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表麵上看起來倒是不錯，大概是因為高興，拉著唐薰的手道，“哎呀，薰薰。不是說叫你別過來嗎？你工作那麽忙，還到處奔波，有你舅舅他們陪著就可以了。”

    說起來大家都半斤八兩，唐薰不想外婆又多操心，就讓舅舅瞞著她已經是閑人一個的事情。

    “還好，外婆累嗎？”

    “奶奶。”

    蘇漓喊著抱住老人家，“你終於來了，孫女等您好久了呢，可您眼裏就隻看得見姐姐。不公平。”

    老人家忙拍拍自己的孫女，“哎喲我的小漓兒呀，怎麽幾個月不見，又長高了。”

    “哈哈，外婆你又年輕了好多。”

    蘇漓從小嘴巴就甜，惹得大家開心不止。

    “哎，這位是？”

    唐薰還沒來得及開口，林臻就自己伸出手來。

    “叔叔阿姨，外婆好，我叫林臻。”

    蘇世青打量了一下，嗯，小夥子一表人才，看起來不錯。

    眼看著大家關心的重點漸漸變化，唐薰忙開口，“是我高中就認識的朋友啦。”

    外婆突然想了起來，“哦，是林家那小子，你以前經常提的那個？”

    唐薰沒想到外婆還記得，林臻比她還快，“外婆，是我。”

    老太太的臉上立即堆起了笑容，“不錯不錯，長得俊俏嘛，現在是做什麽工作啊？”

    蘇漓搶先答道，“奶奶，林臻是醫生哦，還是大醫院的臨床醫師，剛從美國回來的。”

    “哦，是嗎？”

    眼看著這場談話的方向越來越偏，唐薰忙開口道，“我們先去醫院吧，一會人多了。”

    等待，往往是最難熬的。

    盡管心底一直給自己做著心裏建設，還是忐忑的呼吸不穩。

    以前，唐薰對疾病從來沒有什麽概念。

    直到麵對著神色凝重的醫生，唐薰眉頭忍不住的跳了跳。

    不過每個醫生大概都是這個表情吧，唐薰心想著，然後跟著舅舅進了醫生辦公室。

    “老人家近期暈倒，最近失眠，咳嗽氣喘，渾身無力，是多病症共同引發的。”醫生看了看片子，說道。

    “醫生，您直說無妨，我們本來就是做好心理準備來的。”

    看了一眼唐薰，醫生才慢慢說道，“老年性類風濕，關節炎，慢性支氣管炎以及高血壓，都是老年人常發病症，加上年紀大了，身體各器官機能逐漸衰退，抵抗力減弱，時常感冒腹瀉，也是導致老人家身體不舒服的原因。”

    每提到一個病症，舅舅的臉色就沉重一分，“醫生，那這些病”

    “但，希望你們能做好心裏準備。病人，已經進入肝癌晚期。”

    手腳的溫度又降了一層，林臻忙過來扶住唐薰的肩膀，“沒事吧？”

    “肝癌，不是，醫生，這應該不可能啊，老太太平時身體不錯的。”蘇世青急切地說道，手都在微微顫抖。

    醫生已經見慣了生死，此時此刻也不能表現出多悲傷，隻能盡量委婉著語氣，“我能理解家屬的心情，但這是事實，早發現早治療，對病人已經是最好的了。”

    緩了好幾秒，蘇世青才找回自己的神思，活了大半輩子的男人，此時此刻也忍不住聲音哽咽，“醫生，這癌症，怎麽能治好？”

    從醫多年，醫生當然清楚家屬的心理，“請家屬控製情緒。病人年紀大了，加上癌細胞擴散的比較廣泛，晚期症狀，我不能給你們任何保證，先辦一下住院手續，邊治療邊觀察吧。”

    “醫生，一定要用最好的藥，我們不怕花錢。”

    醫生點頭，“這是自然的。”

    醫生說完就打算去忙別的了，唐薰突然開口，“治療肝癌最好的醫院是哪裏？美國？”

    “病人的情況的確不容樂觀，當然，轉去條件更好一點的醫院，對病人來說，這最後一段時間也會好一點。這一點上，你們家屬可以自行決定。”

    舅舅已經率先走出去，唐薰連忙跟上，卻被林臻拉住，“讓叔叔冷靜一下。”

    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連舅舅對她說的話，也都隻模模糊糊的記得個大概，唐薰雙手抱住肚子，眼神空洞的望著病房門。

    “唐薰，外婆老了，這很正常。”

    “唐薰，唐薰”

    聽見聲音，唐薰偏頭，看見林臻拿著一杯熱牛奶遞到她麵前。

    “喝了吧，別讓他們擔心。”

