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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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北京至西雅圖的飛機上。
機艙裏一片寂靜,燈光隻餘下淡淡的照明,乘客均已入睡。明媚第N次摘掉眼罩,翻身坐起。她動作放得很輕了,可還是驚動了她身邊的傅子宸,在飛機上他睡眠本就淺,又一直握著她的手,她一點點動作他都能感覺到。
他拿掉眼罩,側頭看她,無奈地說:“明媚,你放輕鬆點,沒什麽好緊張的,OK?”
明媚很抱歉地望著他,神色裏全是焦慮,壓低聲音說:“對不起,你別管我。你休息吧。”
傅子宸伸手攬過她,吻吻她的臉頰:“我家人又不是洪水猛獸,你這麽擔心幹嘛!”
他們這一趟,是他帶她去西雅圖見他的家人,然後一起過春節。當傅子宸提出來時,明媚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久別重逢,他在西沙群島陪她待了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年底,工作暫告一段落,才回到島城。
父親出事後,他的家人全都移居西雅圖,雖在國外,但春節這樣的傳統節日,他們家非常重視,他姐姐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催他回去。他不得不回去,又不想丟下明媚一個人在島城過年,不管之前她是不是一個人,是不是已經習慣了,可現在她有他,他舍不得讓她孤獨一人。
她拒絕在他意料之中,他知道她還是自責他父親的事,可既然他們是要一起生活一輩子的,讓她進入到他的家庭,是遲早的事,也是必須。不如早一點麵對。他勸說了好久,甚至連耍賴都用上了,說她不去他也不回去。明媚無奈,最後隻得答應同行。
從出發前一晚開始,她就一直處在焦慮與擔憂中,她其實是個遇事還算冷靜的人,可一想到要去見他的媽媽,就非常非常緊張,上了飛機後,那種焦慮感更甚。
明媚歎口氣,將眼罩重新戴上,躺回去。
傅子宸幫她蓋好毯子,在她耳邊低聲說:“別想太多,一切有我在呢,乖乖睡一覺。”
抵達西雅圖時,是上午九點,他們帶了兩隻大箱子,等行李等了許久。傅子宸除了一些衣物就沒其他了,箱子裏的東西全是明媚給他家人帶的見麵禮,她問傅子宸她們喜歡什麽,可他想許久竟想不起來,惹得明媚直罵他對家人太缺乏關心。後來想了想,索性買了島城的特產食物,想著她們離家在異國,肯定會想念家鄉的食物。
他們拖著行李剛走到機場大廳,忽然一個女孩子衝過來,也不管傅子宸正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跳到他的背上,大聲歡呼:“Dear!”然後在他臉頰上左右來了個響亮的吻。
明媚看得一怔一怔的。
傅子宸放下行李箱,將八爪魚般纏在他身上的女孩扒拉下來,笑著彈她的額頭,“又玩這一套!”
女孩吃痛地揉揉額頭,嘟嘴抗議:“很痛的哎!”
傅子宸拽過她,對明媚介紹說:“這是我姐的女兒,墨墨。”又指著明媚說:“這是……”
墨墨嘻嘻笑著打斷他:“我知道,小舅媽好!”
明媚臉“騰”地紅了,“墨墨你好。”
傅子宸讚賞地朝她眨眨眼。
墨墨圓圓的蘋果臉,穿著一件大紅色的厚毛衣,白色圍巾,馬尾巴高高紮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是十幾歲的朝氣蓬勃。
她伸手接過明媚的行李箱:“小舅媽,我幫你。”
明媚想說不用,可她已經把箱子從她手裏搶了過去,拖著就往前走。
傅子宸攬過明媚跟上她,到了停車場,發現就她一個人,他微微皺眉,問她:“你開車來的?你不是沒有駕照嗎?”
墨墨從包裏拿出駕照本在他麵前晃了晃:“我有!”又“哼”了聲,“你多久沒關心我啦,連我拿到駕照這種大事都不知道!”
傅子宸問:“拿到多久了?”
“十天前拿的。”
傅子宸怪叫:“那你就敢一個人開出來!”將她從駕駛室拖下來:“我來開。”
墨墨甩脫他的手,又爬上駕駛室:“小瞧我!”
“你開,我可不敢坐!”
墨墨懶得理他,轉向明媚,撒嬌般地說:“小舅媽,你也不相信我嗎?”
傅子宸指著她:“趙墨墨,你別來這一套啊,你給我下來!趕緊的!”
“我不!我從家裏開到這裏不也沒事嗎!”墨墨嘟著嘴,“我媽都沒管我!”
“那是你媽放縱你!你給我下來!這個時候的交通多糟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偏不!”
眼見著他們兩個僵持不下,明媚對傅子宸說,“就讓墨墨開吧,開慢點就是了,你坐副駕駛看著她。”
墨墨笑嘻嘻地朝明媚飛了個吻,“還是小舅媽好,ILoveYou”
傅子宸還想說什麽,被明媚拉住了,他不情不願地上了副駕駛。
西雅圖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車窗玻璃上,水跡氤氳,明媚用手指劃過水汽,想起第一次來西雅圖時的情景,獨自一人,明知道他在這個城市,卻又無法見。那種親近的孤獨感,記憶猶新。
“怎麽每次來都下雨呢。”她低喃。
傅子宸轉頭問她:“說什麽?”
她微笑搖頭:“沒什麽。”她沒有對他說起,她曾來過這裏。
傅子宸姐姐家的房子離機場很遠,足足開了一個多小時才抵達。那是一幢建在山腳的獨立小庭院,兩層樓的紅磚屋,陳舊古老的樣子,前後都是花園。屋子前不遠就是一麵湖泊,很多這樣的院子繞湖而建,一眼望去,仿佛童話世界,美極了。
傅子宸告訴明媚,他姐姐傅子磬來西雅圖已經十多年了,墨墨是在這裏出生的,這房子早年買下來,極為便宜,現在這一塊的房價已翻了好幾倍。
“喜歡這裏嗎?要不,我們也在這裏買一個院子,如何?”傅子宸笑問她。
“好啊好啊,小舅舅,我們做鄰居!”明媚還沒回答呢,一邊倒車的墨墨卻開心地搶答。
傅子宸瞪她:“專心倒你的車!”
墨墨衝他做鬼臉。
這一打岔,明媚倒是不擔心怎麽回答他了。是的,這裏很美,雖然常下雨,但氣溫怡人,比之島城的冬天,真是舒服太多。但是,買一個院子?先不論房價,她目前可沒有移民的打算。她喜歡島城,喜歡那裏的海,喜歡那裏熱火朝天的美食街,喜歡海大,喜歡那裏好的壞的的一切。那是鄉愁。
下車時,雨已經停了。墨墨與傅子宸從後備箱取行李,明媚抬眼望著鐵門後的紅磚屋,那種緊張感又襲來,她想起艾米莉在電話裏調侃她說,這是醜媳婦見公婆的典型狀態,不過寶貝兒你也別太擔心,你這麽漂亮又這麽優秀,安啦!
傅子宸上前牽住她的手,一起走進去。
墨墨在花園裏就高聲喊:“外婆,媽媽,我們回來啦!”
花園一角有人站起身來,手中還拿著小花鋤,朝他們走過來。
“這是我姐。”傅子宸對明媚說。
“大姐好。”明媚打招呼。
傅子馨身材高挑,穿著一件開衫大毛衣,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氣質極佳,一點也看不出四十好幾的人了。墨墨長相隨她。
“明媚,一路很辛苦吧,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傅子馨言語間非常隨意,一點也不像是第一次見麵,反而像個老朋友般的口吻。
明媚很感激,也瞬間喜歡上傅子馨。“謝謝,還好的。”
傅子馨點點頭:“子宸你帶明媚先進去梳洗,媽媽在廚房弄吃的。”她揚了揚手裏的小鋤頭:“我先整理下花草。”說著又跑回花園角落裏去了。
傅子宸對明媚說:“我姐是個花癡。這前後院子裏的花都是她自己種植打理的。”
“很漂亮。”明媚打量著花園,讚賞地說。傅子馨是做投行的,原本以為會是個女強人型,沒想到這麽溫婉。
“媽媽。”傅子宸忽然開口叫道,明媚轉頭,便對上從屋子裏走出來的人的眼神。
“這是明媚。”傅子宸介紹她。
明媚一下子又緊張起來,恭敬打招呼:“伯母,您好!”
傅母點點頭,微笑著說:“快進來。”
“明媚姐姐……”一個小小的柔軟的聲音從傅母身後傳來,小人兒從祖母的背後探出一張臉,臉上神色裏又是驚訝又是驚喜,還有點遲疑。
“筱筱!”明媚歡呼一聲,真是好久不見了,她長高了許多,也長胖了點。她聽傅子宸提起過傅筱的情況,比以前好許多了,但還是無法同正常同齡小孩一樣,而且因為換到西雅圖生活,人生地不熟的緣故,她又有點自閉傾向,沒辦法去當地學校。
“筱筱,要叫阿姨。”傅母說。
“沒關係啦。”明媚說。
傅筱望著她說,怯怯地說:“明媚姐姐,我們可以一起畫畫嗎?”
“當然可以!”明媚心裏很感動,沒想到這小人兒一直沒有忘記她,她朝她伸出手。
傅筱微微一笑,走過來,牽住明媚的手。
傅子宸蹲下身,捏了捏傅筱的小臉蛋,佯裝傷心道:“筱筱,你都不喜歡爸爸了?這麽久沒見,你這小家夥眼裏竟然隻看見你明媚姐姐!”
傅筱摟住他的臉,吧唧親了個,搖著頭說:“筱筱最喜歡的就是爸爸啦,但是現在想跟明媚姐姐一起玩。”
傅母在一旁說:“筱筱,阿姨坐了很久的飛機,讓她先去休息好不好?我們晚點再畫畫,好嗎?”
明媚搖頭:“沒關係的,我不累。”
墨墨放了行李跑過來,見狀嘟囔道:“小舅媽,你的人緣怎麽這麽好啊!”她揉了揉傅筱的頭發,“連這小屁孩都黏你!我平日裏跟她講話她可是愛理不理的!”
傅筱撥開墨墨放在她頭頂的手,往明媚身邊依了依。
傅子宸說:“你這麽凶巴巴的,又沒耐心,她當然不喜歡你!”
傅筱牽著明媚的手就往樓上她的房間走,明媚回頭衝傅母歉意地說:“伯母,那我先陪她玩一會。”
傅母點點頭,臉上有感激的神色。
傅子宸跟上去,陪她們待了一會,就去洗漱了,把空間留給她們兩個人。
明媚陪筱筱一直畫畫到吃中飯,看得出來小人兒很開心,吃飯的時候也要坐在明媚的身邊。
傅子馨見狀笑說:“明媚,筱筱這麽喜歡你,你跟子宸結婚後就把她的撫養權交給你們吧。”
明媚正在喝果汁,聽見“結婚”字樣差點兒嗆到,她的臉“刷”地就紅了。
墨墨這家夥還乘興追擊,興奮地嚷道:“小舅舅小舅媽,你們結婚的時候我要做伴娘!!!”
真是越說越……其實她不是沒有想過跟傅子宸結婚,但是,她研究生都還沒有畢業哎,說這個也太早點了吧……
傅子宸看出她的不自在,幫她解圍,轉移了話題:“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姐夫還在忙?”
傅母說:“你見他哪一天不忙。”
墨墨的爸爸是做律師的,有自己的律師事務所,在圈內很有名氣,十分忙碌。
傅母招呼明媚:“多吃點,也不知道做的菜你吃得習慣麽。”
明媚猛點頭:“很好吃。”
不是她故意誇讚,是真的很好吃,傅母退休前是島大的教授,工作之餘最大的愛好就是烹飪,不管中餐西餐都很拿手,難怪傅子宸對吃的那麽挑剔,都是被他媽媽的好手藝把胃口養刁了。
飯畢,筱筱還想黏著明媚玩,被傅子宸哄著自己去看電視了。他見明媚神色疲憊,黑眼圈愈重,很是心疼,押著她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
明媚很困,卻因為時差關係,睡不著,她在傅子宸懷裏動來動去,惹得他也沒辦法好好休息,她很抱歉,想去睡客房他又不放行。
他對她耳語:“要不要我幫你催眠,累極就很容易睡哦……”話落,他已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嘴唇覆上她的,手指從她的睡裙裏探進去。
“喂……”明媚羞窘地推開他,“這是大白天哎……唔……”
她的話被他堵住,他的舌闖進來,火熱纏綿,壓根不給她抗拒的機會。他對她的身體太熟悉,知道怎麽輕易就能點燃她,她的睡裙被褪去,他的手指仿佛帶著火,遊移而過的地方,肌膚滾燙顫栗。明媚忍不住輕輕喘息,在那樣的熱情下,將身體徹底放鬆下來,閉上眼,伸手抱住他,迎合著他,將自己全身心地交給他……
再醒來時,窗外已是極黑的夜。
這一覺終於睡個夠,很踏實,連夢都沒有。明媚看時間,忍不住輕呼出聲:“天呐,淩晨三點!”
