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靜影沉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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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章氏的死相並不恐怖,甚至連神情都沒有了。隻是時間久了,饒是在數九寒天多少也有了屍變,這才讓大家夥臉色難看。再加上許楚毫無顧忌的解剖驗屍,愈發加劇了旁人的心驚懼怕。

    隻是隨著那麵容清秀的姑娘,一絲不苟的把屍體從頭查看到腳,還有條不紊的說了諸多發現,老仵作等人才真信了她是有真能耐的。

    到了前堂,幾人自發落座,隻聽許楚重新梳理一番此次驗屍結果。

    “死者章氏,生前極有可能與人爭執繼而留下傷痕,死於心口處的重傷。且致命傷曾被開水澆燙過,所以造成了死後才受傷的假象。”許楚停頓片刻,翻看了一眼手上卷宗,繼續道,“根據之前仵作的檢驗,他們發現章氏的時候就是如此穿著,並不淩亂也無掙紮痕跡。”

    “那又能說明什麽呢?”黃大山見許楚不緊不慢的講解,不由煩躁的打斷。

    他倒不是瞧不起許楚,隻是聽著這麽推理,他心急啊而且當真有些頭大。平日裏,他頂多是聽著底下刁民打幾句嘴炮丈,然後各大五十大板的公正處理,可是遇上本縣首富這種案子,還是人命案,一不留神就烏紗帽不保,可真由不得他耐著性子慢慢琢磨了。

    這都過了這麽些日子了,章氏的人命官司還沒了解呢。那邊於富貴又鬧騰起來,非要高老丈人一個誣告,這要是坐實了,那本縣的秀才可就又少了一個,指不定這事兒還得成了附近幾個縣的笑話勒。

    一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就打了個哆嗦。不過瞧著堂上幾個人,哪個看起來也比自個矜貴,他也隻得壓下心底湧起的煩躁看向許楚。

    一旁坐著的蕭清朗神情不動,見許楚眉頭緊鎖,心知她怕是想到了什麽疑點。再看黃大山一副沉不住氣的模樣,便沉聲解釋道,“章氏身著整齊幹淨,唯獨身上紮了幾片瓷器碎片,就是如此才最不和常理了。一般而言,人在摔倒之時,必會在情急之下伸手抓住旁邊的什麽東西,亦或是手掌向後著地以減輕身體摔到時候的痛楚。可是幾份驗屍單都未言及章氏手掌有磨損,畫影圖形也未有顯示旁邊的桌椅有任何移動,甚至靠近花瓶的案幾之上的果盤都平穩未動。”

    “而且凶手處理傷口之時用了開水,他總不可能自己從於家之外燒了開水端到章氏房中去行事。”許楚眉頭微微舒展,接著蕭清朗的話補充道,“且不說凶手貿然進入於家會不會引了人注意,隻說他能輕易找到,並且靠近閉門不出的章氏,也是有難度的。”

    “所以凶手要麽就是於家的人,且靠近章氏不會讓人驚訝。又或者他有幫手在於家......”

    現在他們的線索並不算多,自然也不能輕易下結論。按道理來說,於富貴是有極大的嫌疑的,困頓之時求娶了章氏,估計也是滿心歡喜。可後來發現她並非完璧之身,甚至無法為自己生兒育女,且自己之後一番機遇又發達了,左擁右抱之間未必不會生出旁的心思。

    可是她有些不明白的是,若於富貴真有二心,停妻再娶便是,又為何要費這麽大的力氣,冒如此風險把人殺了呢?要知道,七出之條,隻一個無所出就能讓章氏跟章秀才啞口無言的。

    而除了於富貴,旁人還會有誰有條件作案?

    “另外,死者舌根之下死死壓著一枚銅錢,因著太過隱蔽,之前幾次驗屍並未發現。現在暫且不論此銅錢的來曆,隻說這銅錢到底是死者自己所謂,還是凶手故意為之?”這也是許楚想不通的一點,若是因著章氏發現了鑄假案的真相,繼而被殺滅口,那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道人家,平日裏過得日子比個下人也算不上好,又如何會發現那等隱秘之事?竟然還能拿到物證!可要是凶手所為,他又為何要多此一舉呢?

    既然他以開水抹掉凶殺痕跡,又怎會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留下假銅幣?

