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悠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公司。

    Lucia已經召集幾位主管開完了會，指示都傳達了，還在項目群裏條分縷析地概括了指導精神，提醒其他人也注意相關事項。大家紛紛表態，“收到”的字樣不到一分鍾就排成長串兒，積極性非常高。

    一切進展都很順序。

    但不知道為什麽，高悠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具體原因說不上來，隻覺得會有事情發生。

    不好的事情。

    高悠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但這個時候，她必須強迫自己相信這都是壓力過大導致的疑神疑鬼，沒問題的，什麽問題都沒有。

    把參與競標的所有文件再整理一遍，對照excel表格裏密密麻麻的要點，一頁一頁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過，直到她胃裏泛起了酸水，看到屏幕就想吐。

    這才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緩一緩。

    這一片兒是核心商務區，高樓層層疊疊，在陽光下反著魚鱗樣的光澤，各種金融機構、律所、外企辦事處駐紮在各自的角落裏，一切如雷貫耳到了這裏都變得司空見慣，很多名字響當當被大學生們崇拜的公司，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隻能蝸居。當然，也有不差錢的金主爸爸會獨占一整棟樓，明晃晃的招牌刷滿了存在感，多是大國企，也有像藍宇集團這樣的私人財團，背後倚靠著錯綜複雜的股東關係。

    有些人工作幾年就能攢夠首付，在位置理想的地段買上學區房，雖然還著一個月2萬的貸款，但幾年之後仍有實力再買下另一套更大更豪華的居所，從此實現翻身夢，甚至憋著一股勁兒把這個過程寫成文章，開個公眾號，洋洋灑灑，坐等別人的豔羨，那些被傳遞的焦慮和豔羨就是對他們成績的最好進貢。

    他們是時代和選擇的寵兒。

    然而，風光無限的另一麵，才是更真實的生活。

    每天忙忙叨叨的小白領，踩著Jimmychoo的高跟鞋，拎著不知道真假的名牌手袋，MaxMara羊絨大衣是冬季標配的，星巴克、減肥沙拉、下午茶，隻要呆在辦公室裏，她們就是女王。沒人會把自己早上擠一個小時地鐵再換乘10塊錢小蹦蹦的事跡拿出來宣揚，偶然在路上遇見，也隻是報以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五光十色的大廈可以衝刷掉所有由出租屋和囊中羞澀帶來的局促，這裏沒有狼狽，也不允許有。

    他們拿著5千月薪，也要硬撐著活成5萬的樣子。

    盡管如此，想要在這裏占有一席之地，也是爭破腦袋才攥到手裏的機會。

    這些或明或暗的規則養活了金領、白領，也養活了早餐攤上賣煎餅油條豆漿的大媽，還有不管嚴寒酷暑都騎著摩托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外賣小哥。

    說起來真是荒誕，有人拿錢換生活，有人付出生活換錢。不知道是各種各樣的選擇決定你是什麽樣的人，還是你是什麽樣的人就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

    過程千差萬別，但能夠順序上岸的人都是幸運的。

    一開始，誰還不是興致勃勃的野心家，懷揣夢想橫衝直撞，可到最後，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打下自己的一片天，生活的目標不斷變窄變窄，買房、生娃、養老，能把這幾件大事處理明白的人已經算是贏家。

    高悠本來是想緩一緩緊張的情緒和疲憊的身體，結果卻被一張更茫然無邊的網給罩住了。

    心裏像灌了鉛似的沉重。

    嗡嗡

    手機震了兩下，是高悠母親發來了微信，鏈接上赫然擺著一個標題《大學期間就結婚生子》，不用點進去看就知道說的是什麽，無非“很多學曆高的人都找不到對象，建議大學期間先解決終身大事”。

    高悠懶得回複，剛想關掉微信，發現張超的對話框裏有個紅點，顯示2條未讀消息。

    “請問什麽時候方便？”

    “打擾了，收到請回複哈。”

    剛才發現林致中盯著她手機看的時候，高悠條件反射地把張超的對話框調成了消息免打擾模式，也忘了要回複，他的兩條微信之間隔了挺長時間，看來一直在等。

    “真是不好意思，剛才一直在忙，最近有個項目著急，等過了這一陣兒吧。”

    高悠不是在搪塞，在競標的節骨眼兒上，她真沒心思見什麽陌生人。不過這句話倒是一般情況下脫身的好借口，所以很容易讓對方覺得被拒絕了。

    很快，張超就給了回複。

    “好的，你先忙，過段時間再聯係。”

    他沒有繼續追問，也沒有不耐煩，這倒讓高悠印象不錯，回複了一個微笑的表情作為結束。畢竟這是媽媽的好朋友淑惠阿姨介紹的，一定要處理妥當，不然容易引起老年人的集體討伐。

    扔下手機，一頭紮進資料裏。

    結構、風格、動線、光線、軟裝，甚至風水這次項目重大，高悠格外上心，特意把進度安排提前了很久。可以說，現在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接下來就是查漏補缺，以及好好準備ppt。ppt是競標時的門麵，在這個顏值當道的時代，即使是一份畫滿圖表和公式的一絲不苟的標書，也需要一個美輪美奐的外表來傳達它優秀的內核。

    明明該考慮的都考慮了，基本環節肯定沒有紕漏，可就是莫名心虛。

    咚咚咚。

    “進。”

    話音剛落，助理lucia就小跑著進來了。這姑娘也是個急性子，總是風風火火的，經常把高悠嚇一跳，尤其在她神經緊繃敏感的時候。

    “什麽事兒這麽急？”

    “高總，這幾天一直在忙競標，有件事情忘了跟您匯報。Andy總那邊的合同到期了，咱們是直接續簽，還是”

    “直接續簽就行。”

    還以為什麽事兒呢。

    高悠的生意不隻是室內設計，順便開了一個分公司，承接裝修工程。這是個出力費工的活兒，起先她也不做，但是合作的裝修公司總出問題，沒辦法，完美的設計需要完美的施工來呈現，索性就自己負責。

    Andy就是高悠公司最重要的板材供貨商林氏的接班人，雙方已經合作好多年了，合同都續了兩次，不會有問題的。

    “好的。”

    “Lucia，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總一驚一乍的，穩重，穩重，記住了嗎？”

    “嗯嗯，知道啦。”

    Lucia點頭如搗蒜，然而還是小跑著衝了出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