傅子宸微微睜開眼,迷蒙地說:“唔,困,再睡會。”
“我們錯過了晚飯,你媽媽……”
“沒事啦,她知道我們倒時差。不會怪你。”他伸手將她撈回懷裏,“再睡一會,五點我帶你去港口看日出。”
他們開車出發去海港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路燈還開著,從車窗望出去,不遠處的湖泊籠在淡淡的晨曦裏,迷蒙而寂靜。
明媚裹著厚厚的絨毯,趴在車窗上看著,心裏變得很沉靜。
傅子宸說:“美吧,以前我每年都會來這裏住一陣子,早晨起來晨跑,覺得跟仙境沒什麽區別。”
明媚羨慕地說:“美的你!”
他笑笑:“既然喜歡,等你畢業了,我們到這邊定居好不好?”
明媚沉默了會,才說:“以後再說啦。”
他握著她的手,“我媽媽,我姐,默默還有筱筱,她們都很喜歡你,所以你不需要擔心什麽。如果我們結婚,不用跟她們住在一塊。”
明媚笑了,嗔道:“哎哎哎,傅子宸,你這是在求婚嗎?這也太隨便了吧!”
他也笑,調侃道:“怎麽,原來你也跟其他女孩子一樣,期待著一場感天動地的求婚式啊!我以為你對這些不在意呢。”
明媚切了聲,“還說自己了解我,我看是一點也不了解哦!”
“哈哈!”
車子開到港口,發現那裏早已有人在等日出了,人不太多,幾對浪漫的情侶,還有一個三口之家,讓明媚動容的是,有一對老頭老太,身著情侶款的登山裝,手拉著手,走向海港邊。
天空漸亮,他們沒來錯,看得出是個晴天,能等到日出。港口風大,清晨溫度很低,很冷。傅子宸將明媚緊擁在懷裏,慢慢地往前走。
明媚認出來了,這是當年她獨自來過的那個港口,西雅圖最大的海港。她還記得她寫在小紙船上的一句話: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她真的好慶幸,他們還能重逢,還能有機會牽手一起,站在這裏看一場日出。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傅子宸低頭看她:“傻笑什麽呢。”
“秘密。”
“傻瓜!”
明媚曾在島城的海邊看過很多次日出,很美很美,但當她在西雅圖的海港看到一抹晨光緩緩從海平麵升起時,那一刻依舊忍不住淚盈於睫,她側身抱住傅子宸的腰,覺得幸福這麽簡單,真的,能與心愛的人一起牽手相擁著看一場美麗的日出,就是幸福。
“子宸。”她仰起頭,輕輕喊他。
“嗯。”他低頭看她。
“我曾來過這個港口,看了一場日落。也跟這日出一樣美。”
傅子宸將她鬆開點,訝異地望著她:“什麽時候?”
她說了時間。
他蹙眉想了想,低呼:“那時候我在西雅圖!你……”
她點點頭:“嗯,我知道,所以我才來的。”
他張了張嘴,本來想問,你怎麽不找我?可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沒有必要再問,他想他是懂得的,那時候她的心境。
他伸出手,將她重新摟進懷裏,緊緊的。然後,低頭,找到她的唇,深深深吻下。
明媚見到傅子宸的姐夫趙君,是除夕夜。他終於將繁忙的工作告一段落,回家同家人團聚。
也許是做律師的關係,趙君看起來很嚴肅,話不多,明媚同他交談不多。
雖然在國外,但傅家的除夕夜依舊很隆重,跟國內家庭沒什麽區別,墨墨那家夥竟然喜歡看春晚,並且看得津津有味的。明媚對春晚沒啥好感,就在廚房幫傅母包餃子,傅子馨愛花,卻討厭極了廚房,又討厭吃西餐,也正因為此,才在傅母剛退休,就軟磨硬泡將她接到西雅圖來,給她做飯。
墨墨看著電視裏美麗的焰火好不羨慕地說:“好想在花園裏放煙花哦!”
她媽媽立即瞪她:“你試試看!”
墨墨扮鬼臉,轉身抱著明媚的手臂:“小舅媽,明年春節我回島城跟你過好不好?我們去海邊放煙花,想放多少就放多少!哼!”
“好呀。”明媚應道,看她撒嬌的表情,忽然就想起了明月,墨墨正是十六歲,當年明月的那個年紀。也是這樣,愛抱著她的手臂撒嬌。
她心裏一下子被難過襲擊。
明月,又一年了。姐姐真的好想你。
吃完餃子,墨墨就非常傳統地挨個要壓歲錢,從外婆開始,再是爸媽,然後就是小舅舅,最後對明媚攤開手,“小舅媽,新年好哦,快快給壓歲錢嘻嘻!”
傅母在一旁嗔罵道:“你這孩子!”卻也沒有攔著她,是把她當做自家人了。
明媚早有準備,掏出兩個紅包,一個給墨墨,一個給筱筱。她們待她如家人,雖然隻有短暫幾天相處,她也已把她們的當做家人。這種感覺,很溫暖。
墨墨收好自己的紅包,就催促外婆與媽媽:“你們不是有給小舅媽準備禮物嘛,快快快拿出來,好想知道是什麽喔!”
傅母瞪了眼墨墨,轉身朝明媚招招手,“來,跟我上樓。”
明媚望了望傅子宸,他噙著笑,用嘴型說,去吧。
傅子馨笑說:“哎呀,媽媽是要給壓箱底的寶貝了嗎?”
墨墨想跟著去湊熱鬧,被傅子宸一把拽回沙發上。
進了傅母的房間,她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紅絲絨首飾盒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色澤有點舊,但依舊十分有質感。
明媚心忽地一跳。
她想自己猜測到了那是什麽。
傅母將盒子打開,低眸充滿眷戀地看著盒子裏的紅寶石戒指,手指摩挲著戒指,輕聲說:“這是我外婆傳給我媽媽的,又傳給了我,是我的嫁妝。當年子馨想要,我沒舍得給。”她將戒指遞給明媚:“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明媚將盒子推回去:“謝謝伯母,可是這份禮物太貴重了!”難怪傅子馨調侃說是壓箱底的寶貝呢,她都沒要到的東西,她怎麽能收。
傅母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感慨地說:“我年輕的時候啊,也戀物,可年紀越大,才知道,人比物重要多了。”她頓了頓,說:“子宸從小跟我不太親密,倒是跟他哥哥姐姐關係很好,從來也不跟我談他的心事,我是聽子馨說,才知道他過了一段荒唐的生活,對感情,如同兒戲。可是去年秋天,他堅持要回國,我阻止他,他才對我說,是為了你。他說了一句話,我印象非常深刻,他說,這輩子非你不娶。”
明媚聽著,心裏一陣陣動容。
傅母將盒子放到她手裏,“如果你拒絕,就是拒絕子宸的心意,也是拒絕一個母親祝福你們的心意。”
明媚脫口而出:“可是,伯父的事……”這樣的時刻,她真的不想提那件事,但這始終是她的一個心病,傅子宸能原諒她,他的家人呢?如果她不對傅母坦白這件事,她心裏過意不去。做家人,不就是應該坦誠相待嗎?
傅母知道她要說什麽,打斷她:“那件事情,子宸在你來西雅圖之前就在電話裏跟我說過了,還包括你爸爸的事……說實話,剛聽到,我很震驚也很無法理解你的做法。可是子馨說得對,冤家宜解不宜結,更重要的是,子宸的幸福,如果我反對,我們母子之間,一定會鬧得很僵,我們這個家,已經夠……我不希望再有人離開……”她頓了頓,說:“我想了很多天,才做了決定,鬆口對子宸說,把你一起帶過來。”
明媚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原來她都知道了,傅子馨也都知道,傅子宸卻什麽也沒對自己說,大概是怕她有心理壓力。
一時間,她思緒萬千。
傅母拍拍她的手,“明媚,我有個請求,希望你能答應我。”
“什麽?”
“我希望你研究生畢業後,能跟子宸一起在西雅圖定居。”
明媚還沒回答,傅母就說:“先別回答我,你還有時間考慮,當然,我尊重你們的決定。”
明媚心裏苦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能拒絕嗎?哎,先不想了,等畢業再說!
傅子馨送她的見麵禮也是一件首飾,是她有一次出差歐洲,在一個拍賣會上拍下來的一串手鏈,據說這串手鏈背後,還有個傳奇的愛情故事。
她親自幫明媚戴上,對她說:“我希望你跟子宸,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最樸實也是最真誠的祝福了。
明媚忍不住抱了抱她:“謝謝您,大姐。”
傅子馨卻說:“該是我謝謝你。我最擔心的就是子宸了,如今可好。”
他的家人這般珍愛她,她知道,不過是因為她們深愛他,所以愛屋及烏。
從今後,他不僅僅是她的愛人,也是她的家人。
入睡時,傅子宸將傅母送的那枚戒指套進她的中指,說:“媽媽的祝福戴在這裏,”他低頭,吻了吻她無名指上他曾送給她的那枚銀指環:“這個位置永遠是我的。”
又說:“收了我傅家的家傳戒指,就是傅家的媳婦啦,跑不掉嘍!”
她抱住他,將臉貼在他胸口,第一次主動說這樣肉麻的話:“我從戴上這枚指環開始,就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你。子宸,謝謝你愛我。”
“傻瓜……”他用炙熱的吻,來回應她濃濃的深情。
他們在西雅圖直至過完元宵節,才回國。
當明媚得知傅子宸要陪她一起回島城時,她是有點驚訝的,她本以為他會留在西雅圖,聽他姐姐提了句,如果他想要在這邊發展,當地有一個與他專業對口的單位很適合他,發展前景也很好。
“子宸,你不用特意為了我而放棄這邊的工作機會……”雖然明媚很開心他一起回島城,可是還是有點過意不去,怕他是因為考慮到她才這樣做。
傅子宸正在收拾行李,聽到這話放下手中的東西,轉頭望著她,一臉傷心的樣子:“我以為你會很感動,原來你一點也不想跟我一起生活啊!”
“當然不是!”異地戀就很苦了,更何況異國!“你不是很喜歡西雅圖嘛!”
他說:“我是很喜歡西雅圖,可是這裏再好,也沒有你。”
明媚每次一聽到他說這樣的小情話,就完全毫無招架力,不管聽多少次,她總是忍不住臉紅心跳。
她紅著臉嗔道:“貧!”
他最愛看她紅臉羞囧的樣子,他心情愉快地在她嘴唇上偷親了個,然後頭抵著她的頭,嘻嘻笑說:“也隻對你一個人貧。”
他回島城工作的事情就這麽定下來了。
明媚總算發現了,他之前還說什麽他拿她沒辦法,應該相反才對!
臨走前,筱筱非常不舍,一直拉著明媚的手,失落的小模樣令明媚不敢多看一眼,她陪她玩了好一會,直至時間不夠了,才上車離開。車子開出老遠,她從後視鏡裏還能看到筱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送。
離別的傷感與不舍一下子就擊中了明媚。
傅子宸攬過她的肩,說:“我們暑假再過來玩。”
明媚點點頭,往他懷裏依了依。多慶幸此刻有他陪著她一起回國,否則她一定會很難過很難過。
那幾年獨自生活,也沒有覺得孤獨多麽難捱,可一旦品嚐過溫暖後,尤其是他對她這樣的寵愛,就再也舍棄不下那種溫暖的陪伴。
愛情中,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
回到島城後,明媚從研究生宿舍搬回了外婆留給她的老房子,傅子宸也搬了進去。他拒絕了程家陽提供給他的海邊院子,隻因明媚不願意去住。因為艾米莉,她始終沒法再跟他繼續做回朋友。
傅子宸從小錦衣玉食,不過自從同她在一起後,在生活上吃過的苦已經數不勝數,她已經不會再去問他住在這樣的老房子裏是否習慣?她知道他對生活品質挑剔,卻從不矯情。
學校開學後,明媚進入了忙碌的階段,做不完的課題。傅子宸也很快找到了工作,他之前在學校成績就很好,由教授推薦,進了島城的海洋生物研究所。
兩個人都很忙碌,哪怕同居一室,見麵的時間也少之又少,明媚跟著教授出海或者去外地參加研討會,是常有的事兒,一去就是好幾天,傅子宸沒她那麽忙,好久見不到她人就抱怨說,原來來了島城還是要異地戀啊!
