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人很少。

    經過方才一場大鬧，該走的人早就走了，店裏隻有三個客人還安穩地依然坐著。

    三人分別是一對相依為命的老人和少女，和一個伏在桌麵的酒鬼，那酒鬼看來像是已醉得不省人事。

    店裏的老板是位駝子，他弓著身子將酒與花生送上來。

    “客官慢用。”

    酒隻有二兩，花生也隻有一盤。

    對於兩個大男人來說，這點東西實在有些不夠瞧的。

    蘇微雲卻大咧咧地扔出那四十九枚銅錢，道：“多的不必找了。”

    駝子不問來曆，收下銅錢，便退了下去。

    燕雙飛卻惋惜道：“這四十九個銅板哪怕點一百個菜也夠了，卻隻讓你點了二兩酒和一盤花生。”

    蘇微雲看了他一眼，道：“你對師父的決定很有意見嗎？”

    燕雙飛連忙把頭搖得像是個撥浪鼓，不住地道：“沒有，沒有，沒有。”

    蘇微雲道：“那就好，徒弟本該多聽聽師父的話的。否則你以後若是被人殺了，我都不一定有心思去給你報仇。”

    燕雙飛聞言，不禁縮了縮脖子。

    兩人沉默了一陣，蘇微雲拈了幾顆花生，忽然又道：“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用能點一百道大菜的錢去點這麽一盤小花生？”

    燕雙飛又呆住，勉強說道：“師父的決定.......想必是一定有深意的。”

    蘇微雲一拍桌子，厲聲道：“你嘴中雖這麽說，可心裏一定把你師父當作是個傻子，所以才不問的，是麽？”

    燕雙飛連忙道：“不是，不是的。”

    “那你還不快問？！不懂就要多問，你若不問，怎麽能學到本事？！”

    燕雙飛道：“好，好，我馬上問！不知道師父為什麽要用能點一百道大菜的錢去點這麽一盤小花生？”

    他嚇得一字不差地將方才蘇微雲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蘇微雲這才滿意道：“看來你的悟性還不錯，跟我學上一年，大概也足夠應付一些小麻煩了。”

    他說話之時，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趴在桌上的那個酒鬼，可酒鬼像是真的睡死了一樣，一點動靜都沒有。

    蘇微雲慢慢說道：“花生和酒當然不值錢，但是我們和有趣的人一起吃飯，就該多花些錢。”

    燕雙飛道：“有趣的人？”

    蘇微雲指了指酒店中另外三個人，道：“他們都是有趣的人，平常時候想和他們一起吃一頓飯，莫說一百個菜，就算一千個菜也請不到的。”

    燕雙飛的神情變得更加古怪，他想笑可是卻怎麽也笑不出。

    “那個.......師父，我聽說你是從深山修行出來的，一出山便一鳴驚人，難道.......難道你是跟那個胡不歸學的劍法？”

    胡不歸也是天底下用劍數一數二的高手，但他並不在兵器譜上。

    因為他為人瘋瘋癲癲，不拘一格，劍法也是時強時弱，難以捉摸，有時精妙絕倫，天馬行空，無人可及；有時卻爛如稀泥，根本不能入眼。

    所以百曉生考慮再三，還是沒有將這位已至絕巔的劍法強者排上兵器譜。

    ——而此時燕雙飛居然猜想蘇微雲是胡不歸的弟子，因為他實在覺得蘇微雲有點瘋。

    “亂說一通，他們的劍法根本不一樣！原來兵器譜排名第四十六的人見識也不過如此！”

    這回說話的人是那個紮著兩個大辮子的姑娘。

    燕雙飛皺眉望去，問道：“你知道我在兵器譜上的排名？”

    辮子姑娘道：“我剛才聽見了。”

    燕雙飛不悅地道：“你既然聽見了，就該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講的！”

    辮子姑娘噘著嘴道：“是你先亂講的，難道又不許我講？”

    “哼！”

    燕雙飛冷哼一聲，突然手中一動，已將他的獨門飛槍擲出，槍尖一翻，急速穿堂而去，“嗖”的一聲，已到了辮子姑娘的麵前。

    他剛受了蘇微雲一肚子的氣，無處發泄，正好就將這個不曉事的小姑娘當作了出氣筒。

    辮子姑娘大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身旁已有一隻蒼老的手伸出。

    叮！

    那隻手的食指與拇指微屈下，一雙筷子敲打在飛槍上，頓時將之敲落在地，發出輕響。

    燕雙飛看去，乃是辮子姑娘身旁的那位老人出了手。

    老人歎息道：“江湖中的人怎的越來越喜歡隨便殺人了？”

    蘇微雲接口道：“因為這些人總想用殺人來彰顯自己的地位和實力。可他們不明白，這種做法不但幼稚，而且可悲。”

    老人道：“唉，你是他的師父，你得好好教教他這個道理的。”

    蘇微雲果然轉頭去看燕雙飛，嚴肅地道：“你明白了麽？你以後若殺了不該殺的人，我也隻好忍痛將你斬於劍下了。”

    燕雙飛駭得肝膽皆驚，麵如土色，道：“師父，師父........師父不是保護徒弟的麽？怎麽還要殺徒弟？”

    蘇微雲正色道：“師父本來不該殺徒弟，但是我這人最講究公平。你殺了一個不該殺的人，我隻好也破例殺一個不該殺的人，對不對？”

    “對，真是對極了！”

    辮子姑娘眉開眼笑，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

    燕雙飛這回卻不敢多嘴了。他已決定，隻要蘇微雲不主動開口，他就一定不多惹麻煩，連酒也不喝。

    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的道理他還是懂得的。

    誰知蘇微雲立刻又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燕雙飛怔神道：“弟子應該說什麽？”

    蘇微雲道：“你不問我麽？難道你覺得我特意將你帶到這裏來，就是為了和這三個人一起吃一盤花生？”

    燕雙飛道：“那麽師父帶弟子來是為了.......”

    蘇微雲回過頭去，盯著酒鬼道：“我帶你來，是讓你看看這個人的！”

    燕雙飛心裏雖在想著：這個死酒鬼有什麽好看的？但他卻不敢再講了，隻好裝作也在仔細打量的樣子。

    過了一陣，蘇微雲突又道：“你看這麽半天，看出他是誰了嗎？”

    燕雙飛道：“他是個酒鬼......”

    蘇微雲打斷他道：“我是問他的名號！他比你有名得多了，你要不知道他，也真算是個廢物。”

    燕雙飛露出一副難看的表情：“他總不會......他總不會就是小李飛刀李尋歡吧？”

    蘇微雲長長舒了一口氣，欣慰地說：“你總算蒙對了一次！”

    “他正是‘飛刀奪命，例不虛發’，兵器譜上排名第三位的李尋歡！”

    燕雙飛兩眼發直，嘴巴張大，大得好像能塞下一個熟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