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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八章

    很冷。

    雖然對這種冷已經有預料了，馬進德還是下意識的縮了下手腳。

    這個動作令他心裏上舒服了一些，實際上卻沒什麽改變。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一陣刺眼的光芒——其實那光的亮度並不是非常高，但因為他一直在黑暗裏，就覺得有些刺眼，然後那個熟悉的，令他厭煩的聲音就響了：“老二、老三，起床了！老二！聽到沒有！起床了！”

    “……讓我再睡一會兒。”旁邊傳來他二姐一貫含糊的聲音。

    “你快給我起來，一個女孩家這麽懶，我看你以後怎麽嫁的出去！你起來，你給我起來聽到沒有！”

    “啊——”一聲刺耳的尖叫，“老流氓！”

    “混賬，我是你爸爸。”

    “是我爸爸也不能隨便掀我的被子！”

    “快起來！老三，你今天還要提前去學校嗎？”

    他沒有回答，但是從床上坐了起來，開始穿衣服，他想盡量的能在被窩裏呆一會兒，可被子裏也沒有多少溫度，一會兒本來就不暖和的身體完全冷了下來，等他穿好衣服，隻覺得雙腳都是涼的，他搓著雙手往車子的方向走，那邊，他父親已經給他們的推車燒上了煤爐，雖然是剛剛燒上，但從心理上也會有些暖氣的。

    他二姐的選擇和他一樣，他爸爸厭煩的揮了揮手：“往邊兒去一下，老二，準備麵和水，老三，弄菜啊。”

    “臉還沒洗呢，不要洗了臉再弄這些嗎？否則客人看到我一臉眼屎，根本就不會買了！”

    “哪有這麽多講究！老三你弄菜！”

    他沒有說話，隻是直接到了洗漱的地方，那裏，他二姐正把熱水倒進盆裏，看到他來立刻道：“我先洗。”

    “我就洗手。”

    “那也是我先洗，你們男人都是髒的！”

    “你才髒呢！”

    “馬進德，你想死嗎？”

    “馬牡丹，你注意一些！”

    “啊啊啊啊——說了不要叫我馬牡丹！”

    “你就是馬牡丹！”

    “都給我住嘴你們兩個兔崽子！要洗快點，不洗都給我滾進來！老子天天一早起一晚睡掏力賣命給你們掙錢，不是聽你們在這裏嘰嘎的！誰再胡滋滋，老子揍死他！”伴隨著他爸爸的聲音的，是鏟子敲打在鐵皮上的聲音，他們姐弟終於不再吵鬧，然後一起用開了那盆溫水。

    馬進德其實不太在乎是誰先洗，再怎麽說他二姐也是女生，每天晚上臨睡前都會頂著他爸的詬罵洗了手臉，隻是一夜的功夫隨便也不會多髒，但是，他想盡可能多的吸收一點溫度——他們家沒有熱水器，不管是煤氣的還是電氣的，在他媽媽還在的時候，每天都會燒很多的熱水，但自從他媽媽不在，他們，或者說他能用的熱水，就隻有這在爐子上溫了一夜的一壺了。每天早上他們都會用這一壺水洗臉洗手刷牙，他不是太講究，一般不會洗臉——反正訓練完一身汗，隨便在學校裏抹一把就行了，但是他要洗手，即使他的手並不髒。

    他和他姐姐搶著用了這一盆水，殘留的睡意也就完全沒有了。

    馬牡丹去和麵，他則開始準備弄菜，他是不會炒菜的，但是把早已準備好的鹹菜給撥出來，把海帶泡上，這些他還是能做到的。而他爸爸，則在那邊炒雞蛋，這件事，他從不讓任何人做，哪怕是他媽媽在的時候也搭不上手——他不相信別人，怕人偷吃了他的雞蛋。

    他這邊剛把海帶泡好，那邊炒雞蛋的香味就出來了，再之後就是辣椒刺鼻的味道，但很快就和雞蛋融為了一體，他下意識的吸了下鼻子。他們家的生意能一直還不錯，和他爸爸的雞蛋炒的不錯，其實是有很大關係的。