明媚知道他也就是隨口說說而已,像個跟大人撒嬌的小孩般,隻要她柔聲哄一哄,周末給他做一頓好吃的,他立即就滿足了。
最美好的時光就是難得的兩個人都有時間的周末了,睡到自然醒,穿著隨意,手拉著手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他拿著環保袋,她拿著小零錢包,一個個攤位看過去,哪家蔬菜最新鮮就在攤位前停下來,去的次數多了,傅子宸還學會了討價還價,也會挑選魚蝦了。
都是她掌廚,他主動要求打下手,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幫她擇菜,將香菜的葉子全摘掉扔到垃圾桶,然後把根遞給她。惹得她哭笑不得。把他趕出了廚房。
她的拿手菜挺多,但他最愛她做的杭椒牛柳,百吃不膩。甚至誇讚她說可以去開私房菜館啦!
飯後,兩人並肩擠在小小的廚房裏洗碗,老房子裏燈光昏暗,黃黃的,暖暖的,將兩人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明媚看著靠在一起的影子,嘴角總不自禁地微微彎起來,她恍惚地覺得,他們仿佛已經這樣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不經意間就到了白頭。
隻要不下雨的夜晚,他們就牽著手一起下樓散步,沿著小區慢慢走,這小區很多年了,沒有很美的綠化帶,沒有漂亮的路燈,也不夠靜謐,人來人往的熱鬧,到了夏天,鄰居們都出來乘涼,陳舊的公共活動區,有很多小孩子在玩蹺蹺板、嬉鬧成一團。明媚總是站在旁邊看孩子們鬧騰來去,嘴角微微翹著。
傅子宸將頭擱在她肩胛裏,湊到她耳邊輕輕說:“這麽喜歡小孩呀?那就生一個唄!”
明媚的臉頰一下子就紅了,趕緊拖著他走開。
空閑的時候,他們也會一起去海邊潛水,就他們兩個人,傅子宸把程家陽的那套輕潛裝備霸占了過來,自己那套給明媚用。
在生活上,傅子宸從來都是讓著明媚的,哪怕有時候兩個人因為什麽事情爭吵起來,說不了幾句傅子宸就會主動投降,唯有在海裏麵,他從來不讓明媚,明媚也是,兩個人卯著勁兒地比速度與深度。
偶爾他們會在周末的時候租船出海,帶上潛水裝備與露營帳篷以及食物,在小島上過夜,夏夜的海中島嶼,漫天的繁星,潮汐聲,蟲豸聲,又寂靜又生動,她躺在他的臂彎裏,想到了地老天荒。
入秋,明媚係裏組織了一次遠足戶外活動,兩天一夜,可以帶家屬的,可傅子宸因為工作緣故,沒辦法一起去。
那天晚上,準備入睡的他忽然接到明媚同學的電話,那女生在電話那端急得快要哭出來了,“明媚忽然腹痛,很嚴重,她沒辦法給你打電話,我們現在送她去醫院的路上,你趕緊趕來醫院吧!”
他急匆匆的跑下樓,下樓梯時差點兒一腳踩空。車速提到最大,幸好大晚上路上車不多,半小時後,他趕到醫院裏,先前給他打電話的女生站在門口等他,他們也剛到,她領著他去急診室,明媚剛被安置到移動病床上,醫生看了一眼她的情況,臉色一沉,說:“是意外流產,趕緊推進手術室。病人監護人來了沒有?需要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傅子宸臉色一白,嘴角都在發抖:“我在。”他疾走過去,握著明媚的手,她臉色慘白,額頭大顆大顆冒著虛汗,眉毛因疼痛皺在一起,整個人十分虛弱,聽到醫生的話,她眼淚一下子就流出來,想開口說什麽,被傅子宸阻止了,他緊緊握著她的手:“寶貝,有我在,別害怕……”
她虛弱地點點頭,淚卻流得更凶了。
她被推進手術室。
醫生進去的時候,傅子宸忽然拽住她,顫抖著聲音說:“不管發生什麽情況,要大人……”
女醫生愣了下,而後啼笑皆非地瞪了眼他:“瞎擔心什麽呢,小手術而已!沒事的!”看病人的情況,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一普通流產手術。
他卻還是不放心,在手術室門口走來走去,掏出煙來點,點了好幾下,才點燃。他吸了兩口,抬頭看見牆上的禁煙標誌,又將煙掐滅了。
手術的時間其實很短,可在傅子宸看來,卻仿佛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明媚被推出來時,因為麻醉藥效,是沉睡著的,她在睡夢裏一定也哭過,眼角還殘留著淚痕。
傅子宸伸出手,心疼地幫她拭去眼淚。
她的同學見她無事,都離開了醫院。
夜一點點深了。
傅子宸卻沒有一點睡意,他坐在病床邊,握著明媚的手,眼睛霎也不霎地凝視著她。她一定很痛吧,在夢中也是緊蹙著眉。
大概是麻醉藥效過去了,明媚忽然睜開眼,對上他的視線,良久,她忽然又落了淚,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連自己懷孕了都沒有發覺,還跟同學一起玩蹦極,才會讓這個本該是驚喜的禮物終成了驚嚇。她那麽喜歡孩子呀,她知道他也很喜歡孩子,可她卻粗心大意,沒有保護好他們的第一個孩子……
他將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地吻,一遍又一遍搖頭:“沒關係的,寶貝,你沒事最重要。”
她還是哭。太內疚了,也很心痛,手術時,就算有麻醉藥,她還是有一絲意識的,當冰冷的機械在她身體內攪動時,她忍不住哭了,挖走的,是她的心頭肉啊!
他傾身,將她的眼淚一點點吻去,然後坐上床,將她抱在懷裏,“別哭了,醫生說你需要好好休息,剛剛手術完,哭的話,會頭痛,會落下病根的。”
“我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生兩個好不好?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像我,女兒像你。我們兩個大男人保護你們兩個女生。”
明媚將頭埋在他胸前,不住地點頭。
她閉了閉眼,在心裏說,寶貝,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沒有保護好你。請你原諒媽媽。
第二天明媚出院,傅子宸將她送回家安頓好後,又開車出去,不多久回來,手裏提著兩隻購物袋,除了食材,還有一本食譜,煲湯的。醫生說了,明媚身體虛弱,要多補補。
他從前可從來沒有煮過東西,看明媚做時,老誇海口說,看起來很簡單嘛!可真正動手時,卻手忙腳亂的,幸好有食譜幫忙,按照步驟一步步來,他係著明媚的女士圍裙,守在火邊,她在床上躺久了無聊,就出來轉一轉,看到廚房裏像個戰場,他專注地守在爐子前盯著慢慢沸騰的湯,眼眶忍不住發熱。
這個男人啊,從前錦衣玉食,公子哥兒般,卻為了她,蝸居在這小小的舊房子裏,為她洗手作羹湯。
他端著湯送到她床前,慢慢地吹涼了,才送進她嘴裏,她喝一口,有點鹹,味道也一般,但她依舊微笑著喝完了一大碗。
他邀功似地問她:“好喝嗎?”
她狂點頭。
“明天想喝什麽湯?”
“排骨蓮藕湯。”
他跑去出去翻食譜,過了會,他拿著食譜進來,說:“很容易嘛!明天咱們就喝排骨蓮藕湯嘍!”
“後天喝蘑菇湯!”
“好,蘑菇湯。”
“大後天喝鯽魚豆腐湯。”
“好,鯽魚豆腐湯。”
……
她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他刷刷地翻著食譜。
她坐在床上,忍不住笑起來。
又一年春節臨近,傅母一早就打電話讓他們依舊去西雅圖團年,可明媚想去看看夏春秋的父母,陪他們一起過年。
她曾答應過的,沒有忘。
傅子宸除夕前兩天才放假,他們買了當晚的航班飛過去,到時已沒有班車了,明媚帶了許多東西,索性包了輛車直奔小鎮,抵達時已經快淩晨了,夏家父母與夏冬眠都沒有睡,在等著他們,小小院子裏燈火明亮。
夏媽媽見到明媚第一眼,就念叨著,瘦了瘦了。看她的眼神裏滿是心疼。
夏爸爸依舊話不多,對明媚笑笑,問她累不累,又給傅子宸遞煙。
夏冬眠給他們倒來熱乎乎的茶水,他長高了許多,男孩子正在發育期,下巴上長了青青的小胡子。他喊明媚,姐姐。從前他喊她明媚姐姐的,現在是真正把她當做家裏人的一份子了。他們常通電話,他偶爾也會給她發郵件,學習上或者生活裏,碰到什麽問題,都會請教她。他對海大海洋地理專業的那個夢想,從未改變。
夏媽媽扒開火爐子給他們煮餃子,餃子是現包好的,全是明媚跟傅子宸愛吃的口味。他們隻草草吃了幾口飛機餐,又坐了這麽久的車,早就餓了。香氣宜人的酸菜牛肉水餃,酸菜是自家做的,酸酸的很爽口,牛肉嫩滑,蘸著夏媽媽自製的辣椒碟,明媚與傅子宸一口氣把一大碟餃子掃了個精光。
夏媽媽問:“還要不要再來點?”
明媚拍著肚子說:“再吃,今晚就不用睡啦!夏媽媽,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夏媽媽滿足地笑說:“在這裏多待幾天,天天做好吃的給你們吃。”
明媚嚷道,“會吃成一隻豬吧!”
夏媽媽摸了摸她的臉:“你這麽瘦,就應該吃胖點。”其實她體重同以前並沒有差別,但所有的媽媽,看著久未見麵的孩子,總覺得她瘦了。
明媚覺得窩心。
晚上,他們睡在夏春秋的房間,這房間不是臨時收拾出來的,夏媽媽每天都會打掃這間臥室,就像夏春秋還住在這裏,家具擺設依舊,一切就像明媚第一次來這裏一樣。
明媚躺在床上,睡不著,傅子宸也沒有入睡,擁著她,彼此都沒有說話。房間裏沒有開燈,窗簾也拉上的,漆黑寂靜的空間裏,想念是那樣濃重,無處不在。
她不說,他也知道。
他擁緊她,親吻她臉頰時,卻碰觸到冰涼一片。
第二天他們上山去看夏春秋,明媚給她帶了兩瓶酒,是艾米莉知道她要過來過年特意郵寄回國的。明媚擰開酒瓶,一瓶全灑在地上,然後舉了舉另一瓶,輕輕說:“艾米莉說她沒法兒陪你幹杯,我替她。春秋,歲歲年年,願我們都好。”她仰起頭就咕嚕咕嚕灌下幾大口。
酒瓶忽然被傅子宸搶過去,他舉著瓶子,對墓碑上夏春秋的照片示意:“明媚身體不太好,剩下的我替她幹了,春秋,你別介意。”
自從上次手術過後,她偷偷哭了幾次,落下了一哭或者吹冷風就會頭疼的小毛病,酒更是不能沾太多。
下山後,明媚帶傅子宸去了結冰的湖邊,這麽冷的天,又是黃昏,外麵一個人都沒有,陰沉的光線裏,冰湖像是在暮色裏沉睡的孩子。他們沿著湖邊慢慢地散步,他將帽子圍巾嚴嚴實實地把她包裹起來,牽著她戴著手套的手。一路多是沉默,偶或低聲交談幾句。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北國,寂靜清冷寬廣的天地間,太容易滋生孤獨感。明媚想起那一年的夏春秋,心裏濕濕的。她挽緊傅子宸的手臂,將頭更近地依靠著他。多麽好,有他陪伴在身邊。
直至夜幕慢慢降臨,他們才回家。
除夕夜,明媚在廚房幫著夏媽媽一起包餃子,夏媽媽低聲問她:“過幾個月你就畢業了,你們考慮過結婚的事了嗎?”
