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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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帶來的隻有災難,你會不會依然有勇氣陪我走完。
出發去夏春秋家的前一天,明媚為給她爸媽買什麽禮物而惆悵不已,夏春秋見她拿著個本子寫寫劃劃真是又好笑又好氣,一把搶過她的筆記本,“你是不是有走親戚強迫症啊!我都說了,什麽都不用買,我們家又不是什麽達官顯貴沒那套禮儀的,你要是真買一堆東西去,我爸媽該有負擔了。”
“可我畢竟是第一次去呀而且大過年的,你讓我空著手啊?那我不去了!”
夏春秋真是拿她沒辦法,最後妥協說:“那就帶點島城的特產吧。”
“就這麽辦!”明媚眼睛一亮,“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當即就拉著夏春秋去超市采購,要不是夏春秋一再提醒她箱子會裝不下,明媚恨不得席卷了特產區。
明媚還是第一次在寒假學生出行高峰期乘火車,看著候車室烏壓壓的人群與成堆的行李,著實嚇了一跳,雖然在電視新聞中見過這樣的場麵,但身臨其境又是另一種感受了。好在她們的票是學校統一買的,因為路程遠時間長,夏春秋怕明媚受不了,所以特意買了兩張臥鋪,隻要上了車,基本上也就沒什麽後顧之憂。
剛在車廂安頓好,明媚接到了傅子宸的電話。
“你在哪兒?怎麽那麽吵。”傅子宸說。
“噢,在火車上。”
“火車上?你出去旅行?”
“沒有,去夏春秋家裏過年。”
傅子宸愣了下,原本他給她電話是想約她出去滑雪,他隻得改口:“這樣啊,那你們一路平安,玩得開心。”
明媚掛了電話,夏春秋湊到她身邊擠眉弄眼,“傅子宸?”
“你怎麽知道?”明媚驚訝,她難道還有透視眼不成。
夏春秋得意地吹了聲口哨:“我神機妙算唄。”她頓了頓,忽然十分認真望著明媚:“你對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明媚愣了愣,旋即笑了,“什麽都沒想。”
“你這是在逃避!”夏春秋對這個答案十分不滿。
或許是吧。明媚淡淡地想,她似乎真的一直都在逃避他,雖然總是避無可避,有時候命運的巧合令人無能為力。她也一直在逃避想這個問題,他們之間的關係。
“你還惦記著你那個小竹馬嗎?”夏春秋隻見過洛河一次,對他也不甚了解,但從艾米莉的敘述中,她對洛河的好感度也不高。“明媚,你問問你自己,現在的你對洛河到底是愛情,還是你其實念念不忘的是那段時光,你隻是不能接受他的變化。”
明媚輕輕搖了搖頭,“不管是什麽,我們都已經沒可能了。”如果說他一直以來的冷漠令她灰心喪氣,那麽那天從警局出來之後,她對他的心已經徹底死掉了,雖然很痛,但一個人的心隻能承擔那麽多那麽重,她已經累了,也很失望。
“那你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傅子宸一個機會,他對你一直都很好。”
明媚笑了笑,“他是很好,可春秋,你忘記了,他跟程家陽是一國的。”
夏春秋立即愣住,“你一直不肯接受他,是因為這個?”
