何物,但卻也能猜個大概,可後麵的闌尾又是什麽鬼?

    許楚指了指手上提著的闌尾之處,微微抬頭解釋道:“闌尾炎就是腸癰,屬絞腸痧也就是霍亂......”

    一聽是霍亂,眾人下意識的連連後退,再看那屍體跟許楚時候,眼中就帶了躲閃跟驚懼。就連一直想方設法討好蕭清朗的黃縣令,也跌跌撞撞的躲到了一群衙役身後。

    也就蕭清朗看著她微微鬆垮的肩膀,毫無動作跟回避。

    許楚沒有再做言語也沒有解釋,隻看了蕭清朗一眼彼此交換了個晦暗眼神,而後她便俯身就地縫合起屍首來。

    其實嚴格來說絞腸痧是霍亂,可是闌尾炎卻是腸癰,嚴格來說兩個並不相同。她之所以那麽說,不過是故意而為。

    要知道,無論是霍亂還是腸癰,在這個年代幾乎沒救。尤其是霍亂,一旦被傳染上,那幾乎就可以準備後事了。

    就在思量隻見,許楚也已經將屍體縫合好。直到此時,近處的幾人才發現,那縫合痕跡宛若她昨日解剖驗屍所留下的丫字形狀。隻是或許是匆忙模仿,所以並不整齊。

    可就是這般,才更讓人毛骨悚然。就算許楚不說,也有不少人猜出凶手這次下手,怕是模仿她昨日驗屍手法呢。

    “可能確定是同一人所謂?”蕭清朗開口。

    “雖然虐屍行為有所變化,但殺人手法跟偏好卻如出一轍,基本可以確定致命傷一致,凶器也一致。”

    “另外凶手有極強的模仿欲跟挑釁欲,也有暴虐情緒。殺人警告或是挑釁,已經被他當作了遊戲。”

    死者四肢多處骨折,而且手法有所升級。但是就是因為他如此變態,將殺人變成遊戲,才會更加珍惜性命。

    23(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