明媚微愣,然後搖頭,“還有沒提過這事。”雖然傅子宸常玩笑地提起,但那到底隻是隨口一說,做不得數。
“你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合適就早點挑個日子。小傅他家裏怎麽說?”夏媽媽問。
“他家裏不怎麽幹涉我們。”
“明媚,別怪夏媽媽囉嗦,雖然小傅對你挺好,但這年頭變故多,早點定下來比較好。”
明媚笑笑:“我知道。”
夏媽媽是把她當做親女兒一般看待了,她知道她是關心她,怕她一個女孩子,沒有家人在身邊,會吃虧。
“如果定了,一定要告訴夏爸夏媽,我們就是你娘家人。”夏媽媽最後說。
“嗯,一定的。”明媚動容地點點頭。
他們在夏家過完初二就回了島城,傅子宸一早就訂的回程機票,他知道,明月的忌日,明媚是一定要趕回去的。
一年又一年,活著的人歲歲老去,而離去的人,時光永遠凝固在那一刻。
唯有想念,同時光一樣綿長。
年後開學,便是明媚研究生最後一學期,手頭未完成的課題,還有畢業論文,那幾個月簡直忙得焦頭爛額。期間,宋引章找過她,問她畢業後想不想進島城地質研究所,她在這裏實習過,又有他的引薦,問題不大。
這個地方,曾是她職業的向往。但她對宋教授說,我先考慮下。
晚上明媚約了傅子宸一起吃飯,沒在家自己做,去了章魚家的海鮮館。事先她沒給章魚打電話,卻趕巧了,碰上章魚、林妙帶著他們家的小公主也來店裏吃飯。自然就湊成一桌,熱熱鬧鬧的。
章魚畢業後進了律師事務所,打了幾場有名的官司,在圈內小有名氣。律師這份職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數,出差更是家常便飯,而章家父母要忙於海鮮館,沒時間帶小孩,林妙便主動要求在家做起了家庭主婦,親自帶孩子。那樣嬌滴滴的大小姐,竟沒請保姆,一個人把女兒照顧得挺好。
有一次幾個人一起吃飯,飯桌上,章家小公主鬧騰得很,從頭到尾,林妙都在為她服務,自己沒吃幾口。明媚看著都覺得好累,覺得媽媽這個職業,實在需要足夠耐心與愛心,很了不起。林妙帶女兒去洗手間,章魚的視線跟著她們娘倆,直至身影消失,才收回來。章魚輕輕對明媚說,婚後,林妙成熟了很多,把女兒與他照顧得很好,對公婆也很好。言談間,對她多了幾分親昵。
明媚不禁替林妙感到高興。
愛情裏,心動很重要。但婚姻裏,比之炙熱的心動,彼此善待更為重要。
暮春的島城,氣候很舒服,海風吹著,不冷冽也不熱,恰到好處的舒坦。晚餐吃太撐,明媚建議散步消食。他們沿著暮雲路慢慢走,入夜的暮雲路,煙火氣的喧鬧。明媚仰頭望著這一排排的燈火通明與人聲鼎沸,這是她熟悉的城市的味道,妥帖又安心。
走到路盡頭,拐入一條小路,穿過路燈昏暗的巷子,左轉,走幾百米,便是海邊。
隔老遠就聽到潮水聲,在夜色裏拍打著礁石,微風裏,淡淡的鹹腥味撲麵而來。最近太忙碌,太久沒有來過海邊,明媚忍不住深深呼吸。
傅子宸好笑地看著她閉眼享受狀。
他們沿著海岸線散步。
“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可每次在海邊散步時,總忍不住想要深深讚歎一句,真美。”明媚說。
她挽緊他的手臂,微微仰起頭問他:“島城跟西雅圖,你更喜歡哪裏?”
傅子宸伸手攬住她的肩,說:“想聽真實的答案?”
明媚白了眼他:“廢話!”
他沉吟了下,才回答道:“西雅圖。”又說,“當然,在島城生活也挺不錯,這是我第二喜歡的城市。”
“唔。”明媚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第二天,她給宋引章回了個電話,她說,宋教授,非常謝謝您的厚愛,但我決定還是不去研究所了。
宋引章有點驚訝,問她,是不是選擇了別的研究所?
明媚說,不是的。遲疑了會,她才說,我可能會移民。
她沒有同傅子宸提起這件事。
忙忙碌碌的,轉眼到了夏天,明媚畢業了。
吃散夥飯那天,離愁別緒,加之論文寫完了心裏放鬆,明媚無所顧忌地喝多了。
傅子宸接到她同學的電話後,趕去餐館接人,隔老遠看到她蹲在馬路邊上吐,臉色一沉。他將她抱上車,她還在那胡言亂語,半路上又吐了一次,她迷迷糊糊的,哪裏還想到喊他停車或者拿個垃圾袋,嘴一張,全吐在了車裏,刺鼻的味道散了一車。
傅子宸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明媚清醒過來,已是第二天上午十點,宿醉後頭隱隱作痛,胃裏也難受。她揉著太陽穴努力回想昨晚發生了什麽,隻記得大家都喝高了,她從包裏翻手機想給傅子宸打電話,包都翻亂了都找不到手機,最後似乎是有人幫她找出手機幫她打的電話……再後來,傅子宸來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換了幹淨的睡衣,嗅了嗅,沒有酒氣,隻有沐浴液的淡淡清香。那迷糊的狀況,應該是他給她……洗的澡?
明媚的臉不禁微微紅了,嘴角勾了勾,側頭,發現床頭櫃上放著一杯蜂蜜水,下麵壓著張紙條,寫著:電飯煲裏煮了粥。
她嘴角笑意擴大,揉著還有些發暈的腦袋起床,洗漱,喝愛心粥去!
下午的時候明媚去了趟菜市場,買了很多傅子宸愛吃的菜,回家就開始準備晚餐。這幾天天氣太熱,傅子宸的胃口不太好,明媚打算給他做酸辣海鮮湯,開胃又美味。他們有一次吃私房菜,那家餐館的招牌就是這道酸酸辣辣很開胃的酸辣海鮮湯。見傅子宸讚不絕口,明媚就到網上搜了下做法,成果雖然比不上私房菜館的,但傅子宸很愛。
快到下班時分,明媚給傅子宸打電話,她還沒開口說自己做了好多好吃的,他就說,我晚上有飯局。
明媚愣了下,拿著電話看著湯鍋裏“噗噗”沸騰的湯,廚房裏滿是香味,窄窄的流理台上全是她洗好了的菜與材料,滿滿當當的好幾個碟子。她滿腔的熱情與期待一下子被潑了冷水,她不開心地說:“你怎麽都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啊!”
“今天一整天很忙,忘了。”
他從前可從來不這樣的,再忙,如果有約會,都會提前給她說。
“還有點事沒處理完,我先掛了。”
“喂……”明媚的話被“嘟嘟”的忙音截斷。她舉著電話,傻眼。
等等……她像是想起什麽,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傅子宸在電話裏的聲音很冷!他……似乎在生氣?因為她醉酒?本來明媚酒醒後也有點怕怕,去吃散夥飯前,他可是再三申令,不準喝太多酒,最好滴酒不沾!她也答應了他的,可她一高興,就放縱了。但後來他去接她,給她洗澡、換睡衣,調了蜂蜜水,還早起煮好稀飯,這一切跡象讓明媚以為他不會生氣了,結果……
她也沒心思再弄別的菜,喝了幾口酸辣海鮮湯,米飯是一口也沒吃,沒胃口。
那晚傅子宸很晚才回來,大概是去酒吧了,一身的煙酒味,有點疲憊,進了屋拿了衣服就往浴室走。明媚想跟他說句話,衛生間的門“啪”地一聲關上了。
洗完澡後,他進到臥室,明媚坐在床上望著他,他看了她一眼,說,“很晚了,睡覺。”也不等她接話,他關掉台燈,在床上躺下來,背對著她。
明媚見他這樣的態度,也有點生氣了,但畢竟自己先做錯了,所以她還是好脾氣地去拉他的手:“生氣啦?”
傅子宸竟摔開她的手。
明媚一下子愣住了。
而後,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大聲說:“傅子宸你至於嗎!我不就多喝了點酒嘛,這是我的畢業聚餐,這幫子人也許是最後聚在一起吃飯喝酒了,大家高興,喝過了頭。你至於這麽給我甩臉子嗎!”
傅子宸身體似是動了動,明媚以為他會爬起來跟她吵,可最終他還是保持著背對著她的姿勢,隻淡淡地說了句,好困,我先睡了。語調波瀾不驚,聽不出什麽情緒。
明媚一下子泄氣,又氣憤又沮喪。
她氣呼呼地轉身,移到床邊緣,背對著他躺下。
他們同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背對著彼此入睡。明媚一夜沒睡好,又賭氣保持著那個側身背對他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十分難受。後來快要天亮了她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睜開眼,傅子宸早就上班去了。
第二天,傅子宸依舊沒有回來吃晚飯,打電話報備時聲音也淡淡的。明媚聽了,隻“哦”了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晚上睡覺時,彼此依舊是頭一晚的姿勢,仿佛心照不宣。
接下來三天,都是這樣子狀態。雖然彼此有說話,但明媚沮喪地意識到,他們似乎在冷戰。明媚心裏覺得難受,想主動打破這種狀態,可她轉念一想,覺得傅子宸實在太小題大做!這樣一想,又驕傲地不肯先低頭了。
第四天,明媚心情奇差,窩在家裏好幾天沒出門了,覺得壓抑極了。她想傅子宸大概今晚又不會回來吃晚飯,等天黑下來暑氣散了些,她索性背著包出門去。她坐車去了市中心的商貿廣場,買了杯奶茶,坐在商場大廳裏吹免費的冷氣。
“明媚?”有人喊著她的名字走近,她抬頭,是同學朱言。
朱言走到她身邊坐下,說:“真的是你啊?我還以為看錯,你怎麽在這裏發呆呢?”
她點頭笑笑,望著朱言手中大包小包:“真敗家!”
朱言嘻嘻笑:“這是我男朋友送我的畢業禮物,他本來答應要陪我畢業旅行的,結果他公司臨時安排他出差。”她撅了撅嘴,“所以他交出了卡,讓我隨便刷。我一生氣就沒節製,刷完了才覺得肉痛!”
明媚搖頭笑。
朱言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啊”了聲,說:“對了,畢業聚餐那晚你喝醉了,回家後你男朋友沒跟你吵架吧?”
明媚訝異地望著她,她怎麽知道他們會吵架?
朱言見她這個表情,又想起她一個人悶悶地在這裏發呆,看來她跟男友之間真出了問題。
“呃,他對你發脾氣啦?明媚,那晚那個情況,換做任何男人看到那樣的畫麵都會生氣的,所以,你哄哄他,就說喝醉了認錯人了。”
明媚越聽越不對勁,蹙眉:“什麽畫麵?”
朱言叫道:“天呐!你真醉暈過去啦?不記得啦?”
明媚一頭霧水地望著她。
朱言瞪了眼她,“你從餐館裏跑到外麵去吐的時候,大島也跟出去了。後來你男朋友來時,我正好也出去看你情況,看到你坐在地上,抱著大島……你男朋友當時的臉色好可怕,將你從大島懷裏拉起來時,順手就將他惡狠狠地推在了地上……”
明媚手裏的奶茶“啪嗒”掉在了地上。
朱言口中的“大島”是她們同班同學,向明媚表白過,她明確地拒絕過他了。
明媚捂著臉,哀歎一聲,她總算知道傅子宸為什麽那麽生氣了!
天呐,她喝醉酒後到底都幹了些什麽啊!