“也許有一點吧。”明媚歎口氣。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為一個女孩子營造了一場浪漫的海上燭光晚餐,他擁著她忘情地親吻。
可沒過多久,再次見到他們兩個時,他卻拉她做擋箭牌,對那個泫然欲泣的女孩說,這是我女朋友。他花花公子的傳聞並非隻是別人閑談中的八卦,她親眼見識過,也目睹被他拋棄的女生臉上帶著怎樣的傷心欲絕。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女生,怎麽可能不介意呢。
夏春秋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聲音低沉了許多,“如果艾米莉能一起去我家過年就好了。”
明媚握了握她的手。
幾天前,艾米莉發過一條短信給明媚,說一切安好,勿念。再也沒有多餘的話。明媚趕緊打她電話,還是晚了一步,又關機了。
艾米莉,願你真的一切安好。
長途火車上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好在明媚帶了一本打發時間,跟夏春秋聊聊天,吃吃東西,也沒有覺得多難熬,剩下的時間便一直蒙頭大睡。二十幾個小時後,列車終於到了終點站。
這個城市屬東北以北,雖然島城也地處北方,但跟這裏的氣溫比起來還是溫暖了許多。下車時正是中午,兩個人在火車站附近的KFC簡單解決了午餐,又搭公交去了汽車站,夏春秋的家在一個小鎮,還需要再坐兩個小時的汽車。
因為在火車上睡夠了,上了汽車後明媚一直將目光放在車窗外,沿途一路風光無限好,公路兩旁的山巒與田野上皆被厚厚的白雪覆蓋,在菲薄陽光照耀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賞心悅目。
終於到了夏春秋的家。
從大馬路旁邊的一條小巷子一直往裏走五十米,盡頭處,便是夏春秋家的小院子,她的父母已經站在院子門口笑意吟吟地迎接她們,明媚趕緊打招呼。如夏春秋所說,她的父母為人和善,不過分熱情也不冷淡,吃飯的時候會招呼你多吃點但不會一直往你碗裏夾菜,圍坐一起聊天的時候也隻是閑話家常,不會刻意找話題來問你。
夏春秋的弟弟夏冬眠剛剛升入初中,是個很開朗的男孩子,對生物地理特別感興趣,得知明媚學海洋地質而且連年拿獎學金,瞬間就對她充滿了崇拜感,總纏著她問一些問題,並且信誓旦旦地以後也要考海大明媚讀的這個係。一切都很妥帖,明媚提起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幾天下來,明媚更是把這裏當成自己家一樣,甚至在做飯時主動幫夏媽媽打下手,夏媽媽也不拒絕,直誇明媚勤快能幹,讓夏春秋多學著點。惹得夏春秋直嚷嚷她偏心,才幾天時間就喜歡明媚比她多一點了。
年前的天氣破天荒一直很好,陽光明媚的,夏春秋帶著明媚在鎮子上溜達,去看她就讀的母校,還去了她曾提及過的那條巷子。
“當年就是在這裏,我被人搶劫,他救了我。”夏春秋微微眯著眼,仿佛又看到多年前那個瘦弱總被人欺負的自己,以及時光深處裏那個迎麵走來的高瘦男生。
緬懷總是令人傷感的,逝去的是時光,卻又不僅僅是時光。
她又帶明媚走很遠的路,去看那條可以在冰麵上跳舞的河。河很大很寬,一眼望不到盡頭,厚厚的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煞是美麗,可它的深處,卻也暗藏著殘酷無情。
“他就是在這裏為了救人,丟掉了生命。那年他才十八歲。”夏春秋的聲音像是沾染了河水的涼,濕漉漉的。“明媚,有時候我覺得生命真脆弱,說沒就沒了。”
明媚伸手擁住她,靜靜無言。
“所以呐,我們都要珍惜眼前人。”她語調忽然一變,快得明媚都沒反應過來。她隨即微微一笑,衝夏春秋眨眨眼,“噢,你這話可就意有所指呐,你是在說顧簡寧嗎?”
夏春秋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誰說那個小屁孩呐,我是說你要珍惜傅子宸!不管他從前怎樣,但自從他開始追你之後,就沒再沾花惹草過吧,我說的沒錯吧?”
“啊,天都快黑了,該回家幫你媽媽做飯了。走啦走啦。”
“喂,我從前怎麽就沒發現你這麽擅長逃避問題呢!”
“是嗎?現在發現也來得及呀。”
“站住!你走那麽快幹嘛,等我呀渾蛋!”