    “我曾在江南遊曆,聽聞當地有含口錢的風俗。隻是這一般都是用於屠戶等曾有殺虐的人身上,直白說來就是如果死者生前做過屠夫有過殺虐,那麽他臨死之前,家人需以紅布遮住他雙手,假作折斷模樣,以避免在陰間被他宰殺的牲畜撕咬雙手。另外,還要在喪者的嘴裏放上一枚銅板,這叫做含口錢。從未聽聞會在一個吃齋念佛的女子身上用此法。”蕭清朗見許楚一幅願聞其詳的模樣,不由輕笑道,“江浙一帶也有話本傳言,說人死後靈魂過奈何橋需用一文錢買孟婆湯,若無那一文錢則無法買孟婆湯繼而無法忘卻前生種種,最後無法投胎轉世。”

    許楚聞言訝然道:“看章氏的卷宗她為人本分老實,性子也算賢惠,怎會有殺戮?”說道此處,她臉色倏然一變,“她唯一有過殺戮罪孽的,該就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了吧。”

    若不是蕭清朗坐鎮默許她解剖,也許她也不能確定章氏是將孩子偷偷生下來了,還是暗中墮胎了。隻是經過解剖之後,她產道並未有足月的損傷,相反倒是符合引產後的特征。

    如此說來,那凶手的範圍也就可以大體圈定一下了。若是前者,大抵該是甚至章氏過往,且與那胎兒有關之人。若口中出現銅板的原因是後者,想要讓死者投胎轉世,那大抵也該是與她有所關聯之人,至少二人不算凶惡仇人。

    她的推測,蕭清朗自然認同,略微思索片刻,他看向黃大山問道:“案發之後,可曾派人知會過於富貴現場不可擅動?”

    “那是自然,本官雖然不算什麽精明的,但卻也知道命案一日不破,現場就不能破壞。”一說起這事兒,黃大山立馬就精神抖擻起來。那樣子,還頗有些邀功請賞的得意勁兒。

    這廂幾人重新查看著卷宗,那邊黃大山一拍腦門哎呀一聲道:“差點忘了。”

    “之前下邊人稟過,說章氏以前曾許過一戶人家,是踏實本分的莊稼戶。不過後來好像是章秀才嫌貧愛富還是啥的,鬧著退了親,之後倆月以後,章氏才匆忙嫁給了於富貴。不過那事兒鬧得不凶,而且那個漢子舉家搬遷了,加上過了這麽多年,就沒人再提說了。”

    他的話音剛落,蕭清朗跟許楚就驟然看向對方,待到瞧見彼此眼中的明了才移開視線。不過縱然隻是一瞬的對視,也莫名的讓蕭清朗嘴角微微上揚幾分。而許楚心頭也恍惚一息,甚至最後她隻能抬手抱了茶杯假意飲茶,才抑住麵上的熾燙。

    “還勞煩大人派人去翻找一下,看看那戶人家的路引子記錄跟戶籍登記。”蕭清朗微微頷首看向黃大山,他語氣極為風輕雲淡,可落在黃大山耳中卻絲毫不敢耽擱。

    “本官這就吩咐下去。”說完,他就起身招呼了人去忙活。

    他之所以如此說,自然不會是無的放矢的。若真如他們所猜測的,那枚銅錢跟江南或是江浙一帶風俗有關,那跟那件事有直接關係的也不過幾人而已。

    現在雖然還無法確定章氏腹中曾孕育的孩子就是那人的,但卻也是一個懷疑不是?畢竟,這個年頭水性楊花鬧得沸沸揚揚的女子,多不可能如章氏一般有個好名聲。

    雖說有時候人沒了之後,旁人總會放大她的善處,選擇的遺忘或是回避一些不好的地方。可至少也說明,章氏並非讓人唾棄之人才是。

    許楚沒再吭聲,而是皺著眉頭細細琢磨,想了一會就將思緒停了在了章氏的過往之上。若她不是因發現隱秘而被殺滅口,那到底是為什麽呢?到底是什麽人,難道真有可能是於家之外的人?可是,會是什麽人那麽神通廣大,既知道章氏隱藏的秘密,還能不緊不慢的殺人毀滅罪證,並且避人耳目又或者讓於家上下替他隱瞞?

    要知道,要人性命的事兒,可不比殺隻雞殺隻狗那般簡單。不說於家的下人有沒有那份心理承受能力隱瞞事實,就說一旦東窗事發那包庇之人可是也要同罪論處的。

    她想到這裏不由的輕輕搖頭,好像是有些想不通。再者,於富貴雖然以前隻是個匠人,但卻也算是能養家糊口,若他知道章氏的過往,他又怎會心甘情願的娶了章氏呢?若他不知道......那章氏是如何將那事兒瞞住的,要知道婦人跟少女的差別可並非一言半語就能解釋清楚的。

    至於黃大山所說的章秀才嫌棄那戶農家人貧困,繼而生了悔意不認親事,她倒真未覺得準當。一來於富貴當初作為一個匠人所得的工錢也是有限的,二來那戶人家既然能說舉家搬遷就舉家搬遷,甚至家中房屋宅院都未留戀,足以見是頗有家底的寬裕莊稼戶,縱然不是大富之人定也是小康之家。

    那麽二者相比之下,要說嫌貧愛富,估計也說不過去。不過話說回來了,她如今所想多為主觀臆測,想要確定自然還需去查訪之後才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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