她起身就走。
在站台等公交的時候,等了許久,她想打的走,可這地段的士並不好打。她有點心急地在站台上走來走去,出來的時候手機丟家裏了,想打個電話給傅子宸都沒有辦法。之前心裏那麽難過卻依舊死撐著,四天了,這會聽了朱言的話,明媚隻想立即回到家,見到他,向他道歉,解釋清楚。
久等的公交車終於來了,可車子走走停停,明媚隻覺得這車速真慢。她歎口氣,望向車窗外,忽然,她的視線被一家臨街的店鋪吸引,是一家內衣店,櫥窗布置得極美,鎂光燈下,婀娜的石膏模特分別展示著內衣與睡衣,是這一季流行的淡粉與淺紫,遠遠地引誘著人的目光。
明媚忽地心裏一動。
她在下一站下了車,往回走了幾百米,去找那家店。
明媚回到家,已是九點多,走到樓下,忽地頓住腳步。這種老房子樓梯間的燈泡裝得很高,瓦數又低,燈光昏暗,傅子宸就坐在那片淡淡的燈光裏,樓梯間的第三個台階上,臉背著光,看不清楚表情。見了她,他站起來,問她:“你去哪兒了?”語氣裏有點急切,他手裏還握著手機,看來他一直在找她。
不知怎麽的,明媚忽然鼻頭有點發酸,低低地說:“噢,出去逛了逛。”
他瞟了眼她手中的購物袋,聽她如此雲淡風輕的語氣,先前找不見她又聯係不上的擔憂一下子變成了煩悶,他轉身就上樓。
進了屋,明媚拿起沙發上的手機看了看,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傅子宸的,最晚一通是七點,大概是他回到家後打的。她沒想到他今晚這麽早就回來了,於是問他:“你吃飯了嗎?”傅子宸換好家居服走出來,悶聲說:“沒有。”不等她開口,又說:“餓。”
明媚走到廚房去翻了翻冰箱,說:“我給你煮碗麵吧。”
他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過了會才回答說:“加一枚雞蛋。”
沒一會,一碗西紅柿雞蛋麵就做好了,噴香的端到傅子宸麵前,他吸了吸鼻子,什麽都不說,埋頭三兩下就吃完了。
明媚坐在旁邊,看他狼吞虎咽,是真餓了。不禁就有點內疚。
她收拾碗筷,在廚房洗碗,打掃,他拿了衣服去洗澡。等她忙完出來,他已經坐到小書房裏玩電腦遊戲,明媚在書房門口站了會,不知道他是玩遊戲太入迷還是故意裝作看不見她,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明媚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臥室裏,望著床上那隻購物袋發怔,臉上表情精彩紛呈,時而遲疑,時而皺眉,忽然地臉又微微發紅,像是想起什麽,窘迫的樣子。最後,她咬了咬唇,拿起袋子,閃進了浴室。
她洗完澡,到廚房裏把事先做好放在冰箱裏的水果沙拉拿出來,端著去了書房。
她將水果碗放到他麵前,“吃水果沙拉。”
傅子宸“哦”了聲,沒有回頭看她,眼睛繼續盯著屏幕上的遊戲,卻騰出了一隻手伸向那盤水果沙拉。
他吃著水果,繼續玩遊戲。
她站在那不動,也不出聲。
他知道她在,卻也沒有回頭。
過了一會,她還是站在那,依舊不出聲。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最終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轉過頭去。
然後,“啪”地一聲,他手裏拿著的小小水果叉子掉在了地上……
如果傅子宸麵前有麵鏡子,他就可以看到自己臉上那一刻的表情是多麽的精彩紛呈,先是震驚,然後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當做夢呢!再然後,他張大了嘴,想說什麽卻半晌無言。最後,他遵循了作為一個男人這時候的本能反應,吞了吞口水……
站在他麵前的人,竟然穿了一套性感得要命的淺紫透明睡衣!還是蕾絲的!還是深V領的!一看就是情趣款!平日裏總是盤起來的長發此刻全散下來,剛剛吹過的緣故,稍顯淩亂地鋪在胸前。
傅子宸目瞪口呆了!
雖然書房裏隻開了盞昏黃的台燈,但傅子宸臉上精彩絕倫的表情變化依舊被明媚全收進了眼底,看著他呆呆的望著自己的模樣,她的臉“轟”一下紅了個徹底,先前那點勇氣一下子全沒了,咬著唇低著頭,縮著身體抱緊雙臂,試圖將身上這套性感致命的情趣睡衣遮擋住,可越是那樣,越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明媚懊惱地“哎”了聲,轉身想逃,卻被傅子宸一把拽住手臂,一用力,她便被拽到了他懷裏。
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已晃過神來,嘴角輕揚,低低的笑聲從她頭頂傳來,她愈加羞窘,又被他抱著,逃不開,隻得將腦袋低低地往他懷裏躲。她剛剛沐浴過,淡淡的沐浴液的清香,十分好聞。他將下巴抵著她的發,深深呼吸,雙臂緊緊抱著她,這一刻隻覺得又充實又踏實,這幾天心裏的不痛快也不見了。
“對不起……”她低低的聲音從他懷裏傳來,“那晚我是真的喝醉了,身邊是誰在扶我給我遞紙巾我完全沒印象了……”她頓了頓,聲音又低了點:“我跟那個男生,什麽關係都沒有的……”
他鬆開她,捧著她的頭,讓她抬眸與他對視,她剛抬頭,便見他臉色不虞,以為自己沒解釋清楚呢,立即鄭重其事地再次解釋說:“真的!我跟他……”
此時此刻,她竟然還在提別的男人!!!傅子宸簡直想堵住她的嘴,他也真的這麽做了,幾乎是霸道蠻橫地用唇堵住她的,舌頭闖進去,肆意妄為地品嚐她的甜。
她隻遲疑了一下,便伸手回擁住他,微微踮腳,熱情回應他。
兩人在一起後,不是沒有爭吵過,但情緒不會過夜,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互相冷著對方,這麽多天了,同床共眠,卻是連彼此的手都沒碰一下的。這一刻的相擁親吻,宛如久別重逢的親密,身體剛一碰觸,便忍不住輕顫,彼此都感覺到了那種熱情與渴望,擁抱更緊,吻也更深更熱了幾分。
從書房擁吻到臥室,她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睡衣被他用力一扯,便成了碎片,她從熱情裏分了一下心,瞟了眼地上的睡衣,為那件看起來臉紅心跳卻也價值不菲的衣服默哀了下。傅子宸在她耳邊輕笑:“它的價值已經得到了最大體現,壽終正寢。”他掰過她的臉:“現在,專心一點。”
她臉微紅,伸手,捧著他的頭,主動獻吻,柔情又火熱。他心頭一蕩,在情事上,從來都是他主動,她是內斂羞澀的小女人。所以見她穿著性感的情趣睡衣笨拙地試圖引誘他,主動向他示好,求和,他才那樣震驚,而後便是感動。
這一刻,旖旎無限。
纏綿過後,她額上布滿細細的汗,他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問她:“要不要去洗個澡?”
她閉著眼,像隻懶貓一樣窩在他懷裏,搖了搖頭。
他攬著她,用手給她輕輕地扇著風。
“明媚。”他喊她。
“嗯。”她閉眼應著。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喝醉酒,好嗎?”
她睜開眼,仰著頭看他,黑暗裏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語氣卻是鄭重的。
她摟著他腰的手緊了幾分,將臉貼在他胸膛,輕輕地說:“再也不會了。”
他滿意地捏了捏她的臉。
他是很生氣,最氣的卻並不是她喝醉後抱了別的男生,而是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酒,也明明知道他會擔心,卻還是任性妄為。
明媚從他懷裏抬起頭,說:“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她癟了癟嘴,聲音小委屈:“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們當麵說清楚,不可以冷戰!你不可以不理我!”
傅子宸親了親她:“這次是我不好,沒有下一次了。”
這幾天的冷戰,他心裏也並不好過,其實今晚他推了飯局一下班就回家,就是想跟她和好來著,回家卻不見她人,連手機也沒帶走,他知道她情緒不好,擔心極了,在小區裏來回走了好多遍,最後坐在樓梯間等她回來。他那樣焦急擔心,她卻是那樣雲淡風輕的口吻,他不禁氣結。
“好困了喔,睡吧。”明媚說。
傅子宸卻還沒有睡意,他湊到她耳邊,嘻嘻笑說:“有件事情,我很好奇。”
“唔,什麽啊。”她閉著眼睛懶懶地問。
他忍著笑意,低低的聲音:“就是那個情趣睡衣啊……”
明媚“刷”地睜開眼翻身坐起,“不要再提那個!”
某人偏偏來勁兒了:“你從哪兒學來的呀?”
明媚:“……”
某人一本正經:“我真的好想知道啊,真的!”
明媚簡直想一腳把他踹下床!
“告訴我嘛!說嘛!”
“……”明媚用被子蒙住頭,裝死。
偏偏有人不死心,擠進被子裏,靠過去對著她的耳朵哈氣,一邊上下其手,意圖很明顯。明媚哪還有力氣再被他折騰一番,捉住他的手,惡聲惡氣地說:“從電視上學來的,這答案你滿意了嗎!”
傅子宸“唔”了聲,老老實實地躺到一旁,伸手將她攬到了懷裏,過了會,他吃吃笑起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學的不成功啊,同誌下次努力!”
明媚:“……”
想一腳把他踹下床的衝動更!加!強!烈!了!
鬧騰了好一會,明媚反而沒了睡意,被他取笑一番,她氣呼呼地背過身,懶得理他。
他主動挨過去,從背後抱著她,下巴蹭了蹭她的肩。夜已深,一室的寂靜,他說話的聲音放得很低很柔,“明媚,你這是最後一次畢業了,本該陪你去畢業旅行的,可是我單位最近實在太忙,請不到假。”
明媚聽到他的歉意,轉身,窩在他懷裏,搖了搖頭:“沒關係。再說啦,畢業旅行當年不就有過一次了嘛。”
“那不一樣的。”他頓了頓,說:“這周末,我們去海島露營,帶上潛水設備,就當做你的畢業旅行吧。”
“好。”明媚點點頭,這一陣子她忙畢業的事,他們確實很久沒有一起出去放鬆了。
傅子宸又說:“等我有假期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度假,補回來。”
明媚聽了這話,忽地想起朱言拿著男友的卡刷的大袋小袋的戰利品,被在乎被珍視的感覺充盈在心間,她心裏一軟,湊到他唇邊柔柔地親他。她本是蜻蜓點水似的溫柔,被點燃的男人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她,她難得的主動熱情,機不可失,他反被動為主動,將欲退開的她緊緊撈在懷裏,加深了那個吻,手指也似帶著火,在她身上起舞……
最後兩人累極入睡時,傅子宸抱著她竟然壞心眼地想,唔,偶爾來這麽一次小冷戰,似乎還不錯嘛!有益增加彼此的感情嘛……
被吃幹抹淨的某人,毫不知情地窩在他懷裏,安心地酣然入睡。
周末天未亮他們就出發了,船隻是一早就聯係好的,船家在碼頭等著他們。盛夏的清晨,一點點涼,海風拂過,很舒服。船隻緩緩地駛出去,遼闊的海平麵籠在淡淡的熹光裏,朦朧而飄渺,恍若仙境。
明媚閉著眼,任海風吹亂她的發,深深呼吸。這樣的畢業旅行,也別有一番美。
天色一點點亮起,陽光衝破雲層,從海平麵一躍而出,絢麗得刺目。他們這麽早出發,就是為了看這場海上的日出。
抵達的島嶼是以前就來過多次的,同船家約好返程的時間,便熟門熟路的上了岸。找好營地,搭好帳篷,傅子宸便讓明媚先休息一會兒,補眠。
起來太早,確實有點困,明媚雖然覺得剛來就窩在帳篷裏睡覺真是浪費大好辰光,但為了待會兒有力氣下水,還是聽話地去補眠了。
傅子宸卻不想休息,說好久沒下水了,先去熱個身。
明媚這一覺挺沉,再醒來時已是中午,她是被食物的香氣勾醒的,拉開帳篷,探頭去看,傅子宸正生著火煮東西呢!
午餐是簡單的青菜雞蛋麵,以傅子宸的手藝,不能太過挑剔,能不鹹不淡地吃飽明媚就很滿足了。反正還帶了很多美味的零食。
吃過午飯,休息了一會,明媚就忍不住了,拿出裝備換上,對著傅子宸比手勢:“來一場?”
傅子宸挑挑眉:“誰怕誰!”
