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五年

    這是顧攸寧在百樂門當舞娘的第十個年頭。

    天上的小雨瀝瀝下著，上海街道上來往的百姓寥寥無幾。

    一輛黃包車疾馳到百樂門外，顧攸寧剛從黃包車上起身，有一個十二三歲模樣的男孩匆匆忙忙撐著傘從百樂門裏跑出來，舉在她的頭上。

    他一臉欣喜：“寧姑娘，您回來了。”

    顧攸寧站到屋簷下躲雨，眸色平靜，淡淡問道：“久生，榮姐在嗎？”

    久生一邊幫她小心翼翼地擦拭衣裳上的水珠，一邊恭敬地應道：“在的，榮姨在裏麵等寧姑娘等一個小時了。”

    顧攸寧點頭，不緊不慢地進了裏麵。

    “寧姑娘，李副官也在裏麵，帶了六個人。”

    顧攸寧腳步一滯，輕輕道謝一聲，便神色自若地進了屋裏。

    久生聽見她衝自己道謝，麵色微微愕然，心中不免一動。

    眼看著顧攸寧步伐極快，離自己隔了一段小路，他小跑著跟上去，小聲提醒道：“寧姑娘，我看李副官來者不善，您得小心些。”

    顧攸寧衝他淡淡一笑，百樂門中歌舞升平，她繞過長廊，走到盡頭的包間外，把肩上的披衣遞給久生，拂手理了一把淩亂的發絲，說：“無事。”便推門而入。

    門一打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間昏暗而寬敞的房間，坐在裏頭的人一齊抬頭往門外看。

    顧攸寧一眼看見沙發中央的榮姐，笑著打了招呼：“榮姐。”

    “攸寧。”坐在沙發上穿著玫紅色旗袍，燙著一頭卷發的榮姐把嘴裏的煙放入煙缸裏撚了撚，笑著起身：“你回來了。”

    顧攸寧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榮姐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側頭看向一旁穿著黑衣的刀疤男人，說：“攸寧，李副官有事找你。”

    她回頭衝顧攸寧眨了眨眼睛，顧攸寧會意。

    “李副官。”

    “寧姑娘。”李副官起身，和隨意她握了手，“聽說寧姑娘回老家養病了，讓我好等。”

    顧攸寧在榮姐身邊坐下來，舉起桌子上一杯溢滿的紅酒小抿一口，道：“今天不知什麽風把李副官吹來了，您找我有事嗎？”

    “寧姑娘是個豪爽之人，我也是個心直口快的，就不拐彎抹角了。”李副官整了整脖子前淩亂的衣裳，皮笑肉不笑道，“我們司令有一筆大生意想找寧姑娘合作，不知道寧姑娘肯不肯賞臉？”

    顧攸寧不由得在心裏輕笑一聲。

    宋司令還真看得起她這個舞娘。

    一年前把自己置於死地的是他，如今卻來找自己談一筆大生意，她可不認為宋司令安了好心。

    隻怕，使詐倒是真的。

    這樣的話，顧攸寧隻敢在心裏暗中思量，自是不敢從嘴裏說出來。

    她淡笑道：“李副官直說便是。”

    “是這樣的，水林城的霍大帥後天要在府中迎娶第六任姨太，我們宋司令想讓寧姑娘過去表演祝賀。這酬勞嘛，自然是豐厚的。”

    李副官說著，頭湊了過去，衝顧攸寧伸了兩個手指頭。

    兩百大洋，她的麵子挺大的。

    顧攸寧出聲質疑：“就這麽簡單？”

    李副官眸子一斂，突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當然不是，寧姑娘可曾聽說過白容城？”

    那不是土匪橫行的地方嘛，她略有耳聞。

    “李副官請說。”

    “白容城的頭子叫傅玖琛，是個厲害的角色，和霍大帥水火不容，後天一定會派人到霍府砸場子。聽說他平生一大愛好就是收集美人，府中光是近兩個月收羅的姨太太就有八個。寧姑娘貌美如花，想要混入傅府，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李副官找上顧攸寧不是沒有道理的。

    顧攸寧從十五歲進入百樂門，第二年就成為了炙手可熱的頭牌，紅遍整個上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年過去了，她在百樂門的地位越發牢固。

    而她最大的資本，就是美色。

    整個上海城的人茶餘飯後最大的談資便是百樂門的頭牌風情萬種，妖嬈嫵媚，不知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顧攸寧聽明白了。

    原來是想讓她渾水摸魚，潛進傅府，為宋司令賣命。

    她反問道：“若是我拒絕呢？”

    話音剛落，一把黑色短槍抵在她的腦門上，隨之而來是隱在黑暗中卻格外清晰的李副官滲人的冷臉。

    他俯在顧攸寧耳邊，嘴唇輕吐：“那寧姑娘的命，可就沒有了。”

    李副官毫不留情地下了死令。

    一個舞娘的性命，在偌大的上海微不足道。若是悄然無息地失蹤了，也不會有人注意。

    顧攸寧斜了一眼明晃晃的手槍，神色坦然：“那我該怎麽做？”

    李副官把手槍收回腰中，笑著躺在她的身旁，說：“寧姑娘果真是個聰明人。”

    “宋司令想要白容城的地圖。還有，我們司令給寧姑娘三個月的期限，你放心待在那兒。至於小西的事情，你大可放心，我們司令會替你照顧好的。”

    顧攸寧平靜無波的秀眸閃出一絲冷光。

    他用小西威脅自己！

    李副官對她的慍怒熟視無睹，露出勢在必得的笑意：“寧姑娘，你真的考慮好了？”

    顧攸寧輕蔑一笑。

    她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宋司令在上海是何等身份，與自己雲泥有別。且不說他和白容城的土匪頭子有何過節，李副官既然把他的目的告知自己，就沒想過要給她留一條活路。

    左右都是死，她選擇能活命的那一條。

    她諷刺地勾起唇角，應允道：“宋司令的命令，攸寧不敢不從。”

    “攸寧。”榮姐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

    顧攸寧翻手反握，衝她微微一笑，算作安撫。

    李副官起身，把敞開的衣裳扣緊：“那我，就等寧姑娘的好消息了。明日，會有人過來百樂門接寧姑娘。”

    房門合上的時候，榮姐重重歎了一口氣：“攸寧，何必呢？”

    她若是真的不願意，依她在上海的人脈，還是可以保住她的。

    “榮姐，宋司令在上海一手遮天，他容不下我，我如何能拒絕？”

    她顧攸寧無依無靠，不懼生死，唯一的軟肋就是小西，她收養了三年的五歲女兒。

    她和宋司令的恩怨，源於宋家公子宋簡然。

    五年前，他執意要迎娶自己，以大太太的身份入住宋府，不惜和宋司令父子反目。

    事情的真相，隻有她和宋簡然明白。

    宋家在上海的尊榮不容一個女子侮辱，無論事情是真是假，宋司令想要的，隻是讓她徹底消失在白城。

    更何況，她也正好有事要去白容城一趟，恰好順水推舟，打聽消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