……
除夕夜那晚,明媚跟夏春秋各自給艾米莉發了條短信,明知道不會有回複,但兩個人還是時不時便瞄一眼手機。
明媚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與這麽多人在一起過年,從前跟外婆一起生活,每年過年都隻有她們兩個,後來回了明家,過的唯一一個春節,因為父親太過忙碌,除夕夜都沒能團圓。
後來她一個人過春節,鄰居家鞭炮煙花陣陣,她也沒隨那一套,總歸是冷冷清清的。而今年,五個人圍著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喝酒、閑話家常,那種感覺令明媚忽然間像是找到了家的氛圍一樣。那瞬間,她忽然無比想念外婆、想念爸爸、想念明月,甚至還有從未見過的媽媽。
那晚,她還拿到了壓歲錢,多少年沒有拿過了。當夏媽媽遞給她的時候,她下意識便要拒絕,但夏冬眠搶過紅包就往她口袋裏塞,一邊嚷嚷著,“明媚姐姐如果你嫌少的話,我不介意幫你收噢。”
那真是她這二十年來過過的最溫暖最愉快的一個年了。
也是最令她意外與不知所措的一個年。
大年初三那天清晨,明媚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卻忽然被夏春秋搖醒,睜開眼,似乎還沒天亮呢。夏春秋也不像已經起床的模樣,她穿著睡衣,外麵披了件羽絨服,頭發也亂糟糟的。
“怎麽啦?”明媚睡意迷蒙地問她。
“起起起……來……”她一臉興奮,語無倫次的,將她拽起來抓過長款羽絨服裹住她就往樓下跑,明媚簡直莫名其妙,但也隻得跟著她下樓。夏春秋打開大門,一把將她推出門外,又把門關上,明媚這下子更加奇怪了,轉身就喂了一句,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就被身後的一個聲音嚇得差點尖叫起來。
“明媚。”
她緩緩轉過身,隻見院子裏長夜不滅的昏黃路燈下,傅子宸正靜靜立在那裏,他隻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天氣太冷,雙手放在唇邊輕輕嗬氣,淡淡的晨曦與燈光中,他的臉若隱若現,那雙深沉的眼卻亮若星辰,正灼灼望著她。
明媚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他依舊站在那裏,沉靜地。
傅子宸放下手,微微翹起嘴角:“別揉了,是我。”他慢慢上前,終於站在了她麵前。
“你……你……怎麽來了?”明媚終於明白了夏春秋先前的語無倫次,但她的震驚比她更多更多。
他依舊笑著,“我想你了。”話音剛落,他長臂一伸,已將她拉進懷裏,下巴抵著她的發,聲似喃喃:“別動,讓我抱一下,就一下。”
明媚渾身一僵,卻終究將抬起來試圖推開他的手慢慢地又放了下去,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他衣服上都是北方隆冬清晨裏的霧氣與濕氣,寒涼透心。
那一刻,明媚忽然很想落淚。
002
夏春秋不淡定了,泡了杯熱茶給傅子宸讓他在樓下先烤火,然後拉著明媚奔回樓上臥室,房門一關,就倒在床上打滾,整個一艾米莉附身:“我靠靠靠靠,傅子宸他媽的也太浪漫了吧!追女生追到這個程度,真是天下無敵了啊!你知道嗎當他在電話中對我說就在我家院子裏時,我驚得差一點就把手機掉地上,拉開窗戶一看,整個人都呆了。大半夜啊從機場打個車一路狂飆到這裏,明媚,是我的話二話不說馬上跟他領證去!”
明媚還處在怔神中,下意識接腔:“那你去啊。”
夏春秋跳起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呲牙咧嘴:“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麽沒良心的女人呐!”
明媚終於回過神來,啊啊叫著求饒,又不敢太大聲,怕吵醒夏春秋的爸媽。兩個人倒在床上又鬧騰了一翻,明媚想起什麽,將夏春秋從床上拉起來,“你不睡了吧?讓他上來休息下吧,應該一晚上沒睡覺。”
“喲,心疼了啊?”
明媚狠狠瞪了她一眼。
天終於大亮,夏春秋的父母見家裏忽然多出了一個人,雖然吃驚但很快就恢複正常,也沒多說什麽,大過年的,就當家裏又多了個客人。反倒是快言快語的夏冬眠直截了當地說:“子宸哥哥,你是明媚姐姐的男朋友吧?我們語文老師講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原來是真的呀。”
明媚臉一下子就紅了,瞪著夏冬眠。
傅子宸嘴角噙著笑,讚賞夏冬眠:“語文學得不錯。”
夏春秋在一邊早就樂不可支了。
今天是大年初三,鎮子上正好有開年第一次趕集,也是一年中最大最熱鬧的一次趕集。吃過中飯,夏春秋便領著明媚、傅子宸一起去湊熱鬧,愛玩的夏冬眠自然也跟著一起去了。
明媚從未趕過集,傅子宸也是,兩個人一時都覺得特別新鮮。長長的街道兩邊,放眼望去,賣什麽的都有,東西多樣,但不亂,水果蔬菜、幹貨炒貨、衣服鞋帽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等等,都被規劃成區。
除了兩條主街道外,還有橫豎交錯的幾條小巷子,都聚滿了趕集的攤販與人群,十分熱鬧喧囂。
明媚拉著夏春秋,東看看西瞧瞧,很多小玩意兒都不錯,但想著這麽遠也不好帶,一路下來便什麽也沒買。倒是跟在她們身後的傅子宸與夏冬眠,收獲頗豐,當然,都是夏冬眠看中,傅子宸搶著買單,地攤上的東西,也不值多少錢,他也不跟傅子宸客氣,倒是夏春秋很不好意思地將夏冬眠訓了幾句。
轉到一條小巷子時,明媚一眼便看中了一個銀飾加工攤位上小玻璃櫃中的一枚銀戒指,戒指造型十分簡單,一個光麵圓環,什麽花樣都沒有,正是明媚一直想要的那種。
她興致勃勃地湊上去問老板怎麽賣,見那個戒指有點大,又問可不可以改小。女老板很熱情,說可以,然後掏出尺寸環給她量無名指的尺寸,明媚的手指十分秀氣,八寸即可。
女老板收起尺寸環問她:“要嗎?可以立即改小的。”
明媚還沒開口,傅子宸湊了過來,“看中了什麽?”