到了海裏,明媚如魚得水,慢慢舒展開身體,調整好呼吸,而後沉入那片斑斕的世界裏,伸出手左右揮灑,同這水底世界裏的老朋友們歡欣地打著招呼。
傅子宸的速度先前比她慢一點,後來忽然超越了她,明媚挑挑眉,下沉速度加快,不服輸地想追趕上他,在水底的人卻忽然轉過身來,身體浮在水裏不動,伸出雙手,高高舉起一塊牌子。
明媚先是一怔,遊近了,看清楚他手中牌子上的字時,整個人有三秒鍾的呆滯,耳邊什麽聲音都沒了,心裏一片寂靜。而後,像是有什麽東西“嘩啦”一聲,打破了那種寂靜,她的心隨著他輕輕晃動的雙手,狠狠地顫栗了下,眼眶發熱,眼淚就那樣落下來。
沉入深海80米,海底世界寂靜而生動,水波蔚藍,水草搖曳,珊瑚礁隨水流飄動,各種各樣的魚群在水中穿梭來去,在這樣斑斕美妙的世界裏,有一個人,舉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明媚,嫁給我吧。
這樣別開生麵的求婚式,這樣深得她心的場景,那個人,對她許下一生最鄭重最莊嚴的承諾,她怎能不顫栗,怎能不動容,怎能不落淚……
這人生漫漫,他們未來要牽手走過無數個平淡瑣碎的日日夜夜,但這一刻的記憶,依舊足夠斑斕她的一生。
明媚淚落得洶湧,如這滔滔海洋。
在淚水中,她點頭,一下又一下。
我願意,子宸,我願意的。
他緩緩遊過來,牽起她的左手,將一枚指環套在她的無名指上。明媚低頭看,才驚訝發現,自己一直戴在無名指上那枚銀指環竟然被他什麽時候偷偷取下來了。他隔著厚厚的潛水服,伸出手,環繞成一個擁抱的姿勢,擁抱她。
這場求婚式,其實不過短短幾十秒,卻仿佛一生那樣漫長。
而這一刻她落著淚狂點頭的記憶,同樣會令他記得一生。
今夜無月,卻有整片明亮的星空。
他們相擁著坐在礁石上,聽著漲潮聲,仰頭看星空。
從前在這裏也看過這樣美的星空,卻都不能比擬今次。
她依在他懷裏,說話的聲音很輕,生怕驚擾了這夜。
“子宸,跟你說一件事。”
“什麽?”他的聲音也很輕。
“我拒絕了宋教授去研究所工作的邀請。”
他微微放開她:“為什麽?”
“因為,我想跟你去西雅圖生活。”
他一愣。
片刻才說:“你不是很喜歡島城嗎?”
她微微笑了:“是啊,我是很喜歡島城。可是,你也很喜歡西雅圖,不是嗎?”
“明媚,你不需要為了我……”
她伸手抵住他的唇,“我沒有覺得犧牲,也沒有覺得委屈。而且啊,子宸,島城我已經沒有家人,而西雅圖,卻是你的家。有家人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她頓了頓,難得矯情兮兮地說:“你不僅僅是我的愛人,也是我的家人。我想要融入你的生活,融入有你家人參與的那部分的你的生活……”
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
她對生活沒有太大的野心,僅此而已。
他伸手,擁抱住她,緊緊的。
千言萬語,無需多言。也無需言謝。
這一份感動,他會永遠銘記。
他會用他這一生的深情與愛,來回報她同樣的深情厚意。
既然決定了移居西雅圖,傅子宸便很快向單位寫了辭職報告。不出意外,一個月後,他們便可辦理好一切手續,離開島城。
當傅母得知這個消息後,非常開心,她打電話給明媚,對她說謝謝。然後又問起他們的婚期,明媚知道傅家對這些禮俗很講究,便讓傅母挑選日子。
過了幾天,傅母又來了電話,開心地對明媚說,今年聖誕節日子很好,你們的婚禮就定那天,如何?
還有好幾個月準備,不算匆忙。明媚表示沒有意見,而且西雅圖聖誕節的氣氛也挺好。
日子定下來後,明媚就給僅有的幾個親朋打電話通知,第一個打給夏媽媽,夏媽媽在電話裏哽咽了,不停說好好好,祝賀你們。然後聽說婚禮是在西雅圖舉行,她就很悵然。不停地說,這麽遠啊,這麽遠。明媚笑說,夏媽媽,你別擔心,不管多遠,我都會接你跟夏爸還有冬眠一起過去,你們是一定要出席的!夏媽媽這才又開心起來。
夏天結束的時候,他們去了一趟蘇州,傅子宸是知道明媚關於婚禮的心願的。他打聽到蘇州一家經營了很多年頭的裁縫鋪子,找老裁縫為明媚量身打造了一套大紅嫁衣。
衣服拿回家後,明媚一個人躲在臥室裏試穿,不讓傅子宸看,說事先看了婚禮當天哪還有驚豔感啊!
他們一直在島城過完了秋天,才啟程去西雅圖。
臨行前,章魚、林妙做東,給他們踐行,南歌也特意從南方趕回來了,程家陽也在,一起吃飯的那天下了雨,秋風秋雨,酒意微醺,滿是離愁。
這城市明媚生活了二十五年,就要離開了,那樣多的不舍得。在老房子裏住最後一晚,明媚一晚上沒睡著,這些年遇見過的人與發生過的事,如浮光掠影,在腦海裏一一閃回。她知道,此次離開,像是一場告別。以後,回來的機會不會很多,就算回來,怕也隻是匆匆路過。此後,家鄉成異鄉。
抵達西雅圖,他們還是暫住在傅子馨的家裏。見到他們,最高興的就是傅筱了,聽明媚說以後都不走了時,她開心地摟著明媚親了好幾下。
休整了兩天,傅子宸就帶她明媚去看房子,跟傅子馨家在同一個片區,房型跟傅子馨那個差不多,也是前後帶院子,但是隻有兩層。是個二手房轉讓,中介帶他們裏裏外外看了,很詳盡地介紹了這屋子多麽多麽好,明媚當然知道這屋子好,可價格也不便宜,傅子宸卻隻問她喜歡不喜歡。她老實地回答說,喜歡。然後說,但是沒有必要買,我們住公寓房就好。
傅子宸卻轉頭對房產經紀說:“這房子我們要了,是先交定金嗎?”
明媚將拉他到院子裏,瞪他:“喂,我們哪有那麽多錢!就算你家裏願意給,我可不好意思要!”他才工作一年多,而她,才剛畢業,唯一的積蓄就是把島城那個老房子賣掉的一筆錢,要買這幢院子,遠遠不夠的。就算是結婚的房子,但拿父母的錢,她真的覺得有壓力。
傅子宸伸手攬著她,挑眉說:“誰說是我家裏給的呀,這是我自己的錢!”
明媚訝異地看著他。
他笑說:“別這樣看我,這錢是光明正大賺來的!我姐做投資不是很在行嘛,我在她那有投資,好多年了。賺的不多,但買下這幢屋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明媚張了張嘴,驚訝完畢嚷嚷道:“哇,傅子宸,你還有私房錢!”
他哈哈大笑,攬著她走進屋子:“好啦,我未來的老婆大人,私房錢什麽的我們回頭再清算,先去把合約簽了吧,免得人家久等!”
房子就這麽定下來了,屋主原本的裝修風格明媚挺喜歡的,為了健康也為了省事兒,她不打算重新動工大裝修,就換了家俬與一些軟裝,把前後花園重新整理了一遍。
十一月中旬,他們搬入了新家。
明媚在家裏請傅母還有傅子馨他們吃飯,她還是第一次為他家人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看著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從來遠離廚房的傅子馨瞪大了眼睛,衝弟弟嚷嚷:“傅子宸,你撿到寶啦!”一邊吃一邊讚歎地對明媚說:“哎呀呀,以後就算媽媽不給我做飯,我還可以來你們家蹭哈哈!”
趙默默比她媽媽更無賴,直接說:“小舅媽,你需要女兒嗎?我來做你女兒吧!”
傅母被逗樂了,嗔道:“你這丫頭!”
連一向沉默寡言的趙君都忍不住笑起來。
明媚看著這樣嘻嘻哈哈的氣氛,覺得真好啊,真好。
接下來就是準備婚禮了,傳統的中式婚禮儀式非常繁雜,很多講究。婚禮策劃是傅母托人從國內找的,畢竟在西雅圖舉辦中式婚禮的人極少。明媚在電話裏聽他們把一套婚禮流程講下來,被那繁複的流程給繞暈了,她同傅子宸商量了下,決定一切從簡。而且她訂製的嫁衣並非古老的那種鳳冠霞帔,而是大紅的旗袍,傅子宸的禮服就是一套黑色的西裝。
雖然決定簡潔化,但事情還是很多,找合適的場地,酒席上的菜式,糖果禮包,還要安排明媚國內親友過來事宜,各種瑣碎。不巧的是那段時間傅母身體抱恙,沒辦法幫忙。傅子馨夫婦到年底了忙得不可開交,而且傅子馨最近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舊金山,在西雅圖的時間很少。所以一切事情都得由明媚他們兩個人自己來。
一個月下來,明媚臉都瘦了一圈。傅子宸心疼地說,你多吃點,再瘦下去啊,那套量身製作的嫁衣怕要改小了。
雖然累,但明媚覺得挺幸福。一輩子的大事兒呀,一生一次,累並快樂著。
夏媽媽與冬眠是在聖誕節前兩天抵達西雅圖,同行的還有章魚。夏爸本來也想過來,但他暈飛機,飛行時間實在太長,明媚心疼他,便讓他別來了。
平安夜那天,明媚接了兩趟機,早上是程家陽跟南歌,下午是艾米莉與Gary。明媚在機場同艾米莉擁抱時,在她耳邊輕聲說,程家陽來了。艾米莉表情無異地說,意料之中。過了會,趁Gary去洗手間時,她淡淡地對明媚說,都過去了。
明媚沒做聲,隻握了握她的手。
晚上大家一起在外麵吃飯,程家陽見了艾米莉,主動打招呼,艾米莉笑著點了個頭。他們之間,已經有好多年沒見了。再相逢,卻也隻剩下淡淡地點頭微笑致意。
明媚不禁覺得唏噓。
晚上,明媚與艾米莉、南歌一起睡,新婚前夜,這是姐妹們的小聚會。她們窩客房的沙發上,聊天到很晚,說了很多以前的舊事。明媚很開心,一點睡意也沒有,艾米莉與南歌卻逼著她快點入睡,說,新娘子不能熬太晚,否則第二天氣色會不好。
熄了燈入睡,艾米莉忽然伸出手摸了摸明媚的臉,感慨地說:“寶貝兒,你也終於要嫁人了。我閉眼上,仿佛還是我們十幾歲的時候呢,一起幻想著長大後自己的婚禮……”
南歌也感慨:“是啊,我以前一直以為子宸會遊戲人間到老呢,沒想到,他是我們這些朋友間,最早結婚的。”
明媚睡在她們中間,伸手一邊攬了一個,低低地說:“我也沒想到,一畢業就會結婚。但這個人,讓我安心,一想到是跟他共度一生,我就覺得歡喜。”
艾米莉“嗯”了聲,捏捏她的臉頰:“一定要幸福啦!”
明媚蹭了蹭她的肩,過了會,忽然輕輕說:“如果春秋在就好了。”
艾米莉怔了怔,握住明媚的手。
春秋你看,我們這些見證過彼此青春的人,離別後,散落在各地,卻因為這個機遇,又聚在了一起。唯獨少了你。
如果你也在,該有多好。
一大清早,明媚就被拖起來奔到酒店,化妝師早就等在那裏了。按照習俗,新郎要到酒店來接親。夏媽媽與艾米莉、南歌陪她一起化妝,當她換好嫁衣從浴室走出來時,艾米莉“哇”了一聲。
明媚身材高挑,量身打造的旗袍將她的好身段展露無遺。頭發簡單地盤在腦後,耳朵上夾著兩枚小巧複古的珍珠耳環。化的是淡妝,淡淡的胭脂紅,一點朱唇,明眸皓齒。
新娘子這一天,最美。
夏媽媽淚盈於睫,滿心地歡喜,拉著她的手坐下來,從包裏掏出一個木盒子,打開,裏麵躺著一對雕花的古銀鐲子。一看就知道是年代感久遠的好寶貝。
夏媽媽將銀鐲套上她的手腕,一邊一個,襯著她的旗袍,相形益彰。她牽著她的手,輕輕地說:“這本來是留給春秋的嫁妝,明媚,你替她戴著,她一定高興。”
夏媽媽說著就落淚了,她拭著眼淚說:“我不是傷心,我是高興。”
明媚心有戚戚,擁抱著她,點點頭:“謝謝夏媽。”
這時有人敲門,倒是打破了這一刻感傷的氣氛。是章魚,他走進來,看見這氣氛,“呃”了聲,然後說:“女士們,可以把明媚先借給我兩分鍾嗎?”