    他正想著，腰就被頂了一下，回過頭，就看到他二姐衝他比眼色：“記得給我留點。”

    他抿了下嘴。

    “小兔崽子，給我留點知道嗎？”

    他低下頭沒有說什麽——這雞蛋並不會讓他吃的，但炒好後，他是有機會接觸到的，一直以來，他都會偷偷的撥出一些，他二姐要的，就是那部分。

    海帶泡上，鹹菜撥出，土豆削皮切成絲，剝出大把的蒜搗碎，再把這些東西都弄好後，他還要去外麵的豆腐店買豆芽和油豆皮回來，而他爸爸則會趁這段時間把海帶調出來，再把土豆炒好，等他再從豆腐店回來，接著做下麵的菜，當然，這些就不用他再插手了，他隻要幫著裝車就行了。

    這個步驟，他的父親隻允許他來做——他媽媽在的時候，就是他媽媽炒菜，他親自來做，現在他媽媽不在了，他需要去炒菜，就讓他來了，他大姐當年沒做過，他二姐也不被允許，隻有他可以，這也是他能接觸到辣椒炒雞蛋的時候。

    他爸爸做了多少心中是有數的，哪怕可以靠擺動來掩蓋，可也不能太多，他在心裏估摸過，六片是極限，他二姐不在家的時候，這六片都是他的，他二姐在，就要分出去一半。

    他把自己那三片吃了，把剩下的三片放到一個碟子裏，趁著回自己那邊的時候，放到他二姐身邊，他二姐飛快的抓住，一口氣都倒在了嘴裏：“算你有良心，下次記得把大的都給我知道嗎？”

    他沒有說話，進去拿了自己的書包就往外走，他二姐斜了他一眼：“又跑了，爸，老三又要走了！”

    “讓他走，他的活兒都幹完了！”

    他二姐對他比了個鬼臉：“那我的活兒也幹完了，是不是也能走了！”

    “你走個球！等我出了車再說，老二我給你說，你再敢亂跑，就徹底給我回來，那個學你也別上了，老子都供你讀完初中了！咱們村，有哪個女孩子讀完初中的還接著讀的？你再不知道好歹，我可就不客氣了！要不是恁媽早年對我說過，我才不會讓你上這個學，有個球用！……”

    他爸爸還在那裏絮叨，他已經走了出來，不過是十來分鍾的差別，此時天已經有些蒙蒙亮了，他吸了口氣，並沒有什麽清新的感覺——這也是自然的，現在正有霧霾，雖然應該不濃鬱，卻是有的，不過他還是有種清爽的感覺，仿佛逃掉了什麽。

    他慢慢的在街上走著，此時，已經有不少早點鋪開了，不過食客還不多，隻是旺盛的爐火和食物的香氣都給人一種暖意，對於這些他都不去看，隻是用眼角的餘光瞄一眼，他現在還不能吃飯，要訓練完再真正的吃點東西，那時候學校的食堂也開了，他可以在那裏吃，同樣的東西，食堂裏，相對會便宜一些。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非常喜歡這街邊的東西，可以說這一道街的東西他都吃過。

    他喜歡他家斜對麵的那個胡辣湯，雖然沒有肉，可麵筋很多，而且是那個老太太親自洗出來的，薄薄的一層又特別有勁道；

    他喜歡街頭那家的豆腐腦，很多人都喜歡，據說是因為他們家是真正的石磨磨出來的；

    他喜歡拐彎那一家的燒餅，芝麻特別多；

    他喜歡路西超市旁邊那一家的小籠包，都是買的好肉，用大刀自己跺出來的，他家的小米粥也特別香甜；

    他喜歡……

    每一家，他都能說出個子午卯醜，然後有針對性的選擇，那時候他最喜歡的一件事，就是拿著他媽媽偷塞給他的錢，買各種自己喜歡的東西，然後好好的吃一頓……

    “馬進德！”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起頭，就看到了時令，後者正用力的向他揮手，笑的，特別明顯。

