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對齊振雲進行過專訪。

    在齊進最火紅的那幾年他還小，他的父母隻想著怎麽保護他，從來沒有想過讓他曝光在鎂光燈下。

    而那個時候也並不流行明星的孩子出來露麵。

    等到流行的時候，一來齊進已經過了最火紅的時候，二來足球也不招人喜歡了……嗯，中國男足男足的曝光向來是和吐槽在一起的。

    所以沒有人對齊振雲進行過訪問，哪怕他成績優異，體能強大，成熟穩重，深的各科老師的喜愛，可說到底，也就是一個優秀的普通少年。

    是的，普通。

    他在奧數上沒有光輝燦爛的成績，其他什麽鋼琴小提琴也沒有什麽強大的考級證書，智商沒測過，但想來是不足一百八的，英語不錯，也遠遠沒到精通的地步。

    這樣的孩子，是鄰居家的孩子不錯，卻不是要出書的孩子，更不是要上電視的孩子，自然也沒有人要來采訪他。

    當然，就算有人采訪了，他會不會說實話還是兩回事……

    不過要是真有人這麽做了，而他也願意說實話，那麽在問起對齊進的印象的時候，他大概會這麽說：“他是一個傳統的爸爸，我們沒有太多的交流，但他一直對我有著非常強大的影響。他很努力，他一直在堅持，他沒有太多話，但他的行動一直在激勵著我，然後，他有些懦弱……他其實可以更主動一些。是的，在同我母親的關係上，他可以的。他們走到今天其實是一個錯誤，他們都需要改變，我覺得這個改變由他率先來做更好，怎麽改變？就是更主動一些，更……多一些交流，我想女性都喜歡的，我媽媽當然也不例外。至於和我？那無所謂，他是我爸爸。會不會有遺憾？沒有想過。希望……他能支持我踢球吧，雖然他現在好像不反對了，但我還是希望他能支持……他的支持對我很重要，是的，很重要。”

    這些話，有的是齊振雲已經想了很久的，有的是壓抑在他內心深處，他自己其實也沒有去深思的，但是在這個時候，都暴露了出來。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與時令互動，看著他們那麽親昵的相處，看著自己的父親同時令開著玩笑，看著他們說著那些更像父子之間的對話……

    沒有憤怒。

    他覺得自己應該憤怒的，可是沒有。

    也沒有生氣。

    他覺得自己應該生氣的，但是也沒有。

    他就仿佛是一個陌生人，在看別人演的話劇，心中異常的冷靜，隻是他的扶著門把的手，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越來越緊，而他的牙根，也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時候，咬的越來越緊。

    他覺得自己很冷靜，他冷靜的聽著那兩個人在說笑，冷靜的聽著他們回憶往事，冷靜的在腦中勾勒出了種種畫麵。

    他的父親，教時令踢球！

    他的父親，鼓勵時令踢球！

    他的父親，陪時令踢球！

    “爸爸，我們去踢球吧！”他不由得回憶起那記憶深處的一幕，那時候他還小，那一天本來也應該像無數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一樣的，但是，他記住了，他永遠記得，當時他的父親坐在陽台上，看著遠處，喝著水。他抱著足球走到他身邊，想讓他的爸爸陪他玩耍。

    足球，是他們最好的玩具！

    但是那一天，他的父親隻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搖了搖頭。

    “爸爸？”

    “我們，不要踢球了。”

    “為什麽？那玩什麽？”

    “除了足球，什麽都可以。”

    “那為什麽足球不行？”

    “唔，你以後都不要踢了。”

    “為什麽？”

    “不為什麽？”

    “可是，到底是為什麽啊！”

    “沒有為什麽，就是不要踢了。”

    他的父親，沒有叱罵沒有大吼，但卻很堅定，他看著他的父親，隱隱的就感覺到了不對，然後，他就哭了起來，嚎啕大哭，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是為什麽，等他再長大一些回憶，就能想到，那大概，是他在為自己生命中要消失的重要的東西而難過，雖然那個時候他還什麽都不懂！

    不過好在，他沒有放棄。

    雖然在家裏得不到任何支持，他卻一直在堅持，很多次，他其實是感謝自己的這份堅持的。

    他想，他總算沒有辜負一個東西。

    在很久很久以後，哪怕他在足球上沒有任何成績，他也總是沒有辜負足球。

    不過他一直記得自己當時的樣子，以及那第一次感受到的沉重，那麽難受，以至於他父親用動畫片都無法安撫，最後是怎麽樣了？

    好像是帶他玩了一會兒遊戲？

    他已經忘了，但他永遠記得那一幕，以及，之後的很多次拒絕。

    “商城隊集訓？去做些別的吧。”

    “足球夏令營？最好不要去。”

    “英國的短期足球旅行？可以去英國，但不要碰足球。”

    ……

    一件又一件，真的是太多了，也許不像他媽媽那樣強硬的拒絕，卻是肯定的，一直到最近，他取得了鐵中的勝利，他的父親才不明確的反對。

    但，還是不支持的。

    不反對隻是早先有過承諾，不支持，卻是一貫的態度。

    這一次的比賽，他的父親從來沒有問過一句！

    甚至是昨天的決賽，他的父親也沒有提上一次！

    而現在，他聽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

    他的父親，一直在教導別人！

    還在看別人的直播！

    時令！

    他一直覺得時令的技術好的誇張，好的眼熟，好的不一般！

    他做過很多谘詢，有過很多猜測，想過很多，最後隻能歸結為時令的天賦！

    那令他妒忌，卻又隻能承認的天賦！

    他想，時令大概就是那種，在電視裏看看別人的動作，然後就能作出來的天才型的球員！

    他不想承認，但事實是，真的有一段時間，他是被這個問題困擾的！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天才，那些被他們喜歡的球員巨星可以說都是天才。

