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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係公園。

    齊振雲和馬進德所處的地方有一個很應景的名字。

    雖然不少人吐槽，沒有廣場，沒有各種花園，地方也狹窄的一逼，除了帶動地價沒有別的用處，但真住在這兩邊的居民還是給麵子的。

    事實上，在這種規劃不全麵的大都市裏，想找一個公園是越來越難了。

    想要新的幾乎不太可能——也不能說沒有，可一定和各種高檔住宅連著。

    老的也麵臨著被拆除的風險。

    所以這個所謂的水係公園，雖然怎麽看都和普通人對公園的理解不太一樣，每天這裏還是有不少人過來。

    打羽毛球的、跳廣場舞的、耍太極拳的，乃至於拉二胡的。

    這些音樂匯集在一起，那叫一個熱鬧。

    不過隨著溫度的上升，這些項目到了十點基本也就沒有了，到了十二點，就可以說全部消失了。

    馬進德和齊振雲剛來的時候，涼亭裏還有一個拉二胡的。

    水平如何，馬進德聽不出來，隻是老爺子拉的很怡然自得，悠長的腔調也別有一番滋味。

    而到了這時候，也消失了。

    涼亭裏再也沒有其他人。

    齊振雲依然坐在那裏，馬進德有些慌了，他左右看了下，見旁邊有個自動販賣機，猶豫了一下，過去買了兩瓶水。

    拿著水過來的時候，他又猶豫了。

    這時候坐在這裏的如果是時令，他直接把水遞過去就行了，可是齊振雲……

    他知道齊振雲心裏有事，但他不知道怎麽解決他的心理，事實上，他有一種，齊振雲就算心中有事，也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感覺。

    這是齊振雲啊，這是……

    他吞了下口水，感覺到喉嚨間的幹澀，然後一點點的，就把手裏的水往齊振雲那邊送。

    等到送到齊振雲眼前的時候，後者一怔，然後愣然的向他看來，馬進德忍不住再次吞了口口水：“我想著，你是要渴了。”

    齊振雲接過水，過了一會兒才有些澀然的開口：“……謝謝。”

    他這麽說著，卻沒有馬上擰開瓶蓋，馬進德卻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了，而他不開口，齊振雲就再次發怔了。

    真不像馬進德所想的那樣，此時齊振雲並沒有想什麽高大上的東西。

    大多數時候，他的腦裏是空白的，好像有很多東西湧了上來，最終隻有一片白茫茫。

    當然偶爾的時候，也是有一些清楚的意識的，這些意識匯集在一起，就是——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什麽！

    他是一個理智的人，這麽過了半天，已經意識到其實這事和時令沒有什麽太直接的關係，雖然時令從來沒有對他說過自己的足球是齊進教的，但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事實上，他還在自己最看重的小包包裏放了齊進的照片，隻是他沒有繼續追問……

    想到這裏，他不免自嘲的勾起了嘴角。

    當時他想的是什麽？

    要一張簽名照給時令做驚喜？

    嗬嗬，嗬嗬嗬……

    早先他是怎麽想時令的，可憐兮兮的？

    嗬嗬！

    現在齊振雲就有一種打臉的感覺，而且是自己往自己臉上打，而且是打了一遍又一遍！

    他現在的感覺就是，自己的過去，到底算什麽呢？

    那些他覺得應該驕傲的，應該信奉的，應該堅持的，都成了謊話！

    騙子！騙子！

    統統都是騙子！

    在他發呆的這段時間，內心是被糾結和憤怒纏繞。，一會兒，他想去暴打時令一通，又一會兒，想著以後就絕交了，不過想的更多的，還是齊進。

    隻是想齊進，也想不出個什麽所以然，到了最後，還是那三個字，為什麽！

    為什麽會是這樣？

    為什麽要這樣？

    為什麽，放棄他……

    他不想讓自己這麽想的，但想到最後，卻是免不了的會有這種思想。

    他的母親是想讓他有另外一種發展的，包括他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希望他走另外一條在他們看起來更體麵的路。