明媚生怕他下一句說,我送你。趕緊擺手說沒有。又對那女老板說了句抱歉,就拉著夏春秋繼續往前走。
“你跑什麽呀?”夏春秋莫名其妙的,片刻就明白過來,壞笑,“難道你怕傅子宸當場求婚不成?”
“說什麽呢!”明媚拉著她湊到一個賣發夾的攤位,“咦,這個不錯,給你媽媽買如何?我送她。”
“好看。你送她她可要開心死了。”夏春秋說。
兩個人又轉到另外一條巷子,回頭時卻發覺傅子宸跟夏冬眠沒在身後,找了一圈也沒見人影。
夏春秋說:“放心吧,不會丟。繼續逛我們的,回頭到了大馬路再電話他們碰頭。”
終於將每條小巷子都逛完,明媚所有的收獲依舊隻有給夏媽媽買的那個發夾,但趕集本來就是圖個新鮮與熱鬧,買不買東西倒是其次了。
走到路口剛準備打電話,卻看見傅子宸與夏冬眠從另一條巷子裏穿了出來。回家的路上明媚對夏春秋說:“我明天回去吧。”
“明天就走?”夏春秋蹙眉,轉念立即想到應該是因為傅子宸。也是,他畢竟跟明媚不同,家裏沒有多餘的房間與床,夏冬眠睡的是單人床兩個人會很擠,也不能讓他睡在硬沙發上。“嗯,那你跟傅師兄一起走,我開學前再回學校。”
傅子宸問明媚:“你帶了身份證吧?”得到肯定後便問她要了身份證號,立即打電話訂了明天下午的飛機,明媚本想拒絕,但想到他出門一向都是飛來飛去的,總不能讓他跟著她坐二十幾個小時火車吧,便作罷。
當晚傅子宸跟夏冬眠擠在單人床上,翻個身都成困難,他又有認床的毛病,一夜都沒怎麽睡著,第二天早上走的時侯,一上大巴就忍不住打瞌睡,去往市區的那條公路其實很平坦,不存在顛簸,但熟睡的傅子宸的頭總是一歪一歪地往明媚肩膀上靠,明媚推開他,下一秒又靠了上來,如此兩三次,明媚見他一臉倦容,實在不忍心,便也由著他去了,她偏頭望向窗外,自然就沒發覺傅子宸的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換登機牌時,明媚說:“傅師兄,機票的錢我回頭再給你。”
傅子宸臉一沉,盯著她:“明媚,你真的要跟我分這麽清楚嗎?”
明媚堅持:“這是應該的。”
“你……”傅子宸擺擺手:“算了算了,隨你吧。”其實他一早就知道她就是這樣的性子。
抵達島城時是下午三點,傅子宸的車就停在機場停車場,車子剛駛到市區,明媚讓傅子宸放她下車,他訝異:“你要買什麽東西嗎?我送你去吧,你拖著個大箱子很不方便。”
明媚想了想,便問他:“你下午有事嗎?”
