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希瑤第二次來竹影小亭，沒有上次的恐懼，而是滿眼彌漫著狠戾之光彩。

    她熟門熟路地走進霍敏星住的地方。

    還是那間破敗的偏房，霍敏星一看見她，就從床上坐起來，含笑招呼說：“希瑤，你終於來了。”

    “是呀，姑姑，我終於來了。”

    程希瑤從隨身背的包裏拿出兩個熱乎乎的肉夾饃，塞到霍敏星手裏，道：“我聽廚房的蘇大娘說，姑姑最愛吃肉夾饃。”

    霍敏星攥著那兩個肉夾饃的手，止不住地開始發顫。

    其實，最愛吃肉夾饃的人不是她，而是……

    霍敏星製止自己繼續往下想，大口大口地將那兩個肉夾饃吞下去。

    肉香濃鬱，餅外酥裏軟，她已經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食物了。

    日繼一日地待在這個偏僻荒涼的地方，幸虧不遠處有片荒廢的菜園子。

    她留了菜種子，春夏之交有土豆和胡蘿卜吃，冬天的時候有白蘿卜和大白菜，一共就這幾種蔬菜，吃膩了的時候她會絞盡腦汁想新的吃法。

    煮蘿卜湯、烤白菜葉子、烤土豆，已供貨無外乎就那麽幾種吃法。

    青黃不接的時候，她經常餓肚子。

    還好她抓到兩隻山雞，其中一隻是母的，時不時下蛋。她用蛋孵化小雞，偶爾饞了就燒柴火燉一隻小雞，能吃好幾天。

    不是她吃得慢，是她不舍得很快都吃掉。

    這樣的日子，霍敏星以為會日複一日，沒有盡頭地就這麽過下去。

    沒想到，程希瑤告訴她，隻要她說出走出這裏的路，程希瑤就能勸爺爺將她放出來。

    是的，霍敏星知道出路。

    可是，她不敢出去。

    老頭子活著一天，她就得呆在這裏一天。

    情不自禁地舔去嘴邊的肉夾饃湯汁，霍敏星突然覺得嘴裏發苦。

    就像幼年時候剛喝完中藥，整個口腔內都泛起難聞的苦味，每呼吸一次，那股苦澀就下沉入肺腑一寸。

    “希瑤，我想喝水。”

    霍敏星低聲道。

    程希瑤站在床邊，臉上的笑如同曼陀羅花綻放，美得駭人：“姑姑，我又不是你的使喚丫頭，你想喝水，自己去倒呀。”

    霍敏星充滿疑慮地掃了程希瑤一眼，然後掀起被子想下床。

    可是她渾身沒力氣，骨節一動彈就生生作痛。

    她再次看向程希瑤，目光裏帶了驚恐的意味：“你在肉夾饃裏放了什麽？”

    “姑姑，你放心，那種毒藥會讓你走得很輕鬆，一點都不痛苦。當然，是在你不掙紮不亂動的情況下。”

    程希瑤笑得越發燦爛：“所以，姑姑你不要大喊大叫，也不要亂動。當然，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為什麽？”

    霍敏星死死盯著程希瑤，透過她燦爛的笑容，仿佛能看見她惡毒的心腸。

    “我不明白，我不但沒害過你，我還幫你指路走出這裏，你到頭來卻這樣害我，為什麽？”

    霍敏星不再試圖下床，說話聲音如常。

    因為正如程希瑤所說，她就是喊破嗓子，也不會有人來救她的。

    程希瑤笑嗬嗬地道：“因為姑姑你太聰明。”

    “其實責任我也有，是我不小心說漏了嘴。”

    霍敏星恍然大悟：“你是怕我把你肚子裏孩子的真相說出去？”

    “我就說嘛，姑姑你真聰明，我不過說漏了三言兩語，你就能推算出來，我肚子裏的孩子和天睿沒關係。”

    程希瑤眼中劃過一抹疑問：“姑姑，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還有什麽意義嗎？”

    霍敏星苦笑：“我都是將死之人了，你自然可以放心，我最多隻能把你的秘密告訴閻王爺。”

    程希瑤拍掌：“對啊，姑姑你都是將死之人了，告不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無所謂。”

    “我有一點不明白。”

    霍敏星說完，程希瑤和顏悅色地道：“姑姑哪裏不明白盡管問，我知無不答。”

    “你是天明媳婦，卻看上了天睿。天明的死，和你有沒有關係？”

    霍敏星剛說完，接著補充：“我不明白，老老實實做天明的媳婦，你可以揮金如土，為何非得招惹天睿？”

    “姑姑你怎麽會不明白？”

    程希瑤反問：“那我也想問問姑姑，當年作為霍家千金，你得爺爺百般寵愛，完全可以嫁到名門世家，可以偏偏看上那西洋鬼子，為什麽？”

    霍敏星詫異地沉默兩秒，苦笑地感慨：“想不到，你知道的挺多。”

    “姑姑你聰明絕頂，我程三小姐也不是那麽笨的。”

    程希瑤冷笑：“其實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你怕我走出這裏後，就不管你的事了，所以悄悄提醒我孩子的事。”

    “可你太高估我的能力了，你是老爺子的親生女兒，他都不肯饒恕你，我能幫你做什麽？”

    頃刻之間，程希瑤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冷硬地表示：“姑姑，很抱歉，作為侄媳婦，我幫不了你，我現在隻能送給你四個字，一路走好！”

    說罷，她轉身便走出了這個荒敗的偏房。

    霍敏星抬手，欲想拉住她，可是手臂完全無力氣。

    身體重重地躺到床上，她含著淚水唉聲歎氣：“霍家啊，終究是要毀在那個女人手裏的！”

    “爸，多少年不稱呼你爸了，說起來真陌生呢。”

    “我不明白，你為何容得下這麽個不守婦道的賤婦，卻容不下自己的親生女兒！”

    閉上雙眼，霍敏星暗暗決定，到了奈何橋邊，她絕對不要喝那碗孟婆湯。

    她不能忘掉這一世的情和恨，有朝一日重投胎時，所有的仇恨她都要報複回來的！

    就在霍敏星不知不覺陷入昏迷中的時候，一個黑影出現在她床前。

    這是個渾身著黑色緊身皮衣的男人，他俯下身子，在霍敏星額頭上印下一吻，然後掏出一個藥丸，塞進她嘴裏。

    霍敏星睡了一天一夜，當她再次醒來時，恍如隔世。

    她很驚訝，她沒有死，又活過來了。

    程希瑤是什麽意思？

    恐嚇她麽？

    不，不對，霍敏星覺得，程希瑤沒那麽心軟，她應該是被人救了。

    嘴裏的苦味不再，唇齒間散發著一種甜甜的香氣，她驟然想起，多少年前的那個夏天，巨石峰上的那場暴雨，還有那個人送進她口中的糖果。

    那種甜蜜的味道，她記憶猶新。

    “亨得利，是你嗎？”

    霍敏星撐著虛弱的身體，跳下床走出偏房門，站在門口，她滿腦子困惑。

    如果是亨得利救了她，那麽說明他一直都知道她被困在這裏。

    為何他不將她帶出去？

    他不是說無論天涯海角，他都會帶她一起走的嗎！

    更奇怪的是，他怎麽會第一時間知道她中毒？

    難道，他一直暗中注視著她？

    他是不是還不死心，想要繼續和霍家為仇做敵？

    霍敏星越想腦子裏的疑問就越多，她癱坐在門邊，雙手抱著頭部，將滿頭烏發揉亂，仍是想不清楚所有的事情。（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