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兒童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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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想象中人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洛璿趴到窗戶跟前去看時,發現多多被一截鐵絲吊在了三樓的窗戶跟前,隔著一層厚厚的地板,洛璿聽見了樓下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遲疑了片刻,洛璿還是跑到了樓下,推開三樓教室的門,看見了正對著自己的多多。
    他被自己從三樓扔下來時掛在了鐵絲上,整個頸部被割開了一大半,動脈被拉開,鮮血像噴泉一樣嗞在了窗戶上,整個窗戶紅紅的一片。
    當洛璿打開窗戶時,多多的身首已經分離,像兩塊石頭一樣,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咚”的一聲,砸進了洛璿的心裏,也就是那一瞬間,洛璿關於恩詩的所有記憶被劃歸到了另一個空間。
    後麵發生的事情洛璿還記憶猶新,多多死去的那一刻,或許是太刺激,洛璿忘記了字恩詩發生的所有事,從那時起到現在,洛璿的記憶一直不是很穩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忘記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每一天都像是新的開始。
    在這裏兩天遇見的所有人,除了蘇莫以外,都是孩子的家長。
    從那件事發生以後,所有孩子的家長天天站在恩詩早教中心的門口,拉著橫幅要求聲討自己,自己也因此被拘留。
    但是由於對發生的一切都失去了記憶,連測謊儀都沒辦法奈何得了,法院沒辦法定罪,加上恩詩早教中心教學樓裏麵沒有攝像頭,沒有人知道多多是怎樣摔成了那樣又怎樣掉下了樓的,天使一班的孩子們還小,話都說不清楚,也沒有民事行為能力,自然也做不了人證。
    就這樣,一件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卻沒辦法將自己這樣一個罪大惡極的人繩之以法。
    這兩天以來一見血腥就頭痛欲裂的痛苦消弭殆盡,身體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負擔,但是找回了自己記憶的感覺卻並不快樂,真相是一種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痛苦。
    蘇莫是一直反對自己用體罰的方式教育孩子的人,這些年來,她眼睜睜的看著洛璿摧殘了一個又一個的孩子卻無能為力,她恨洛璿。
    來麵試時見到的劉老師,她是多多的姨姨,是多多的所有親人裏唯一喜歡多多的人,她也恨洛璿。
    就連剛來時碰到的和自己交班的年輕女老師,也是這裏一個孩子的家長,在洛璿的過往裏,她虐待的遠不止多多一個孩子,這裏所有的人,都在等著將自己挫骨揚灰。
    這裏所有孩子的家長每天都送孩子入園離園,就是為了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她們每天見到自己都打招呼,她們通過真的假的各種方式種種細節來重演當日多多的死,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自己的記憶恢複過後將自己繩之以法。
    她們對自己的態度有多好,內心裏就有多恨自己,洛璿每天在恩詩早教中心來來去去,看見的都是笑臉,所有的人對自己都很熱情,其實,她們都盼著洛璿死無葬身之地。
    原來時間最惡毒的報複不是簡單的索命,而是要讓恨的人感受到那種進退維穀的痛苦。
    洛璿已經不想再去糾結什麽邏輯,什麽過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身邊隻有仇人,而自己該做的,要麽繼續裝下去,假裝自己什麽都沒有記起來,要麽就隻能以命抵命。
    “洛老師,洛老師你怎麽了?”
    洛璿一個激靈,轉過身看見了站在自己身邊的蘇莫。
    “窗戶,窗戶外麵……”
    洛璿已經不知道內心的恐懼究竟源自對自己所做錯事的罪惡感,還是害怕大家對自己實施最殘忍的報複,又或者隻是因為吊在自己臥室窗外的孩子恐怖的死相。
    “這個孩子是自己跑到樓頂玩時不小心掉下來又被繩子掛住了脖子吊死在這裏的,你不要害怕,這不是你的錯。”蘇莫伸出手,搭在了洛璿的肩膀上:“這個事情我會處理的,你今晚就睡在客廳可以嗎?”