    那也的確像是更體麵的。

    上學，一直上到頂尖，然後做學問，哪怕錢不是很多，卻是絕對清貴的。

    但是他拒絕了，哪怕身邊所有的人都反對，他還是走上了一條他們反對的路。

    為什麽呢？

    他愛足球。

    他當然愛足球。

    但是，他為什麽，愛足球呢？

    就是沒有理由的愛嗎？

    好像是的，可又好像是因為，他的父親，一直在踢球……

    在受人歡呼的時候踢，在受人冷落的時候踢，甚至，在受人鄙視的時候，依然在踢……

    齊振雲想著齊進的一個個背影，想到在自己路都走不穩的時候，從他的手裏接到的那顆球……

    他一直不說話，馬進德也發起了怔，他本就善於沉默，此時麵對齊振雲，也就更沉默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喝了口水，這個動作引起了齊振雲的注意，他回頭看了眼馬進德：“足球，對你意味著什麽？”

    他突然開口，倒把馬進德驚住了，咳嗽了兩三聲才止住：“什、什麽？”

    “足球對你意味著什麽？”

    “足球……足球……”馬進德為難了起來，足球對他意味著什麽？足球對他什麽都不意味！

    他最初是怎麽進的足球隊？

    是被齊振雲拉進來的。

    為什麽能被齊振雲拉進來？

    他沒有想過，大概也就是……終於有人要他做點同齡人都會做的事情的緣故？

    不過他對足球很有興趣嗎？

    不是太有，就是這種感覺還不錯。

    和大家一起訓練，一起踢球，有共同的目標這樣……

    雖然他和隊裏的人的關係，並不是太好。

    然後，怎麽進校隊的？

    好像也是因為齊振雲，因為齊振雲希望他能好好踢球。

    盡全力的踢球！

    然後呢？

    他在校隊過的高興嗎？很一般，真的說起來，並不如在班級裏隊伍的時候。

    那個時候雖然他也和同伴的關係不好，但，他是球隊的重要一員，而且齊振雲很善於團結隊裏的氣氛，無論是誰都不會受到冷待。

    但在學校裏就不一樣了，校隊裏的球員實在是太多了，哪怕他很努力，也不過是從替補晉升到重要替補……

    而在這裏，齊振雲再也顧不上團隊氣氛了。

    這倒不是說齊振雲冷落他了，其實齊振雲對他還是很不錯的。

    有什麽訓練活動，隻要能帶上他，齊振雲都會盡量的拉著他一起；

    平時要有個什麽聚餐呢，也會帶他一起；

    但齊振雲畢竟不是隊長，連副隊長都不是，而且……還不是技術最好的那個。

    他有時候會忍不住的想，如果齊振雲有時令那樣的技術，那足球隊所有人對他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吧……

    就像萬晚似的。

    萬晚為人很好嗎？

    真的隻是一般；

    領導能力很好嗎？

    比齊振雲差遠了。

    家裏很好嗎？

    聽說是很好的，但，那有什麽用，而且，他相信齊振雲家一定不比萬玩家差！

    而且，萬晚還很懶！

    雖然後來曝光了，那是因為他有病，但早先很少有人知道他有病，大家公認的就是他懶。

    但有人對他不服氣嗎？

    沒有。

    所有人都覺得萬晚當隊長是理所當然的——當然，他沒有這麽想，但大概也隻有他不是這麽想的，其他人，像董金澤李致遠這些一年級的都沒有任何意見！

    相比之下，齊振雲實在是太費勁兒了。

    雖然他現在也在足球隊有不錯的名聲，可那真是他自己一點點努力來的，而如果他有時令那樣的技術，恐怕早就不一樣了吧。

    當然這隻是他自己的胡思亂想。

    “挺有……”他回過神，想著話要怎麽說，最後道，“嗯，挺有意思的。”

    這麽說應該沒錯吧？

    齊振雲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擠出一絲微笑，想表達自己是真的喜歡足球，誰知道齊振雲卻歎了口氣：“你並不喜歡足球吧。”

    “啊？”

    “沒有感覺到你的喜歡。”

