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靜影沉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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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腐敗水泡,其實是人死後循環血液流向屍表,血漿滲出血管外在皮膚的表皮與真皮之間聚集,形成的腐爛水泡。

    按著常理來說,屍體腐敗之前所產生的腐敗水泡,其內會充滿惡臭的液體,有時也有氣體。而水泡內的液體顏色淡紅或淡綠,在其脹破後,表皮剝脫,淡紅色、褐色或者淡綠色的皮表顯露出來。

    “先生既然說出是腐敗水泡,那大概也會知曉,一般而言,最先出現腐敗水泡的部位是腹部兩側,隨後是腋窩和胸部兩側,並多出現於腐敗發展較快的屍體。”許楚看了一眼自己鑷子所按壓的地方,心知時間已久,水泡多已破裂,餘下幾個極其微小並不足以讓人用肉眼看出其與真正的腐敗水泡的不同。

    然而既然前輩說了洗冤錄,那她自然也能借用古人智慧。

    “洗冤錄曾有按語,冬季一般不會出現腐敗水泡。”許楚看著他,聲音並無起伏的解釋道,“唯有燙傷會造成這般狀況。”

    老仵作一愣,自他出師以來幾十年經驗,所驗看屍體多不可數,怎會不知燙傷跟腐敗水泡的區別?可是瞧著許楚言之鑿鑿,他縱然覺得荒唐,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最後隻得皺眉道:“那傷痕又該如何講?”

    “晚輩幼時喜玩鬧,曾將滾開的熱水澆灑到剛剛宰殺的豬身傷口之上,卻見那傷口附近皮肉瞬間泛白,且未再有血蔭出現。晚輩以為,若以開水重燙屍體身上生前所留的傷口,鮮紅的傷口便會血肉泛白不再凝聚血蔭。”許楚看著麵色有些發白雙唇緊閉的老仵作,心裏無奈歎息一聲,大周朝到底還是封建時代,女子之身的仵作本就讓人輕賤。更何況,她年不過二十出頭,相比於眼前老仵作,當真不算能讓人信服的。

    要不是蕭清朗的身份跟信任,估計她現在還隻能在村中幫著收斂屍體,或是查看一些旁的仵作不願接觸的屍首。若是運氣好,許能接個探案的私活兒,卻都是上不得台麵的。

    “況且《折獄龜鑒》中也曾有言,急死者屍斑出現早而且濃密。可章氏縱然身上屍斑已然轉綠,可卻並不算多。”

    “當然若是前輩覺得特征不夠,那解剖之後自然能看出分曉。”她的性情算不上嫉惡如仇,但對上驗屍之事卻絲毫不願退讓。

    說完這話,許楚下意識的抬頭看向蕭清朗,毫無意外的就撞入了一雙冷靜的眸子裏。她微微發愣,莫名的像是看到蕭清朗輕笑一聲似的。

    須臾之間,許楚握著驗屍刀的手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好像自己驗屍越發隨意了,就連解剖都不再像曾經那般思之又思,唯恐惹了忌諱。

    她不自然的移開目光,清咳一聲,就熟練的將死者心口處的傷痕解剖開來。隻是瞬間,那層層肌理組織就暴露在眾人眼前,同時卻也看到那慘白的傷後深處竟有出血情況。

    許楚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管旁人臉色如何發青發白,隻管深入解釋道:“若真是死後造成的傷痕,那傷後靠近心髒處也應該不會產生出血情況才是。”

    說罷,她已經果斷麻利的將屍體腹部紮傷之處解剖開來,如此到無需她再多言,就算是門外漢的黃縣令幾人也看出了端倪。

    等到查驗外有疑點的地方,她才揮手讓人去準備些釅醋蔥白跟白梅餅等物。

    一邊伺候的衙役跟老仵作都有些不解,自然就不會有所動作。而黃縣令更是聞言欲嘔,強壓著嘴裏泛酸的怪味,麵色古怪道:“是本官思慮不周。這樣您要是覺得餓了,那就先去後院休息片刻,本官也好讓人去廚房做些吃食,如此可好?”

    左右可不能在驗屍房吃飯啊......

