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柳泉城，悅來客棧。

    蘇微雲懶洋洋地躺在店門口一張桌子上。

    陽光透過店門照射進來，剛好可以照到他的整個身子，像是給他披上一層金色的外衣。

    蘇微雲告別屠嬌嬌後，便將人皮麵具取下，他的臉有好多天沒見過黃燦燦的太陽了。尤其是江南的太陽，總是那麽迷人，那麽溫暖。

    仿佛可以照進人的心裏麵去。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蘇微雲突然高聲唱起歌來，曲調雖然歡快，語聲卻有些悵然。

    “哈哈哈！”

    門外忽地傳來一個爽朗的笑聲，一位古靈精怪，極有魅力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走入店中。

    他指著蘇微雲笑道：“店主，你難道是想起哪位舊情人了？怎的唱這種曲子？”

    蘇微雲順著聲音瞥去，眼睛陡然一睜，那少年竟是小魚兒！

    小魚兒表情瞬間大喜，又對著他眨了眨眼，並不相認，而是望向身後，故意叫的很大聲：“魏無牙，看來你是真的老了，連路都走不動了！”

    蘇微雲神色一變，又立馬恢複常色，平靜地問道：“那你說我應該唱什麽曲好？”

    小魚兒轉了轉眼珠，笑道：“哈哈哈，唱一曲鴻門宴最好！”

    “鴻門宴？你要給我們擺一道鴻門宴嗎？”

    遙遙地，小魚兒身後一大堆人慢慢湧來，其中最令人矚目的是隊伍中一前一後的兩人。

    最當先的一人威風八麵，氣宇軒昂，臉上戴著一個奇異的龍頭麵具，赫然是十二星相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龍星君”；

    而落在最後的一人則身材極矮，長得歪曲而獰惡，眼中隨時都散發出狡猾奸詐的光芒，就好像是老天爺用一隻老鼠，一隻狐狸，一隻狼斬碎了，再用一瓶毒藥，一碗臭水揉在一齊造出來的活鬼！

    蘇微雲不必再猜。

    此人若不是魏無牙，他活生生吞下一隻老鼠！

    小魚兒又道：“神龍，你怎麽不走得快點？你難道不知道魏無牙在等你？”

    神龍疑惑道：“我走在前麵，說等也是我在等他，怎麽會是他等我？”

    小魚兒又道：“你難道不知道魏無牙故意落在你遠遠的後麵，中間還隔了一幫弟子，就是為了可以不用和你的身形比較。不等你走得遠些，他怎麽敢上前？難道不是他在等你？”

    落在最後的魏無牙桀桀笑了起來，他不笑還好，一笑更是了不得，尖銳刺耳的笑聲簡直是蘇微雲聽到過最難聽，最惡心的聲音。

    他此時第一個聯想到的不是什麽夜梟烏鴉，而是邀月。他實在很難想象魏無牙如果真的娶到了邀月宮主，那將會是一種什麽樣奇特的場景。

    “咯咯咯咯，你說我害怕和神龍比？根本就是笑話！”

    魏無牙坐在一張寬敞豪華的椅子上，椅子下方還有八個鐵製滑輪，有一位無牙門的弟子緩緩推著他，往悅來客棧的店門口行來。

    魏無牙停在神龍星君身邊，道：“他站著，我坐著；他自己兩腿走著，我坐車有人推著；他沒人服侍，我身邊卻弟子成群。我難道不敢和他比較嗎？”

    小魚兒話鋒一轉，又笑道：“你當然敢。十二星相其他十一位加起來也比不過老大魏無牙。何況隻是一條區區的‘龍’？”

    神龍星君聲音變冷，道：“你用不著離間我們，如今武林衰落，局勢大亂，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弊，這點道理我還是懂的！”

    魏無牙則快活起來：“哈哈，神龍，你不必理睬他，他也隻不過是說了幾句大實話而已！”

    神龍星君冷哼一聲，便走進悅來客棧中。

    在小魚兒故意挑撥，魏無牙與神龍星君說話之間，蘇微雲早已回到客棧後院，趁著眾人都不注意的時候，默默地又戴上了人皮麵具，這才走出。

    魏無牙雖不知道他，但神龍星君是見過他的，他自然不願被認出。

    “眾位客官，裏麵請！”

    魏無牙看著蘇微雲，回頭望了望身後，他的身後立即站出一位弟子來：“我記得前幾天這間客棧的店主不是你！”

    蘇微雲不慌不忙地道：“這店子本是江南大亨段合肥段老爺的產業，而我就是受他指派，新來的人；上一個店主因為經營不善，已經被段老爺撤走了。”

    蘇微雲隨口借了借江南富豪“段合肥”的名號來用，一本正經，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

    “哦？被撤走了？你們客棧真的還有這行規矩？”

    那人皺著眉毛，言語間很不客氣。

    蘇微雲笑道：“大爺說笑了。他十好幾天都沒招攬到半個客人，難道不撤他，等著賠本嗎？”

    小魚兒在旁邊跟著附和恥笑道：“你們這群老鼠，果然是見多識廣，無所不知，竟連做買賣賠本的道理都不懂！悅來客棧遍布天下，偶爾撤走一兩個人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魏無牙微怒道：“瞧瞧你怎麽辦事的，什麽都不懂，還在這裏指手畫腳！”

    那人被魏無牙責怪，不敢發作，隻好將火氣發泄到小魚兒的身上，道：“這個江小魚多嘴多舌，依我看，早該一刀殺了好。”

    他說著說著，自知說得有些不對，聲氣漸漸弱了下去。

    魏無牙坐在椅上，也不見怎麽動作，隻聽“啪”的一下，那弟子的臉上挨了一個大耳光，浮出一大塊青腫。

    他摔在遠處，爬起身子捂住牙齒，什麽話都不敢再說，灰溜溜地回隊伍中去了。

    蘇微雲靜靜地看著，順勢接話道：“依我瞧，這位大爺最是神通廣大，怎麽會不知道這些呢？就好比這一輛座椅，簡直精巧絕倫，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未曾見過。”

    “就算武侯在世，月英重現，怕也不過如此了吧。”

    “咯咯咯，你這位店主的確是更有眼光的多。”

    這幾句馬屁正是拍到了魏無牙最得意的地方，他不由得放下戒備之心，笑嗬嗬地走進了客棧之中。

    蘇微雲微微一笑。

    他知道，像魏無牙這種先天醜陋畸形的人往往會有一種執念，就是要證明自己比正常的人還強，所以魏無牙一定最是聽不得別人說他們不行。

    ——所以無牙門下的弟子才會個個都被魏無牙定下“可殺不可辱”的門規。門人死不死都不重要，但他的麵子是絕不容有失的。

    但真正令魏無牙和神龍星君對這間悅來客棧沒有生起懷疑之心的原因其實是：他們認為天底下除了燕南天和邀月憐星以外，已沒有任何人值得他們忌憚。

    而這三位絕世高手，顯然是不屑於在一間客棧裏與他們玩弄花招的。

    於是不過一會兒，所有人都走進了這間悅來客棧之中。

    小魚兒落在最後進門，與蘇微雲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