    但在現實生活裏，他基本沒有接觸到過——他是在早先就聽說過萬晚，但也隻限於聽說，他沒有同萬晚交過手，他們不是一個區的，也沒有正式參加過什麽比賽，所以，雖然他看過萬晚的比賽，可真沒有太大的感觸——在小學裏，萬晚的那些撲球也說不上多麽驚豔。

    而且，萬晚還是門將。

    他們位置不同，哪怕萬晚真是天才呢，也和他沒有衝突。

    時令卻是不一樣的。

    雖然時令就是前鋒，他這樣的特色，做其他任何位置都是虧才的，但，也在某一方麵和他是重疊的……

    不，正確的說是，他不得不讓自己更多的去做中場的角色，因為在前鋒這個位置上，他和時令，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麵上！

    沒有必要去比較！

    因為完全沒有比較的需要。

    他自幼就是出色的。

    他上的是最好的幼兒園，最好的小學，在班級裏做什麽都很好。

    這些到底是天生還是後天養成他已經忘了，隻記得一直就是這樣，然後，他也習慣了這樣。

    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在很多時候，他也是有那麽幾分自矜的，有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頗有天份的！

    甚至在早先，他還想過要改變中國足球！

    是的，這個不能對任何人說的願望，他的確是想過的。

    他想，當他長大，當他強大，他能帶領中國隊走出亞洲，起碼……也要進入十六強！

    第一步總是最重要的，能進入十六強，他們才能想下一步！

    雖然隨著年齡的增長，對足球認識的加深，他慢慢也能感覺到自己的這個想法恐怕不太容易實現，但在他心中，未嚐沒有去試一試的想法！

    別人做不到的，他不見得做不到！

    讓他承認自己沒有天分是痛苦的，可時令以自己的能力令他認識到了這一點！

    可是現在又是什麽？

    “同……學？”身後傳來一個猶疑的聲音，他沒有回頭，在這一刻，他覺得同世界剝離了。

    “同學？”那個聲音又來了，他還是沒有反應，什麽同學？同什麽學？和他有什麽關係？！

    “同學啊，你是要進去嗎？”

    隨著這一句，還有一隻手搭在了他身上，他回過頭就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個頭很高，眉眼周正，看到他回頭，還笑了一下：“你是，時令的同學嗎？”

    他沒有反應，但男人已經把門推開了，那邊立刻傳來時令有些驚喜的聲音：“齊振雲，你怎麽來了？！”

    他抬起頭，沒有看時令，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此時正一臉驚愕。

    “爸爸，你先把門關上，齊振雲，你猜這是誰？認不認的出來？你一定認識！”時令的聲音充滿了興奮，而他，則隻覺得充滿了好笑，他扯了下嘴皮，“是的，我認識。”

    “是吧是吧，不過你不要對別人說啊！”

    “說什麽？”

    “我知道你是不會說啦，但是、但是還是不要說啦，畢竟……萬一……那個，可能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他好像在回答著時令的問題，眼睛看的，卻是自己的父親，而他的父親，隻是尷尬的站在那裏。

    “總是不太好的。”時令覺得眼前的齊振雲有些奇怪，但他現在實在是太興奮了。

    齊進！

    齊進又出現了！

    對於很多商城人來說，齊進都是一個符號，不過那是屬於過去的記憶……就像70後80後崇拜的那些明星一樣，走到街上，現在的年輕人恐怕沒幾個會認識。

    齊進本身也才是70後，如果是明星顯然還沒有過氣，但作為一個足球運動員，在國足一次一次令人失望後，早先崇拜齊進的那些商城人，也大多將他遺棄了。

    但時令不一樣。

    時令不僅崇拜齊進，更仰慕他，把他作為自己的榜樣、老師！

    是的，老師。

    雖然齊進從來沒有承認過這一點，但他覺得，這就是自己的老師！

    他所有的足球技巧都是從他這裏學的，如果沒有他，他的童年恐怕更為灰暗，從某個方麵來說，齊進簡直就是他過去生活中最亮的那一道光！

    所以，雖然齊振雲出現的不合常理，雖然此時的狀態有些古怪，雖然齊振雲的表現不太一般，乃至齊進的表情都不太對，他都沒有太去在乎——甚至下意識的給這些表現都找了答案，比如齊振雲的古怪和齊進的反應，都是沒有想到對方會出現嘛！

    喜歡足球的齊振雲，一定也是喜歡齊進的，嗯，他試探著問過！

    齊振雲說過他欣賞齊進的！

    齊進這邊則可能會有些尷尬，畢竟突然麵對其他人，還有他爸爸……對於他這樣的名人總是會有些困擾的，不過這些都是沒有關係的，他爸爸不會胡亂說，齊振雲更不會的！

    所以他現在隻是兩眼閃光的看著齊振雲，還有鬱悶為什麽一向機敏的班長，這一會兒怎麽當機了？

    嗯，一定是太激動了，一定是！

    “班長一定沒想到我是認識齊進的！”他有些自豪的這麽想著。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太好。”齊振雲慢慢的開口，語氣中帶著一份尖銳的冰冷，“現在還有誰會在乎足球運動員？特別是他這樣過了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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