    “我沒事。”唐薰勾了勾嘴角。

    唐薰雖然笑著，林臻卻知道她笑容裏藏著的苦澀，高中那兩年，沒人比他更清楚唐薰對於外婆的珍惜，盡管她從來不開口，甚至很少回去看望，但每次去爬山，她求的簽，都是家人平安健康。

    “生老病死，本來就是人之常情，外婆見到你，她很開心，接下來的日子，你就隻需要好好陪著她，讓她沒有遺憾的離開，就夠了。”

    林臻緩慢而堅定的語氣給了唐薰很大的安慰，她拍了拍林臻的肩膀，“謝謝你啊，師兄。”

    “既然要客氣，不如打起精神，你不是一個人。”

    良久，唐薰才道，“謝謝你，師兄。”

    在藥物的催眠下，病房裏外婆已經睡著了，舅舅在守著，他對唐薰說，“你舅媽和蘇漓去買飯了，待會帶過來，林醫生也幫了我們大忙，你好好謝謝人家。”

    明明很痛心，但是這個男人卻獨自忍受著所有悲傷，片刻不肯離開自己的母親，還要兼顧其他人的情緒。

    “那這件事？”

    “再談吧，你們先去吃飯，我在這裏守著。”

    唐薰也知道自己並不善於說什麽寬慰的話，看著外婆安靜的睡顏，慢慢走出了病房。

    一路上，不少的家屬和病人有說有笑的從她身邊經過，唐薰忍不住開口。

    “比起以前，我覺得我跟他們能說的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連關心，都說的很生硬。”

    旁邊有車過來，林臻把唐薰拉到身前擋住，等車子過了才答道，“這世界上，愛可以分成很多種形式，他們心裏知道你的心意就可以了，你不要給自己增加負擔。”

    “其實我一直都不算特別孝順，要不是這次，我都不知道外婆平時有這麽多毛病，每次打電話都隻跟我說她很好，還要我多照顧自己，小時候她對我那麽好，偏偏我長大了，就跟她不怎麽親近了。直到現在，她都已經病成這個樣子，我才知道，真的太晚了，太晚了。”

    唐薰打從心底害怕生離死別，從開始吐血的時候，就很害怕自己突然死掉，現在知道外婆生病，就算大家都安慰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就算她經曆過那麽多，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與唐薰認識了十幾年，她的堅強，他從未見過別人擁有。

    林臻也曾見過唐薰一個人偷偷踱著哭的樣子，但是像現在這樣的直接說出口，他也是第一次聽見，心底泛起憐惜，林臻上前一步，把唐薰擁進懷裏，“放心吧，外婆也一定像你一樣，不想讓你擔心，但是卻會好好的珍惜自己，讓你知道她一直都在。”

    眼淚，猝不及防的砸了下來，所有的堅持都土崩瓦解，唐薰把所有的力氣都放到了林臻身上，放肆的流著眼淚。

    再回來的時候，看見在樓梯口拿著煙的舅舅，要點沒點的樣子讓唐薰更加心疼。

    她走過去，終是開口，“要不，去美國吧，其他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蘇世青像是突然蒼老了許多，連思維都遲鈍了些。

    “我知道你可以負擔，但這件事情，還要再考慮考慮。”

    “舅舅，還有什麽要考慮的，現在外婆的情況已經不能再等了。”

    蘇世青突然轉向林臻，“林臻，你是醫生，你說，如果積極治療，會不會”

    一下子就明白了蘇世青的意思，唐薰也轉向林臻，她剛剛光難受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腦子裏一直回想著醫生說的三個月。

    眼前兩雙眼睛盯著自己，林臻突然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太大，這句話太難說出口。

    “師兄，有沒有可能？”唐薰問。

    良久，林臻搖了搖頭，“我也許難以感同身受，但，外婆的身體，扛不住長途奔波。放化療是最基本的治療癌症的方法，隻不過要看病人的身體情況來決定，外婆的身體機能，恐怕會比較辛苦。”

    手上已經沒有什麽力氣，虛虛的捏著，唐薰低下頭。

    林臻握住她的肩膀道，“不要著急，這件事情要慢慢來。”

    要怎麽慢慢來？

    唐薰突然有了深深的無力感，生與死麵前，要怎麽麵對。

    蘇世青道，“找個時間，我會告訴她。唐薰，我跟你的想法一樣，但是你外婆今年已經70多了，她不會願意的。她老了，有些事情，也許比我們都看得清。”

    蘇漓的聲音傳來，“姐，外婆找你。”

    答了一聲，唐薰調整了一下呼吸，抬腳走了過去。

    明明隻一天，唐薰卻覺得麵前的外婆已經瘦了一大圈，她知道她在難受，但卻還是笑著，“來，坐。”

    鼻子一酸，唐薰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像這樣的若無其事。（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