“沒有。”
“那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車子調了個頭,明媚先去花店買了一束睡蓮,然後一路駛往公墓。今天是大年初四,明月的忌日,兩年了。
從公墓下來,明媚的情緒一直低落,傅子宸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輕輕開口寬慰她道:“如果明月知道你一直這麽愧疚,因為她而難過,我想她也會不開心的。”
明媚搖搖頭,“我沒有難過,我隻是很想她。”
她忽然想起夏春秋在冰河邊說的話,生命真的很脆弱,說沒就沒了。
傅子宸將明媚送到她家樓下,下車時他忽然叫住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隻深紫色的禮品小布袋,“新年快樂。”他說。
“什麽?”明媚蹙眉,沒有接。
傅子宸拉過她的手,將布袋塞到她手心,“回家再看。走了啊,再見。”壓根就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上車發動引擎一溜煙消失了。
回到家明媚打開那隻袋子,一下子就呆住了,竟是在市集上她看中的那枚銀指環,她試著套進無名指,尺寸不大不小剛剛好。他怎麽會……難怪他跟夏冬眠消失了好一會,原來是在改這枚戒指。
明媚一時怔怔的,良久,她將指環脫下來,裝進布袋,然後放進了抽屜裏。她在沙發上靜靜坐下,雙手掩麵,想了很久很久,思維卻依舊亂糟糟一片,什麽都沒有想清楚。
003
夏春秋回到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揪住明媚逼問她跟傅子宸的後續發展,明媚淡淡一句什麽發展都沒有,氣得她跳起來作勢要掐她,這一次明媚反應快,沒讓她得逞。兩個人嬉鬧間,林妙推門進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打算搬走了。”她們班的宿舍正好有個女生搬到校外租房住,所以空了一個床位出來。
相處快三年,不管中間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真的要分開了,明媚跟夏春秋多少還是有點黯然的,兩個人幫著林妙整理了東西,一直將她送到新宿舍門口,她們都知道,以後大概也不會有過多的來往了。
原本四個人滿當當的宿舍,一下子就空了下來,明媚從上鋪搬到了林妙的床位,與夏春秋遙遙相對,躺在床上說話的時候麵對著麵,就像從前她跟艾米莉一樣。
艾米莉……自從那條報平安消息後,再沒有來過一條消息。
章魚每天都會打電話給明媚問艾米莉有沒有消息,可她跟他一樣,一無所知。
當她終於盼到艾米莉的電話時,已是三月底了。那天晚上明媚正在自習室看書,手機調成了震動放在桌子上,當她瞄到屏幕上的那個名字時,激動得將書都丟到了地上,她一邊迫不及待地接通一邊跑出自習室,接通後那端卻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斷斷續續的,伴隨著劇烈的喘息聲,明媚大聲喊:“艾米莉!艾米莉!是你嗎?你說話啊,說話啊!”
她以為在樓梯間手機信號不好,瘋狂跑到樓下,那邊終於傳來艾米莉的聲音:“明……媚……救我……好痛……好多血……”
“你先別慌,冷靜一點,聽我說,你現在在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明媚讓她冷靜,可她自己的一顆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快要隨著話語蹦出來一樣。
“我……在家裏,我在浴室摔倒了……好多血……明媚,我好怕……”艾米莉已經帶了哭腔。
明媚深深呼吸,從她斷續的聲音裏慢慢摸清了條理,她讓自己冷靜再冷靜,然後沉聲說:“別怕,你在哪個城市?我馬上過去。你先打120,立即打120。”
艾米莉說了個地名,就在島城相鄰的Z城。電話被切斷,明媚抓著手機瘋狂往校門口跑,想起什麽,又給夏春秋打了個電話。兩個人很快在校門口碰頭,夏春秋握住明媚的手,發覺她在發抖,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怎麽辦?現在這麽晚也沒有車過去了。我們打車去吧!”明媚說著就到路邊攔的士,可一連問了好幾輛,都沒有司機願意去。
夏春秋想了想,說:“給傅子宸打電話,讓他送我們吧。”
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明媚在電話裏將事情簡單說了,傅子宸立即說:“叫上程家陽一起吧。”
“不要!”明媚幾乎是尖叫著拒絕,傅子宸也沒勉強,立即開了車過來。