    “你不要碰我!”蘇莫的手搭在洛璿肩上,這種恐懼的感覺讓洛璿突然激動起來,連滾帶爬的往後退去,一直退到臥室的門口,伸出手來指向蘇莫:“是你,是你……”
    就在這一刻,蘇莫一直皺著眉的表情突然鮮活起來,她笑得很猙獰,壓低了聲音看向洛璿:“沒錯,是我,是我,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我是不是想起了什麽?”洛璿沒敢再看蘇莫的眼睛,因為她知道,自己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我該想起什麽……”與其說是在問蘇莫,倒不如說洛璿是在自言自語,她掙紮著站起身,往窗戶的方向走去。
    ……
    “砰—”
    一聲悶悶的、沉重的響聲,洛璿從四樓一躍而下,重重的摔在了結實的水泥地上,麵朝上,眼睛的角度正正的看向吊在窗前的男孩。
    洛璿動彈不得,意識還有些殘存。肉體上的痛苦已經不足為懼,她能夠體會到骨頭斷裂的感覺,能體會到血液從自己的體內流向四麵八方的感覺,能體會到自己的“屍首”寸寸變涼的感覺。
    在肉體的痛苦慢慢麻木,內心的煎熬慢慢消弭的同時,洛璿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切終於該結束了吧?
    ……
    “喂,醒醒……”
    模糊得仿佛從天邊傳來的聲音響起,自己已經在地獄了嗎?洛璿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見了蹲在自己身邊的人。
    “阿來?”看到阿來臉的這一刻,洛璿的大腦飛速的運轉著,如果自己死了,絕不可能在這裏看見阿來,如果自己沒死,看見阿來,自己應該回到了幸存者遊戲中。
    “是我。”阿來伸出了手,將躺在地上的洛璿拉了起來。
    當洛璿站直之後才發現,此時的自己正站在魔法森林外,而透過這片森林,可以看見賈智傑還在森林之中。
    “你一個女孩子,放到一邊吧,這種事我來處理。”賈智傑還在自己的幻覺之中,二話不說爬上了樹,努力的解開了什麽東西似的。
    他的幻覺應該跟自己是一樣的,但不同的是,自己選擇了贖罪,而他,選擇了繼續偽裝下去。
    洛璿不知道,倘若這一切並不隻是個幻覺,而是真實發生的事情,繼續假裝什麽都沒有想起來,自己會不會有一天被自己逼瘋。
    不知是惻隱之心作祟還是什麽,洛璿抬腳踏進了魔法森林裏,想要將賈智傑從幻覺裏拉出來,卻在進入森林的一瞬間從裏麵出來了。
    自己一個人,根本沒辦法進去,更別說救他出來了。
    “他,什麽時候能出來?”看著身邊的阿來,洛璿問道。
    “因為你贏了,所以他靠自己,永遠都不能出來。”阿來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意,看向洛璿:“不過你不用擔心,晚上十點一過,魔法森林係統關閉,他會從幻覺裏出來。但是同時,他也會被淘汰。”
    “所以,他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的對嗎?”這是洛璿想知道答案的唯一一個問題。
    “是的。”阿來點頭。
    洛璿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表,16:30:01,16:30:02,16:30:03……
    仿佛當自己看向它時,它才開始了走動。洛璿沒有猶豫,將表從手腕摘下來,丟進了森林裏,也是在同一角度,它又出現在了森林之外,自己的麵前。
    看來除了人,任何物件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
    洛璿從地上撿起了表,或許是剛剛摔了一下的緣故,表的時間停留在了下午的四點半,既然如此,那留下它也沒有任何意義了,還是走吧。
    洛璿發現越來越不了解自己了,從小,自己都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在母親的鞭策下被迫成了一個結果主義者,雖然不認同,但是不得不照做。
    從認識陳什開始,發現自己還是那樣一個天真活潑的小姑娘,直到被他拒絕,自己才開始慢慢認可母親說的話。
    母親雖然讓人討厭,但作為一個大學教授,該有的人生閱曆和所說的道理是不會錯的。
    然後就是長久的與母親融合並對抗著,練就成了後來的性格,就連人生觀都發生了改變。
    是的,其實在洛璿眼裏,自己是什麽樣子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眼裏的自己是什麽樣的。大家喜歡什麽樣的人,洛璿就變成什麽樣的人,自己會毫不猶豫的討好所有認可或不認可自己的人,形成了一種習慣。
    洛璿知道,自己的性格改變了很多,恨著很多人,也愛著很多人。但沒有想到的是,麵對著自己喜歡的人,即使自己被一遍又一遍的傷害,卻仍不忍心看到他們被傷害。
    對陳什,對賈智傑都是如此。
    “發什麽呆呢?走啊!”
    蘇美餘尖銳又不客氣的聲音將洛璿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兩人已經到了魔法森林跟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