    馬進德一怔，隨即就有些害怕。

    齊振雲是喜歡足球的，這是毋庸置疑的，那他不喜歡……

    “……也不是，不是不喜歡的。”他有些磕巴的道。

    “但也不是很喜歡對嗎？”

    馬進德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了，齊振雲等了片刻，繼續道：“那你為什麽踢球？”

    “啊？”

    “你踢球的原因是什麽？天天訓練……也挺苦的吧。”

    馬進德僵在了那兒，他踢球的原因，當然是因為齊振雲啊，但這話他能說嗎？

    要是早先說也就罷了，現在這種情況……關鍵是……齊振雲現在這麽問了……他不能這麽說吧。

    當然這麽想的時候，他也微微的有一點失落——齊振雲竟然還問他為什麽！

    不過這種情緒並不濃厚，因為齊振雲並沒有說過你一定要跟我去踢球，而他也沒有說過，我是跟你去踢球的。

    當然，失望還是有的。

    齊振雲竟然沒想到！

    事實上，齊振雲不是沒想到，而是他根本就忘了這麽回事。

    他是對馬進德說過，但那是什麽時候了？

    這大半年過去，他雖然一直照顧著馬進德，但很多時候是習慣，很多時候是因為他們都是一班出來的，要說多看重他……還真沒有！

    他當然還記得馬進德打架的事，但，雖然不是很多，可像馬進德這種規模的打架他也是見過三五次的，而那些，大多都是作為班長的他解決的，雖然其他幾次不過是拉一拉勸一勸，也是費了心思的，馬進德這個就是因為王鴿的家長找來了，否則，也就那麽過去了。

    而家長來這種事對於很多學生來說很大，可對於他來說，真不算什麽。

    他媽媽是教授，外公外婆更是非常有資曆的教授，從小，他就是見著各種大大小小，正正副副的教授長大的。

    老師也許更嚴厲，但教授，絕對是更有權威的，特別是一個教授，手裏最少會出現幾十個乃至幾百個老師——並不是每一個學生都會去做老師，但有學術能力的，很多都做了老師。

    雖然一個教授每年會帶的研究生都是有數的，但哪怕一年隻有十個，十年下來也有一百個了，然後還有博士，相比於碩士，博士是稀少的，但博士要學習的時間更長……再然後，還有根本就數不過來的本科生……

    什麽？碩士不能這麽多？

    那是早先，按照規定，一個導師隻能帶兩三個碩士，牛氣一些的也就七八個，可是以現在的擴招規模，這完全沒有辦法滿足廣大人民的需求，所以造成的結果就是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蔓延……

    當然，基本上所有的本科生都是進入社會的，哪怕是碩士生留在大學裏的也不多——而且越來越少，可總歸是有的。

    而還有不少碩士生，到了初中高中，於是最後的結果就是，齊振雲見到了越來越多的老師。

    著名作家鄭淵潔有一句名言，崇拜來源於距離。

    粉絲愛偶像，就是見他演的戲好，唱的歌好，乃至於長得好。

    但要是天天生活在一起，見那偶像拉屎放屁磨牙打嗝……就算再喜歡，起碼是崇拜不起來了。

    更不要說畏懼。

    齊振雲從小到大見到的就是這些，某老師在外麵非常有尊嚴，回到家裏，也許跪洗衣板……

    某老師在外麵非常有氣派，回到家裏，也許被兒子當馬騎……

    某老師天天搞思想教育，也許自己就出軌了一次兩次三次……

    這種事情見的多了，齊振雲也就不覺得老師見家長有什麽畏懼的了，何況，作為一名好學生，從來都是被誇獎的，就更沒有畏懼了。

    要說那件事有什麽印象深刻的，也就是自己跑的那四十圈了。

    可跑都跑了，他們也拿了第一，這事，也就過去了。

    所以齊振雲還真沒有想到馬進德會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就一直堅持到現在，自然也就忘了自己說過的那句話了。

    他看著馬進德，等著他的答案，馬進德想了想，終於開了口：“其實……踢球……挺好的。”

    這次輪到齊振雲發怔了：“挺好的？”

    怎麽又成挺好的了？

    “我剛才又想了想，就覺得，還是挺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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