艾米莉攬著夏媽媽同南歌走了出去。
“明媚,你今天真美。”章魚讚道。
“謝謝。”明媚笑笑,問他:“找我有事?”
章魚伸出手,遞給她一個盒子,狹長的沉香木盒子,十分古樸精致。
明媚訝異地望著他。
他說:“受人之托,給你帶的禮物。”
明媚心一動,便知道了那個人是誰。
洛河。
這個名字,好久好久沒有想起過了,此刻忽然想起來,不知怎地,她心裏竟帶了一絲悵然。
她伸手,接過盒子,輕聲說:“替我謝謝他。”
章魚點點頭,想說什麽,卻終是什麽也沒說,離開了。
他本來想告訴她,洛河一直都在關注著她,她考研,她畢業,她離開島城,她結婚。他與洛河隻是校友的關係,後來在工作上有過一次交集,不知怎麽的,他知道了他與明媚是朋友,便偶爾會約他一起喝酒。章魚知道,那些杯盞中,他無非是想從他這裏得知明媚一點點的消息。他每一次都應邀而去,不過是對他的一種感同身受的理解。不過這些,章魚想,也許明媚並不想知道。
那不如不說。
明媚坐在鏡前,遲疑了會,才打開那隻狹長的木盒,看到裏麵的東西,她不禁一怔。那裏麵,是一支銀簪,簪頭上刻著繁複精致的花紋,花紋中間,鑲嵌著一顆寶藍色的綠鬆石。
她伸手,撫了撫那些精致的花紋。然後拿出那支簪子,對著鏡子,輕輕地插入發髻中。
那是他的心意,她收下了。
謝謝你的祝福,洛河。
傳統的中式婚禮新娘子是要上花轎的,但在西雅圖,去哪兒找頂花轎來啊,而且他們的婚禮一切從簡了,習俗也就沒有按照那些來。後來傅子宸靈機一動,租了輛拍電影用的那種古老的馬車來,裝飾了一番,哇,別致又拉風!停在酒店樓下,引來好多人圍觀、讚歎。
明媚沒有親兄弟,便由夏冬眠作為弟弟抱著下樓上馬車。出房間的時候,夏媽媽沒忍住,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拉著明媚的手,碎碎念地囑咐她很多事。就跟嫁自己女兒一般,那樣傷感,那樣多的不舍得。
明媚心裏一熱,也哭了。
艾米莉就在旁邊拿著濕巾幫她擦眼淚,好擔憂她把妝哭花了。
夏冬眠抱著她下去,傅子宸手捧著一束小小的捧花站在馬車旁,接過他的新娘子,抱上了車。他低頭親了親她還帶著淚痕的眼角,輕笑著說:“傅太太,你今天真美!”
他抱著她,她雙手勾著他的脖子,兩人離得極近,他說話時呼吸噴在她臉上,酥酥麻麻的。他的臉放大在她眼前,朝夕相處這麽多年,這一刻,她依舊對這張英俊的臉孔看得入迷。她低喃嬌嗔地說:“傅先生,你今天真帥!”
馬車從酒店出發,要經過好幾條街,最後抵達舉辦喜宴的中餐館。正是聖誕節,街頭巷尾一派熱鬧好氛圍,馬車從這樣的喧鬧中穿梭而過,明媚有一種熱熱鬧鬧遊園會的錯覺。這樣的婚禮,實在太特別了。
喜宴放在西雅圖最好的中式餐館,裝潢風格古色古香,用來辦傳統的中式婚禮再合適不過。雖然親朋不多,但傅家包下了整個三樓大廳。現場由婚禮策劃公司布置得宛如電影場景裏的中式婚禮現場,隆重、端莊、典雅,古意盎然。走進去,仿佛時光穿越。
他們要求一切從簡,那些繁複的儀式便省去了,但中式婚禮最重要的一個環節卻必不可少,那就是拜天地。明媚最親近的長輩都不在了,拜高堂的時候便隻有傅母一個人。她改口叫媽媽的時候,哽咽了下,然後眼淚就落了下來。這個稱呼,已經太多太多年她沒有喊過。傅母也是淚盈於睫。
從此後,他們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了。
從此後,她不再是孤獨一人,她有了新的家人。
敬酒的時候,傅子宸把明媚手中的白酒替換成了白開水,全程沒讓她占一口酒。結果他自己卻喝高了,他那幫哥們個個不安好心,輪流著灌他,不放倒他誓不罷休。好不容易熬到喜宴結束,傅子宸實在撐不住了,讓人送回了新房,倒頭就睡。
一幫損友輪番來到新房裏,一人給了醉過去的他一拳,嚷嚷著太遺憾了,竟然鬧不成洞房!
明媚將他們轟出去,反鎖了門,在他身邊躺下來。一場婚禮下來,實在太累了,最近不知怎麽了,她很容易便覺得疲憊。
傅子宸再醒過來時,已是深夜,臥室裏開著落地台燈,暖黃的光線。他揉了揉有點昏沉的頭,坐起身。
明媚剛睡下不久,他一動,她便醒過來了。
“醒啦?餓不餓?廚房裏熱著粥。”她也坐起來。
他搖搖頭:“不餓。口渴。”
明媚伸手從床頭櫃拿過水杯:“蜂蜜水涼了,我去給你兌點熱水吧。”
傅子宸拉住她:“不用了。”拉過她的手,就著杯子一口氣喝光了一杯水。
他深呼一口氣,總算好受了許多,轉頭,歉意地看著明媚,語氣卻是調侃的:“怎麽辦,好好的洞房花燭夜被酒給搞砸了。”
明媚瞪了眼他,將他拉下躺著:“繼續睡吧,明早還要趕飛機呢!”
他們定了蜜月行程,漫遊歐洲。第一站是瑞士,明媚想去看雪。
傅子宸躺下,將她擁進懷裏,她剛洗過澡,淡淡的馨香,十分好聞,他蹭了蹭她的頸窩,深深呼吸。“睡不著,你困不困,不困陪我說會兒話吧。”
他身上有酒氣,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明媚就覺得聞著難受,推了推他:“酒味兒太濃,你先去洗澡!”
他本來正打算起身去洗澡的,聽她這麽一說,使壞地親上她的嘴,親了好久才放開她,哼道:“敢嫌棄我!”
趁她發怒前,他嘻嘻笑著起身逃去了浴室。
被他這樣一鬧騰,明媚也沒了睡意,索性拿了本書翻。
傅子宸洗完澡出來,將她的書搶過去扔到地上,湊到她懷裏讓她聞:“是不是很香啦?”神情真像個求表揚的小孩子,明媚忍俊不住笑起來,捧著他的臉嗅了嗅,然後親親他的嘴唇,“嗯,好香!”
他順勢摟緊她,加深了那個淺淺的吻,纏綿了很久,他才微微退開,頭抵著她的頭,低低笑說:“長夜漫漫,傅太太,洞房花燭夜得補回來啊……”
第二天早上,他們飛往瑞士,開始了蜜月之旅。
第一站是蘇黎世,這個季節瑞士已是童話般的雪國世界,大雪紛飛,整座城市一片潔白的美麗。
他們在蘇黎世隻待了三天,便前往Verbier滑雪場,這是瑞士國內規模最大的滑雪場,它是由幾個滑雪場合並而成,滑道分了五個等級,比之一般分三、四個等級的滑雪場,這裏更受高級玩家的青睞。其實明媚對滑雪一竅不通,也沒什麽興趣,但傅子宸很喜歡,除了潛水,這是他第二大愛好了。她願意陪他來,就當來看看遼闊的冰雪世界好了。
她曾在山頂看過絢麗的日落,也在海中央看過日落,但當她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看到雲錦似的晚霞鋪展在天邊,一點點消失在雪白的世界裏時,依舊深深震撼了。實在太美了,她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那種動人心魄的美,隻呆呆地凝視著那霞光,直至它們徹底被黑夜吞噬。然後緊緊握著身邊人的手,心存感激,真好,這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他們並肩而看。
離開Verbier後,他們租了一輛吉普車,決定沿著秀麗的阿爾卑斯山脈自駕,把瑞士玩一圈,然後進入法國。
意外發生時,是他們自駕的第三天,大雪覆蓋,車行變得緩慢。風雪裏氣溫很低,車窗關著,那天他們離開一個小鎮,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車,關在密閉空間裏久了,明媚覺得悶。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午餐就在車裏簡單解決了,吃過東西,明媚更難受了,胃裏翻江倒海,沒開一會兒,她就捂著嘴讓傅子宸停車,她說想吐。
傅子宸焦急地問她怎麽了,一邊想把車停到路邊,踩刹車時卻發現刹車忽然失靈,他一驚,大聲對明媚說,抓穩了。話剛落,車子已打著滑失控地往側前方行去,傅子宸震驚中還是留了幾分冷靜,可那樣的冷靜在麵對雪地裏打滑失控的車子來說,一點用處也沒有。在明媚的驚叫聲中,車子最終朝公路下方跌落而去……
電光火石間,傅子宸一咬牙,甩掉了雙向盤,將身邊的人快速撈過來,緊緊護在懷裏……
明媚再醒過來時,是傍晚了,在醫院裏。
她頭暈目眩,手腳冰涼。恍惚了許久,才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後怕得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病房裏有警官在,她拽著他急急地問他:“我先生在哪裏?他怎麽樣了?”
警官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說:“女士,請放心,您先生頭部受了傷,不過沒有大礙,現在護士在幫他包紮處理傷口。”
她的藥水正好打完了一瓶,護士小姐走過來給她換藥,輕聲安撫她說:“女士,您懷有身孕,請保持情緒穩定。”
“轟隆”一聲,明媚隻覺耳畔嗡嗡作響,良久,她才仰著頭喃喃地問護士:“你剛剛說什麽?”
護士笑著重複了一遍:“您不知道嗎,您懷孕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一下子又轟然跌落。她緩緩伸出手,撫上腹部,久久地。然後她閉上眼,顫抖著嘴角,自言自語無聲地說著什麽。
傅子宸走進病房時,看到的就是她無聲哭泣的一幕,眼淚洶湧爬滿了臉頰。他心一緊,快步走到她身邊,握著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是不是哪裏疼?”
明媚睜開眼,仰頭望著他,嘴角蠕動,良久,才說出話來:“子宸,我懷孕了……我們有寶寶了……可是,差一點,我又失去他了……”她說著話,眼淚源源不斷地掉。
傅子宸先是一愣,而後眼睛“唰”地一下變得好明亮,他俯身抱住明媚,“真的嗎,真的嗎……”聲音裏微微發抖。他又高興又後怕,之前那場小車禍,他連回想都不敢。
他鬆開她,伸手幫她擦掉眼淚,輕聲哄她:“別哭,乖,別哭了,這是開心的事兒啊。為了寶寶著想,你也不能老哭哦。”
明媚抱著他的腰,乖巧地點頭,她也不想老掉眼淚的,可真的忍不住啊,不知道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害怕更多。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激與慶幸。
警官一直耐心地站在旁邊,等他們情緒平複了一些,才上前搭話。
從警官的口中,他們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安然無恙,是被人救下的,很巧,對方也姓傅,中國人。
出院後,明媚撥通了從警官那裏得到的電話號碼,她表達了感激,想請他們吃飯以示謝意。對方拒絕,明媚卻很堅持,對方遲疑了下,然後讓她稍等,似乎在征詢同伴的意見,片刻,他答應了。
晚餐訂在一家瑞士餐廳,那裏的蝸牛與甜點十分有名。七點半,客人準時赴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男人高大英俊,神色冷然,看起來並不好親近的樣子,女子個子嬌小,初看並不是那種很驚豔的長相,但小小的麵孔十分清秀,氣質柔美。他們並肩走來時,男人狀似無意地伸出手臂,擋在女子身後,幫她隔開端著盤子穿梭的服務生。
這是一對情侶。
明媚在心裏為他們兩人的關係下了定義。
他們走近,傅子宸與明媚起身迎接。
傅子宸伸出手,感激地道:“傅先生,非常謝謝你們能來。”他笑了笑,說:“很巧,我也姓傅,傅子宸。”他指著明媚:“這是我太太,明媚。”
“傅希境。”男人指了指身邊女子:“季南風。”
明媚說:“真的太謝謝你們了。”
季南風笑說:“太客氣了,隻是舉手之勞,換做任何人,都會這樣做的。”
“真的。”明媚忽然雙手掩麵,語調哽咽:“若沒有你們,我……”
傅子宸伸手擁住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傻瓜,怎麽又哭了,有客人在呢!”他抬頭,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在醫院裏,她剛剛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嚇得半死,又後怕又自責。情緒有點不太穩定,請別介意。”
明媚也抬起頭,擦掉眼淚,笑著說:“抱歉。”
季南風與傅希境對她說了恭喜。
“謝謝,謝謝。”明媚說著眼眶打轉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來。
季南風體貼地遞給她紙巾:“孕婦不能老哭哦,這樣對寶寶很不好的。”
傅子宸忙附和:“聽到了沒,傅太太!”