從島城到Z城不太遠,走高速差不多兩個小時,晚上不塞車,一路很順,上了高速,傅子宸將車速提到最大限度,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鍾後,終於抵達了Z城市區。途中明媚給艾米莉的手機打過一個電話,是Z城中心醫院的護士接的,說患者已送入了手術室,情況暫時不明了。
他們趕到醫院時,艾米莉依舊還在手術室裏沒有出來,先前接電話的那個護士將情況給他們簡單作了說明,艾米莉在浴室洗澡時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極有可能肚子裏快六個月的孩子保不住了。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打開,醫生走出來靜靜開口:“很遺憾,孩子沒保住,大人倒是無礙,隻是身體很虛弱。還有,她醒過來之後情緒肯定會有很大的波動,你們好好照顧她。”
明媚一屁股跌坐在長椅上,隻覺天旋地轉的,腦海裏反複響起的隻有一句話:艾米莉該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第二天早上艾米莉醒過來時,出乎明媚跟夏春秋的意料,既沒有痛哭也沒有大吼大叫,隻是睜著眼睛靜靜地望著天花板發呆。可那樣的她,更令人擔憂與心痛。因為真正悲傷到絕望時,是沒有眼淚的。
那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她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也不說話,若不是輸著營養液,她早就支撐不下去了。明媚跟夏春秋請了假一直留在Z城,她本來讓傅子宸先回去的,但他卻執意留在這邊,並且在醫院附近的賓館開了兩間房,可明媚跟夏春秋一次都沒有去睡過,她們每晚都守在艾米莉的病床邊,兩個人輪流守,困了就在旁邊的空病床上躺一下。
到了第六天,艾米莉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她說,我想回家。
明媚擁著她直點頭,讓夏春秋回她租的房間收拾東西退了房,當天下午,她們就回到了島城,原本明媚讓艾米莉住她家的,可她堅持要回自己家。
送她回家的一路上,明媚原本還擔心艾爸艾媽見到她一定會扇她兩耳光,可事實上並沒有,艾媽隻是緊緊摟住艾米莉,一個勁兒地掉眼淚。明媚將情況給艾媽都說了,讓她給艾米莉做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她實在太虛弱了,短短幾天,整個人都瘦得不成樣子,臉色蒼白,眼窩都陷了下去。
傅子宸送明媚回家的路上,她一直都很沉默,後來她忽然輕飄飄地開口,像是問傅子宸又像是自語,她說:“是不是所有的真心到最後都會被辜負?”
傅子宸微微一愣,過了許久才靜靜開口:“總有一些人,會一直守護在那裏,不離不棄。”
明媚沒有再做聲。
下車時傅子宸俯身幫她解安全帶,她的目光忽然停頓在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個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枚簡單的銀指環,與他送給她的那枚,一摸一樣。她微微移開目光,靜靜地下了車。
傅子宸望著她慢慢走上樓梯的背影,又低頭望了眼自己無名指上那枚銀指環,她大概不知道,當他將這枚指環套進無名指上時,便如同剛剛對她說的那句話一樣,是對她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承諾。
他從十六歲交往第一個女朋友開始,這麽多年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永遠跟一個女孩子在一起。
隻是到現在,他依舊不確定,那個他想共度一生的人,是否能回以他同樣的真心。
004
在拒絕了明媚與夏春秋很多次的探望之後,艾米莉終於主動約她們兩個出來見麵,為了慶賀她找到了工作,她請她們去島城近郊一家天然溫泉兩天一夜遊。
明媚一見到艾米莉,便感覺到她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從前她身上那股熱鬧勁與活力,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哪怕笑著,眼底卻絲毫沒有笑意,有的隻是怎麽掩飾都無法遮蓋住的深重落寞。
她不快樂。
從前那個任何時候都樂觀、堅強、嘻嘻哈哈的艾米莉,已經消失了,再也找不到。
明媚心裏全是難過,忽然想起曾聽到過的一句話:好的愛情是你通過一個人看到整個世界,壞的愛情是你為了一個人舍棄世界。她曾覺得不可思議,愛情哪裏來這麽大的威力與摧毀力,可如今,她不得不信。
