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大雪。

    時間尚早，路上鮮有人行。白茫茫一條大白褥子，鋪天蓋地，從路的這頭直鋪到那頭。

    抬眼前望，平展鬆暄的雪麵，隻有一道車轍蜿蜒前行，應該是有急事要早行的人，騎著摩托車留下的。

    路平安低頭看著那道車轍，唇角輕輕一勾，顯然，這位司機的技術不如她。當年她載著那個158斤的狗狗，都能在這樣的路上騎成一條線。

    路平安抬頭，望向遠處村子的黑瓦白牆，如果不是村落間未摘的山楂果在雪裏顯出豔麗的紅色，路平安都感覺福祿村就要跟雪原融為一體了。

    路平安呼出一口氣，拉起衣領，提著她那隻扁扁的旅行包，邁步踏上雪路。

    櫻桃園裏，樹葉落盡，黑色的樹枝托著白色的雪。路邊偶有幾棵野生的山楂樹，零星掛著幾枚果實，紅果映白雪，清爽奪目。

    情景一如當年，讓人恍惚感覺時間沒有流動，其實，已然是經年再經年。

    有犬吠聲從前麵道路拐彎處傳來，路平安抬頭去看，一隻皮毛油亮的黃毛大胖狗轉過路彎，撒著歡兒地跑過來。四蹄濺起積雪，像是一頭紮跳進河水了，水花飛濺。

    把狗都能養著這樣，它的主人得懶成什麽樣……

    嗯？

    路平安再看過去……

    我去！虎子？是她家虎子。

    路平安心裏殺氣陡然升起，該死的路旺順，當年她可是以托孤之重把虎子交到他手裏的啊，這才兩年多不見，怎麽能把胡子養成這個熊樣子？

    胖狗也看見了路平安，猛地一驚，一個四蹄急刹，碩大的狗腦袋往後一仰，一屁股就坐在了雪地上。大屁股濺起的雪沫撲了胖狗一鼻子，漫漫雪粉中，胖狗努力睜著它陷進肉縫裏眼睛，懵逼了。

    粑粑對它說，它家主人死了，埋了。那麽這位身高腿長，短發利落，一身黑衣，英氣逼人的姑娘是誰？

    路平安溫柔一笑，蹲下身來，衝虎子伸出手，“虎子，來，是我。”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虎子一甩腦袋，甩落一腦袋的雪沫，顫抖著一身肥肉就撲了過來。

    路平安紮下馬步，伸開兩臂，準備迎接這重量級的一抱。

    “嗯……”

    路平安悶哼一聲，鼻子一酸，這一抱啊，如此地相似……

    “小舅媽！”

    虎子正蹭著路平安的臉嗚嗚的訴說著思念之情，劉詩萱幹脆利索的一聲“小舅媽”，差點把路邊果樹上的雪都給震下來。

    小丫頭把手裏捧著的紅豔豔的山楂果一拋，撒腿就跑了過來。

    路平安丟開虎子，抱住直衝而來的劉詩萱。劉詩萱緊緊抱住路平安的腰，扭著頭叫，“小舅舅，快點！我抓到她了！”

    路平安抬頭望去，這才發現，路邊，樹上，一猴兒……

    正騎在樹枝上摘山楂的成星宇被劉詩萱這一聲叫給震到，猛地一扭頭，臥槽一聲，腳下一滑，一個沒踩穩，跐溜跐溜往下，搖落一樹雪，一屁股就坐進了雪地裏。

    太特麽恐怖！青天白日的，又做噩夢了嗎？

    可是，屁屁如此之疼，不像做夢啊！

    成星宇思考了幾秒鍾，撿起他掉在地上的半截煙，重又銜到嘴裏，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展露出這世上最迷人最坦率的微笑，向著路平安走過去。

    虎子繞膝，萱萱抱腰，他成星宇照顧了他們兩年多都沒享受過這待遇。

    他羨慕嫉妒恨！所以恨紅了眼。

    “呦，越獄了啊？”

    路平安從沒聽過如此欠揍的問候。

    但是，這卻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重逢之後的第一句話。

    她淡淡一笑，說：“不是。減刑了。”

    “是嗎？讓我猜猜立了什麽功……”

    成星宇吸口煙，看著他，唇角向上，眼尾彎起，以一種諱莫如深的表情看著她，說：“賄賂獄長了吧？”

    路平安再一笑，把劉詩萱送到他懷裏，說：“沒有。正常程序。”

    “哦，是你那個相好的給你走了正常程序吧？”

    路平安看著他，“嗯。”

    成星宇一笑，再吸口煙，牽住劉詩萱的手說：“萱萱，咱們走。”

    劉詩萱不肯，又要來抱路平安，嘴裏還嘟囔著，“小舅媽，小舅媽……”

    成星宇拉住劉詩萱，溫柔地說：“姥姥不是跟你說了嗎？不準你跟這村子裏的壞孩子玩。”

    “不是壞孩子，小舅媽不是壞孩子。”

    劉詩萱嘟著小嘴不高興，成星宇拉起她的手就走。

    路平安在他身後，問：“她怎麽了？”

    成星宇回頭看她一眼，再吸口煙，恨恨地看著她，說：“被那王八蛋打傷了頭，你說怎麽了？”

    路平安不再問，彎腰提起自己的旅行包要走。

    成星宇一把拉住了，“做為那個王八蛋的家屬，連句道歉都沒有的嗎？”

    路平安沒有遲疑，“對不起。”

    “……”

    成星宇看著她，感覺腦袋都要炸裂。

    他狠狠甩開路平安，指著就要跟著路平安走的虎子嗬斥，“虎子！你特麽給我回來。”

    虎子為難地看看成星宇，再看看路平安，還是毅然地選擇要跟著路平安走。

    成星宇怒了，“虎子！你特麽敢跟她走，我就把阿花介紹給大黃。”

    阿花是虎子的軟肋，它低頭想了一下……

    既然愛情和親情不能兩全……

    它決定跟著路平安走。

    成星宇急眼了，“虎子，你可要想明白……”

    不等虎子想明白，路平安已經彎腰把個二百斤重的虎子抱了起來，當年抱成星宇一般，往成星宇懷裏一遞。

    “不減到正常體重，別給我送回來。”

    ……

    這事兒難辦，他得問問他姨媽。自從出院，老太太就指著虎子活了。老太太說了，“不喂虎子喂誰？你給我生個孫子出來，我喂孫子。”

    所以，他再也不管老太太怎樣喂養虎子的事了。他能做的，就是每天盡量多地帶虎子出來運動。

    成星宇伸手抱住虎子……

    是夠胖，差點閃了他的老腰。

    路平安要走，卻又突然轉身，拿出口袋裏的打火機，打燃了，往前一湊。成星宇下意識地往後一躲，捂住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留起來的飛機頭，“你要幹嘛？”

    路平安扣住他的肩往前一拉，把他唇上的煙點燃。

    “你的煙，早就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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