“知道啦,傅先生!”明媚嗔道。
言談間,他們得知傅希境與季南風也剛剛從滑雪場出來,之後租了車沿著阿爾卑斯山脈自駕。
明媚脫口而出:“你們也是在度蜜月嗎?”
話落,立即感覺到對麵兩人神色微變,尤其是季南風,一臉尷尬的樣子。明媚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轉移了話題,問起他們接下來的行程。
季南風說:“風雪太大,見你們出了事故,也有點擔心了。打算退掉車,回去了。”
明媚知道了季南風的媽媽生病住在舊金山的醫院,便將傅子馨的聯係方式給了她,讓她有事情需要幫忙,一定給她打電話。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告別時,明媚又將西雅圖的地址與電話留給了季南風,如果她有機會去到西雅圖,讓她一定找她,讓她盡地主之誼。
回了酒店,明媚就對傅子宸說,不想繼續蜜月了,要回西雅圖。
他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懷了身孕,在外麵奔波出什麽意外,曾失去的那個孩子讓她有了心理陰影,這一次,她一定要萬分的小心。
他親了親她,心疼地說:“等生完寶寶,我一定再補一個蜜月給你。”
第二天,他們結束蜜月旅程,飛回西雅圖。
當傅母聽到明媚懷孕的消息後,又驚喜又激動,立即從傅子馨那搬去了明媚那邊,一日三餐變著法兒地給她做好吃的。惹得傅子馨打趣說,真是有了孫子忘了女兒啊!
傅子宸升級做了爸爸,心情倍兒好,很欠扁地回敬老姐,有本事你再生一個嘛!
傅子馨氣得簡直想要跟他斷絕姐弟關係!
懷孕初期,明媚就有點忐忑,怕強烈的妊娠反應。結果她的擔心是多餘的,她肚子裏的寶寶特別乖,一點也沒折磨她,關鍵的頭三個月,她除了嗜睡、貪吃,沒有一點不適感,傳說中吐得死去活來的折磨感,她半點都沒體會到。
傅母直說她好福氣,她生了三個孩子,每一個都折騰得她半死。
夏媽媽也說她福氣好,寶寶心疼媽媽呢!她在得知明媚懷孕的消息後,沒過多久,就寄了一個國際包裹過來,裏麵都是小寶寶的東西,純棉的衣褲,還有她自己親手做的小老虎頭布鞋。
懷孕第二十周時,某個夜晚,明媚剛在床上躺下,拉過被子準備蓋上,忽地,她動作頓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腹部,屏住呼吸,側耳細心聆聽。
“咚——”
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冒出來了,衝浴室裏的傅子宸喊:“老公!”
傅子宸正在刷牙,聽到她哽咽的聲音嚇了一跳,舉著牙刷滿嘴泡沫焦急地跑過來問她:“怎麽啦怎麽啦?”
明媚眼神盯著隆起的腹部,久久的,才仰起頭望著他,“他……他剛剛踢我了……”
這是第一次胎動,那種激動與驚喜,無法言說。
傅子宸先是一怔,然後蹲下身,將臉貼在她腹上,等了好久,裏麵卻毫無動靜。
“沒有啊,是不是你看錯啦?”他說。
“怎麽會!我千真萬確地感覺到他踢了我一腳!”
“我怎麽……啊!動了動了!真的動了!”傅子宸驚喜叫道。
明媚也感覺到了!比第一下更強烈!
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壞家夥,一定是聽到他爸爸不相信的話,所以踢一腳來證明了是嗎?
然後那整晚,傅子宸都激動得睡不著了,時不時把臉貼到明媚腹上,想再聽聽寶寶的胎動,可是,那整晚裏麵都再沒有動靜了。
明媚笑他傻兮兮的,說,寶寶也要睡覺的啦。
明媚孕期六個月的時候,艾米莉飛到西雅圖來看她,一見麵就嚷嚷著說她整個人胖了一大圈,都快認不出來了。
明媚摸摸臉頰,說:“是啊,成天除了吃就是睡,跟豬似的。婆婆的手藝又太好了,變著法兒給我做好吃的,不胖都難啊!”頓了頓,她小小聲鬱悶地問艾米莉,“是不是變醜啦?”
艾米莉就逗她,一本正經地點頭:“是的是的!”她捏了捏她的臉頰,“你看你看,連雀斑都長出來了哦……”
端著水果走過來的傅子宸瞪一眼艾米莉:“你別亂嚇唬我老婆啊,你不知道孕婦的情緒很脆弱的啊!”他俯身,湊到明媚眼前,仔細地端詳一番,說:“哪兒有雀斑啊,皮膚這麽光滑,又白又細膩!比以前還美呢!最美的孕婦非咱傅太太莫屬了!”
艾米莉受不了地抖了抖,叫道:“傅子宸,我算是見識到你的肉麻了!!!”
傅子宸懶得理她,從水果盤裏拿了顆紅提,細心地剝了皮,再喂到明媚嘴裏。
明媚張嘴咽下,望著他,撒嬌地說:“還要。”
艾米莉又抖了抖,看著明媚的眼神跟不認識似地,喃喃道:“懷孕的女人真可怕啊……”
她轉頭,去拿水果吃,卻發現盤子裏除了紅提與青提什麽都沒有,所有水果裏,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提子了。她對傅子宸嚷道:“怎麽就隻有提子啊?”
傅子宸頭也沒回,說:“哦,我老婆最喜歡吃提子了。你不喜歡啊,那你自己去冰箱裏翻翻,看有沒有別的。”
艾米莉:“……”
艾米莉鬱悶地去冰箱裏翻水果了,一邊翻一邊嘀咕,哼,懷孕了不起啊!做爸爸了不起啊!當人麵肉麻什麽的最討厭了!回頭我也跑去生一個哼!
她從冰箱裏翻出了一個哈密瓜,切片裝在盤子裏,一邊吃一邊走過來,問明媚:“對了,你們給孩子想好名字了嗎?”
明媚吃著提子,一邊吐著提子籽,一邊含糊地說:“還沒呢。大名肯定要等寶寶出生後確定性別再取,我倒想先取個小名。”
艾米莉問:“有什麽想法了嗎?”
明媚想了想說:“你覺得叫乖乖怎麽樣啊,他好乖的嘛!”
“乖乖呀……如果是女孩子倒還好啊,如果是男生的話……呃……你兒子將來會恨你吧!”
“好吧……”明媚默。
“哎有了!”艾米莉興奮地說:“我看很多人給孩子起小名都以懷孕時喜歡吃的水果來命名嘛,比如什麽小西瓜啊小桔子啊小葡萄啊……你既然這麽喜歡吃提子,那就叫小提子嘛……”
“噗!”正在吃提子的傅子宸,嘴裏的紅提噴了出去,他低咳了兩聲,轉頭瞪著艾米莉,咬牙切齒地說:“小提子……虧你想得出來,送給你兒子吧!”
艾米莉先前是沒想那麽多,這下聽他這樣重重一念,愣了下,然後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越想越好笑,最後趴在桌子上笑得不能自己。
明媚一時還沒轉過彎來呢,詫異地看著她,“你笑什麽啊!莫名其妙的!”
傅先生看了眼他家傅太太一眼,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唉,都說懷孕之後女人會變得傻一點,看來,傳說,是真的啊……
整個懷孕期間都很輕鬆的明媚,沒想到肚子裏的乖寶寶竟然會在臨產時給她來了一記重拳。
離預產期還有大半個月的某天下午,她忽然腹痛,傅母一看她臉色,就知道可能是早產了!急忙打電話給傅子宸,他去超市買東西,已在回來的路上,一聽明媚要生了,他將車開得飛快。
將明媚抱上車時,她已疼得臉色蒼白,滿頭都是汗,眉頭皺成一團,她緊緊拽著他的手,手心裏也全是汗。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他手心裏也全是汗,又擔心又心疼,卻隻能柔聲安撫她:“別怕,我陪著你。我們馬上去醫院。”
到了醫院裏,醫生檢查了她的情況,隻說時候還沒到,等!
病床上的人卻已疼得臉色一片慘白,雙手絞著床單,疼痛一陣高過一陣,仿佛要將她的身體撕裂般,她喘著氣,臉都微微扭曲了,閉著眼睛,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整整四個小時,明媚被那種蝕骨的疼痛折騰得死去活來,幾度將要昏過去。傅子宸緊緊握著她的手,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心髒仿佛被無數隻螞蟻吞噬,卻又毫無辦法。
傅母在一旁心焦地走來走去。
天徹底黑下來時,終於,明媚被那種疼痛折磨到了極點,她咬著牙大喊了一聲,傅子宸被她的叫聲嚇得跳起來。一旁等候的護士跑過來,掀開薄被看了眼,欣喜喊道:“要生了!趕緊進產房!”
幾個人將移動病床快速推向產房,傅子宸跟過去,卻被攔在產房門口。
他焦急地在產房門口踱來踱去,從沒覺得時間過得這樣緩慢。他側耳去聽,聽見裏麵傳來好幾個聲音,明媚痛苦的叫喊聲,醫生與護士的聲音。
他的心提得老高老高,雙手緊緊交握,額上不停地冒汗。
傅母也是,緊張地走來走去,嘴裏喃喃地念念有詞。
終於,那扇門在他等得快要發瘋的時候打開了,一個護士抱著個繈褓走出來,一邊擦著額上細密的汗珠,一邊笑著對傅子宸道喜:“祝賀,是個男孩子,七斤二兩!母子平安!”
傅子宸狠狠地舒了口氣,伸出手想去抱孩子,雙手卻顫抖得厲害,久久遲疑著沒有接過來。
最後還是傅母從護士手中抱過孩子,低頭望著繈褓裏閉著眼睛的寶寶,激動得直掉眼淚,哽咽著說:“寶寶,我是奶奶呀!”
明媚被推出來,傅子宸快步迎上去,她力氣大概用盡了,此刻閉上眼睛,滿頭滿臉的汗。他俯身,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久久。
她微微睜開眼,衝他虛弱地笑。
他握著她手,放在唇邊,柔聲道:“老婆,謝謝你。辛苦你了。”
明媚輕輕地搖了搖頭。
很痛,很難熬,卻不覺得辛苦,我覺得很幸福。
明媚一覺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來的。緩緩睜開眼,滿室的陽光裏,她看到傅子宸正彎腰從嬰兒床裏抱起兒子,小心翼翼的模樣,慢慢地擺正姿勢,調整到一個最佳的擁抱嬰兒的姿勢,看來他昨晚練習過很多次了。
他輕輕地搖晃著兒子,低頭對著他嘀咕道:“你這壞家夥啊,昨天讓媽媽那麽痛,今天一大早就想把媽媽吵醒來。一點都不乖……”
“你這家夥既然這麽壞,我看你小名幹脆就叫傅小壞吧!”說著他哼哼了兩聲,似乎很滿意自己取的名字,歡喜地叫道:“傅小壞,傅小壞,傅小壞……”
明媚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傅子宸轉頭看向她,“吵醒你啦?”他抱著傅小壞坐到她身邊去,將他小小的麵孔轉向她,“快看看這小壞蛋,嘴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呢!”
明媚伸出手,輕輕撫上兒子皺巴巴的小臉蛋,從下巴到嘴巴,到鼻子,到微張的眼睛,到眉毛,到額頭,一一輕撫過。指腹所及之處,那樣細膩,那樣柔軟,就像她此刻的心。
“嗯,眉毛像你。”她抬起頭,朝他微微笑。
他伸出另一隻手,攬過她的肩膀,低頭輕輕親吻她的臉頰。
世界這樣浩瀚,單個的人是多麽渺小,而這一生,他所求實在不多,不過是伸出一雙手臂,擁抱住他想要擁抱的對象,環繞成他生命裏一個完整的圓。
她也同樣。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曼妙清晨,這一刻,於他,於她,此生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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