在溫泉館的那兩天,晚上睡覺時,三個人擠在一張大床上聊天,艾米莉跟她們說了很多話,說她新工作的環境,人事,女同事們熱愛攀比,從衣服到化妝品到男朋友,無一不拿出來作為攀比的籌碼。也會說每天擠公交車的煩惱,甚至還會說她弟弟在學校裏的趣事,才念初一就學人家早戀追女生,但絕口不提她心中那些傷痛。都忘了嗎?哪有那麽容易。不提及,隻是那些事情,太沉重,不敢提,不能提。哪怕是在最好的朋友麵前,傷口也是無法輕易示人的。
艾米莉進的是一家服裝外貿出口公司,也算是專業對口了,薪水還不錯,上升的空間也有,就是很忙碌,加班是家常便飯,跟明媚她們見麵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一起吃個飯都要提前好幾天預約。
但不管怎樣,明媚跟夏春秋見她終於有了新生活,打心眼裏替她感到高興。人摔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摔倒之後再也沒有力氣與勇氣爬起來,重新開始。
五月中旬,南歌過生日,約了明媚一起吃飯,她得知程家陽也會去時,立即就想拒絕,但轉念一想,艾米莉的事情南歌並不知情,解釋起來也挺麻煩的。更何況她也是個大忙人,難得有時間見一次吃個飯,還是過生日,她沒有道理因為程家陽便拒絕。
見麵時,明媚從頭到尾沒給過程家陽好臉色,話都不願意搭,倒是他半點不介意,將明媚攔在洗手間外麵問艾米莉最近如何。想必艾米莉的事情傅子宸都告訴了他。
明媚冷笑,“無可奉告!想知道你自己去問吧。”
程家陽苦笑一聲,“你以為我沒試過,她不肯接我電話也不肯見麵。明媚,我知道我渾蛋,我對不起她,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我也沒想到。”
涼薄的人總是很會為自己找借口,明媚半句話也不想跟他多講,抬腳就走。
那晚傅子宸送她回學校時,她一路上都沒好臉色,多少是有點遷怒的,其實明媚自己也知道這樣的想法挺幼稚的,但她滿肚子的怒氣沒處發,偏偏身邊又隻有他,算他倒黴了。
快到學校時接到夏春秋的電話,讓明媚幫她帶兩盒牛奶上去,她掛掉電話後手機隨意往斜口袋裏一塞,口袋太淺,結果落在了座位上。傅子宸在倒車時發覺她落下的手機,想了想又停下車拿過手機去追她。才分別不到兩分鍾,他追過去時卻沒看見她的身影,他隻得往她宿舍樓下走,心想她大概是去買牛奶了,走到宿舍樓附近時,一眼望見她從另一條小路上穿出來,他小跑著上前,喊她:“明媚。”
在她回頭的瞬間,傅子宸看見旁邊的灌木叢後忽然迅疾衝出來一個身影,昏黃路燈下那人手中握著的東西閃爍出一片光芒,那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朝明媚身上刺去。電光火石間,傅子宸撲過去一把拉開明媚,將她緊緊擁在懷裏,他旋身的瞬間,隻覺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身後一直貫穿到胸前。他悶哼一聲,抱著明媚的手指微微鬆開,身體因支撐不了那種劇痛慢慢地滑向地麵,他伸手一摸,大片大片粘稠的液體從手指中一波波湧出,夜色中彌漫開一片強烈的血腥味……
明媚好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蜷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傅子宸,她又抬頭望向他身後的那個人。明明暗暗的燈光下,許或一臉驚恐地站在那裏,她似乎渾身都在發抖,望了望明媚,又望了望地上的傅子宸,然後,她撒腿瘋狂地跑遠了。
“傅師兄!”明媚終於晃過神來,蹲下身抱住傅子宸,伸手摸向他的胸口。血,好多好多的血,沾了她一手,她身體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聲音也是,“傅師兄,傅師兄……”眼淚就那麽落了下來,大顆大顆地打在傅子宸的臉上,“傅子宸,你不要有事……傅子宸……手機,手機……”她慌亂地到包裏去翻手機,卻什麽都沒找到,她又伸手掏傅子宸的衣服口袋,終於翻出了他的手機,120三個數字,她硬是按了好幾下,才終於撥了出去。
傅子宸臉色蒼白,額上淌下大顆的汗珠,意識還沒有完全模糊。他想開口,隻是身上的劇痛令他喘氣都極為艱難,他緩緩伸出另一隻沒有沾血的手指,慢慢移到明媚的臉頰,努力扯出一個笑,吃力地開口:“傻瓜,你哭什麽……死不了……”
明媚哭得更凶了,她擁住他身體的手收緊了幾分,巨大的恐懼朝她襲來,幾乎將她擊潰。
如果他有什麽事,她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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