    他抬了下眼，沒有回答，時令也不在乎，這時候已經跑了過來：“哎呀，你來的可真早啊！這麽冷，你是怎麽起來的？我每次起來都要做一番鬥爭呢。”

    “……不也起來了嗎？”

    “啊？”

    他不再說話，時令自己卻反應過來了：“嗯嗯，是啊，再冷也要起來的啊，我媽媽還不讓我一直開電熱毯，說對身體不好，小太陽也是一早都關了……聽說市裏要通暖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通到咱們這裏，對了，咱們先進去吧，班長……”

    他正想說齊振雲今天不來了，就看到他從剛停下的汽車上下來了。

    “班長？！”時令一呆，隨即道，“你、你怎麽來了。”

    “嗯。”

    “班長？”

    “進去吧。”

    齊振雲說著，率先先往裏麵走去，時令有些莫名，就衝馬進德道：“你覺得班長這是怎麽了。”

    馬進德暗暗的翻了個白眼，心說你們倆昨天一起走的，你們倆都是一天都沒來上學校，今天你來問我齊振雲怎麽了？

    “我、怎、麽、知、道！”

    “他今天好像有些不太高興。”

    “……你不知道嗎？”忍了又忍，馬進德還是沒能忍住。

    “什麽？”

    “你昨天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嗎？這事你還來問我？”

    “昨天……我昨天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啊，難道……”時令看著齊振雲的背影，立刻開始了腦補，難道之後齊振雲的爸媽回來了？難道他們對他沒有絲毫關心？難道……

    他昨天應該堅持買了雞回去燉的！

    馬進德一直看著他的表情，此時見他仿佛想到了什麽，冷哼了一聲，時令回過神，看著他欲言又止，非常糾結。他咬了下牙，克製著自己不先開口，最後還是時令先歎了口氣：“那個、那個馬進德啊……我隻是這麽一說，你、你別在意啊……”

    他看了眼時令，時令又道：“你真的別在意啊。”

    ……

    “你不會在意吧？”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我……”

    馬進德磨了下牙，他現在真有一種忍無可忍的感覺，時令道：“那什麽……班長，挺不容易的，咱們以後別讓他操心了。”

    馬進德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他當下就有些拉著時令領口拚命嘶吼的衝動，可是這個衝動動到一半，就停在了那裏——就在幾天前，他才欠了齊振雲一個大、人、情！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見他們很長時間都不過來，那邊的齊振雲回頭叫道，時令一伸手，“來、來了，班長！走啊！”

    說完，他不理馬進德，快步跑到齊振雲身邊：“那班長你都積勞成疾了，今天怎麽不在家休息？”

    “……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

    “怎麽不嚴重？昨天大夫是怎麽說的？還、還有，那個你也沒有喝雞湯……吧？”

    齊振雲斜了他一眼：“我有喝西洋參。”

    “啊？”

    “不是要補嗎？都一樣。”

    “還是、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吧……”時令的聲音也不是太確定，“班長你查了嗎？班長這個事你可不能大意啊。我媽媽就經常說年輕的時候不注意，到老了後悔也就晚了，她當年……”

    “你媽媽有沒有說過你很囉嗦？”

    時令的話僵在了那兒，他眨著眼，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囉嗦……

    沒有。

    不僅是他媽媽，其他人也沒有，沒有任何人說他囉嗦，因為他一般是不說話的，一開口，也經常是口吃，磕磕巴巴的半天也說不完整一句……

    他不囉嗦，他隻是……

    關心齊振雲。

    看著他那可憐巴巴的眼神，齊振雲也很有一種後悔，他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最後伸手捏住了時令的鼻子，時令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一時間更傻了，被他捏的要喘不過來了才反應過來要張嘴：“班、班班班長……”

    “逗你的！”

    “啊？”

    “難得你說話不磕巴。”

    “班長！”時令的臉迅速脹紅，“班長你太壞了！”

    齊振雲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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