    相較於旁人的不解跟質疑,蕭清朗麵容絲毫沒有波動,隻是目光如炬的看著許楚的動作。單單那份麵對青紅帶了臭味的屍體還能毫不忌諱的模樣,就讓人心生敬佩。

    果然京城裏的公子哥口味都重,連驗屍看的都那麽......那麽入神。

    不說蕭清朗如何巋然不動,就說許楚見一行人誰都沒有動作,不由得皺眉道:“章氏死於他殺毋庸置疑,可要分析現場乃至重建凶案現場情景,卻要靠她身上的所有痕跡。”

    見眾人還是一臉菜色,她隻得繼續解釋道:“死者身亡至少六日以上,卻因著是冬日寒冷時節延緩了屍體腐爛時間。如今屍體肉色黃緊,微變,但並不妨礙驗屍時候查看體麵症狀。”

    “我剛剛查看死者手腕後背臀部等地,見並無屍斑。可是在其腹部雙腿,早已出現大片青綠色,如此不合常理的症狀前輩以為是何原因?”說著,許楚就看向了剛剛滿臉憤慨,到現在都並不太認同她的老仵作。

    “這......死者應該是俯臥身亡,自然背後稍有屍斑......”老仵作冷聲道,“俯臥的屍體,屍斑常會出現在麵部、胸部、腹部和四肢的前麵。且看她身前胸腹部所插的碎片,可見其死的時候猝不及防向前撲倒,撞碎了屋子裏的瓷器而後傷了屍身。”

    這話說的不假,當時他同衙役看過現場,也確實見到屋子裏的一個巨大古董花瓶碎裂。對比屍體之上的碎片,可清晰看出那就是出自破碎的花瓶之上。

    許楚見他開口反駁質疑,當即明白這位估計也是擔心。怕自己推翻他的驗屍結論而落了他的名聲。要知道,仵作身為賤籍,隻靠衙門的俸祿根本難以養家糊口,所以他們常會幫著富貴人家是殮屍送葬或是為死者整理儀容,繼而得些賞銀。

    若遇上那些富貴後宅中暗鬥出了人命,仵作也會被喚去驗屍。或是得了好處,或是一驗成名繼而讓更多人私下找尋,都是一門極好的進項財路。

    可要是今日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子落了臉麵,那他的名聲怕是會一落千丈,而一些講究人家自然也就不願再尋他接私活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皺眉,許多時候事情不可兩全。就如現在,她雖然同情老仵作年老卻還要為生計思慮奔波,可卻不能昧著良心認同他的驗屍結果,當然也包括自家爹爹那份白紙黑字的驗屍單。

    “俯臥的屍體,除了屍斑分布之外,更重要的特征便是,兩側眼結膜會呈瘀血狀。”許楚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老仵作,而後翻開死者眼皮,聲音不帶情緒道,“如今距死者死亡已有多日,雖然肉眼可見眼球由於腐敗而輕度外翻,角膜非常混濁沒辦法看清瞳孔。可眼結膜卻還可看到,其上卻並未有任何淤血。”

    許楚不光讓老仵作瞧了個仔細,甚至還示意蕭清朗跟黃縣令上前以防日後被反咬。

    蕭清朗還好一些,雖然撲麵而來是淡淡屍臭。但相比於之前亂葬崗層層疊疊的腐敗屍體,還有蒸骨煮屍時候的驚駭,此時的他倒是覺得並算不上什麽。

    而黃縣令跟扶著他的捕快可就慘了,倆人麵色發青,腿腳發軟,哆哆嗦嗦的猶豫道:“那個本官就不過去瞧了吧,怪瘮人的。”

    許楚看著他一副欲吐模樣,就連邊上魏廣都黑著臉不願看過來,當即也就不再強求,隻看向蕭清朗道:“那就由公子做見證就好。”

    一個縣令一個王爺,誰的話更有分量,許楚還是分得清楚的。

    “諸多症狀之下,我大抵可以推測,死者是因心髒處的致命傷而亡,而她臨死之前曾與人爭吵甚至被打。所以,本該出現屍斑的臀部等處,因受傷造成毛細血管內的血液被壓到其他地方,繼而未在死後形成屍斑。”許楚瞟了一眼臉色凝重的老仵作,見他沒再冷言冷語的反駁,當即言語態度也柔和了許多,“至於證據,就需要用到釅醋、蔥白跟白梅餅等物......此是古法,比之單用釅醋更能清晰判斷出現青綠屍斑後身上的隱傷。”

    尋常時候,若屍體還新鮮或是屍斑並未轉為青綠時候,屍體之上的痕跡並不會影響對傷痕的判斷。可一旦變為青綠,那浮現的傷痕多會被混淆。

    此時隻用釅醋滲透的房子去斷定傷痕,就會片麵或是不全。

    說到此處,許楚就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了。縱然大周之前並沒有許多著作。可在前世幾千年的文化沉澱中,留下許多在沒有緊密儀器跟技術條件的時代,各個朝代的仵作都憑經驗給後世法醫跟刑偵留下寶貴的財富。

    就如同,她眼下所做的,要用釅醋蔥白跟白梅餅勘驗屍斑變青屍體之上的傷痕一般。

    黃縣令聽許楚講的腦袋都發暈了,雖然有些不明白,可到底也猜出來她要那些物件不是為著填補肚子,而是為了驗屍。

    反正甭管怎麽詫異吧,他是慘白著臉色,緊緊咬著牙不讓自個吐出來,而後踹了身邊呆著的一個衙役一腳道:“還不趕緊去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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