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正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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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老師,我有的時候覺得這個社會特別不公平……我每次疼到受不了的時候就會大聲喊,我說放我走……我要你們死……我要報警讓你們判死刑……”
“但是他們根本懶得理我,嫌我幼稚……他們說我要是敢報警全家都得給我陪葬……還說別說判刑了,就連拘留都不需要……”
“柏老師……我十六歲,我今年才十六歲……”
劉歌錦眼睛紅彤彤的,連眼淚都流不出來,血絲遍布眼白。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像極了快要發狂的喪屍。
“我們拿命來換錢,他們有錢人卻可以拿錢換命!我沒有違法,得到的是比坐牢還殘忍的折磨……他們草菅人命,靠錢卻能換來自由和更加肆無忌憚的知法犯法……”
“明明我也有機會得到這樣的人生……但是我才十六歲,我要死在十六歲了……他們剝奪了我的生命,也剝奪了我未來可能得到的一切機會……”
劉歌錦說話很費勁,但還是一直說一直說,說到沒有力氣了就喘會氣繼續說,像是生怕過了今天,心中的一切就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一樣。
“柏老師……你不是想當一個了解學生的好老師嗎但是你發現沒有……你連學生的命都保不住……你準備拿什麽來教育他們?”
“政治書裏講了,生存權和發展權是人最基本的權利……但是我連這最基本的權利都沒有了,是不是我連人都不配當了呢?”
“數學課,您講的是數列,是函數……但是這些在我們的生活中根本用不到……我糾結的是一周三次一次三千一個月就是九千塊,哥哥看上的車十四萬,我要四個月才能掙來……”
“錢湊湊差不多就夠了……但是我的命呢?現在我連十四萬都不想了,我每天在想,兩塊一袋的止疼藥對我來說沒有用……我想用十幾塊一支的嗎啡,想用幾十一針的杜冷丁……”
“媽媽跟我說,打了也沒有用,浪費錢……她說我去試藥是掙錢的,就不要想著再往外出了……”
從小到大柏澍都沒有哭過,他從來沒有感受過人間疾苦,以為一個人過得再苦也就是去街邊討飯,吃幾毛錢的花卷。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人窮到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換錢。
每當學生找他談心,告訴他有什麽坎兒過不去的時候,他都會想當然的回答:你是個學生,學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一類人,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兒。
但是今後這些話他再也說不出口了,人世有太多的艱難。
“老師,你哭了……”
聽到這話,柏澍連忙去擦自己的臉,他第一次在學生麵前表現得如此手足無措。
“剛來這所學校,我以為以後的人生會像很多人一樣……高中畢業不念書了,就去找個廠子打工……一個月拿幾百塊過一輩子……”
“可是我遇見你,你是個好老師……你從來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學,無論他多麽自暴自棄……你對每一個人都很好,所以我也想好好學習,念師範學校,當老師……”
劉歌錦伸出手,想去抓什麽,最終還是無力的垂在床上。
“我現在什麽也不想了,我隻想好好活著……我不想當老師了,老師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職業……”
看到劉歌錦再一次伸手要拉自己,柏澍往前把她撐著坐了起來,準備撒手的時候,劉歌錦狠狠的拽住了自己。
“老師……有句悄悄話,我想跟你說……”
沒等柏澍反應過來,劉歌錦胳膊突然使勁,臉湊到了柏澍臉邊,照著他的腮幫處,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
在感受到痛楚的一刹那,柏澍條件反射般的推開了劉歌錦,那一刻他並不覺得痛,隻覺得難以置信。
“這就很痛了嗎?”
劉歌錦被柏澍重重的推開,整個人癱在床上,明明已經沒什麽生氣的她,嘴角卻揚起了一抹笑意。
“這就讓你受不了啦!果然,你誰都不了解,你隻了解你自己……”
柏澍突然覺得脖子上有些癢,手摸了上去,摸到了正往下流的血,白色的襯衫領口處也被血漬汙染了。
“你瘋了嗎?”柏澍看著她,半天才憋出了這四個字。
“我不是瘋了,我是要死了……”
劉歌錦依然笑著,隻不過笑容充滿了嘲諷:“你說當老師有什麽用,口口聲聲教著別人什麽是對什麽是錯……說的全是自己的人生……”
“一旦易地而處,你的那一套根本沒用………你以為你改變了很多,其實隻是他們願意裝給你看而已……你改變不了社會的本質,你甚至連改變某一個人的能力都沒有……”
“所以柏老師,你要改變的,要教的不是我們……而是這個世道,隻有到那個時候,你才有資格當你理想中教書育人的老師……”
回家的路上,柏澍脖子上戴著劉歌錦這學期開學來天天戴著的絲巾,傷口已經沒有再繼續流血了,但兩排牙印還清晰可見。
絲巾是墨綠色的,隻能遮住大概,星星點點的血汙印在他的衣服襯衫上,結成了黑褐色。
劉歌錦說的沒錯,作為老師想要改變學生的觀念和思想,首先要改變的應該是這個世道。
就像發生在劉歌錦身上的這件事一樣,總得有人為此負責。法律無法伸張的正義,總得有人來執行。這個人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是柏澍自己。
接下來的時間裏,他隻把很小的一部分精力放在班裏學生身上,隻要他們不出什麽大事就不管。
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私自研製藥物的廠子雖然把產業鏈做得很隱匿,但通過天馥的建廠和近幾年的施工情況,基本就能掌握藥物研製的情況。
整個製藥產業鏈由八部分組成,其中專門負責藥物研發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醫師,名叫郎紀平,博士學曆,最早是一個神經科的醫生。
由於職務便利,他一邊當醫生,一邊研製藥物。申請過幾個專利後,他突然想在醫學界有所建樹。於是利用天馥的地下廠區,建立起了這麽一個違反人道主義的實驗室。
雖然資金不夠,但通過他這些年的威望,集結了七大股東,形成了這麽一個完整的產業鏈。
這七個大股東有天馥的老總、市政部門的領導、建築公司的總工程師、企業總經理、商場老板等等,他們利用職務之便,提供資金和審批手續,郎紀平負責著手研究。
藥物研製出來後,會通過正規產品檢驗進行洗白,申請、獲得新藥證書和藥品批準文號後、進行藥品生產,上市再監測。
隻要檢測成功就立刻申請專利,到了這一步就算完成了。剩下的就是賣專利或直接高價賣藥,最後以分成的形式把盈利發放到每一個股東的手裏,到此結束。
“所以,那七起案件真的都是你所為嗎?”
葉瑋聽柏澍講自己的故事,跟在聽懸疑一樣難以置信。
柏澍微微的點了點頭:“準確來說,是六起。”
“其中有一對夫妻,共同參與了藥物的研製。但女方長期出差,我沒辦法一起動手,隻能分開解決了。”
葉瑋若有所思,他佩服柏澍的決絕和算計,雖然沒有全身而退,但是殺了那麽多人還好端端的待在監獄,這是他的本事。
“也就是說,還有一個股東和研製藥物的那個人,你沒能處理掉是嗎?”
葉瑋看向了柏澍的臉,左臉腮部有兩排牙印,三年過去了,牙印依舊還在。
“是啊,這就是我為什麽不願出獄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