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韺兒。”華玨站了起來，眉頭有些微微的皺了起來，看得出來，他現在恐怕已經在想善後之舉了吧，他要保住華韺！

    沒錯，憑華韺之前的那一係列舉動，華玨已經認定了，華韺的選擇是不殺！

    但究竟華韺到底是殺，還是不殺，現在恐怕隻有他自己心裏有數吧。

    華韺深吸了一口氣，跟在二叔華玨的身後，屬於他的時間終於快要到了嗎？

    宗廟之外的廣場上，烏拉拉的跪著一群人，為首的是老夏王，在他的身後是華玨和華氏宗親以及夏國勳貴，而華韺跪在老夏王身旁靠後的地方。

    祭祖的形式很複雜，華韺沒有過多在意，隻是跟在老夏王的身後完成他該做的事情，很快，他們的祭祖禮儀完成了，整個廣場上，隻剩下了華韺和一個華氏老一輩的人物，類似於宗正的一個角色。

    華氏老輩須發皆白，手裏麵還杵著一根拐杖，即使如此，蒼老的身體還是讓他的身體有些輕微的發顫。

    華氏宗老很明白，這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人都有生老病死，他現在已經很老了，又還能主持幾次這樣的儀式，又還能看到多少華氏子孫的成長？

    “子孫華韺！”華氏宗老猛地一杵拐杖，老態龍鍾的頹然感不見了，此刻的他臉上隻剩下威嚴！

    “華韺在！”華韺雙手抱拳，聲音洪亮的回答道。

    “跪下！”

    華韺應聲而跪，這是必須要走完的流程，接下來華氏宗老又是念了一大篇祭文……

    祭文念完畢，華氏宗老手裏捧著一碗酒，來到了華韺的身邊。

    “起來吧，孩子。”華氏宗老的聲音恢複了慈祥，他該做的，他已經做完了，此刻就等著一個真正的華氏子孫誕生。

    華韺站了起來，彎腰接住了華氏宗老手中的酒碗。

    “大口飲下吧，孩子！”這是倒數第二個流程，華韺必須要喝下這碗酒，這碗酒不是普通的酒，這個酒是古老的酒，沒有名字，它是隻有華氏族人才會釀造的酒，隻有在重大的時刻，這種酒才會被拿出來。

    “咕咚，咕咚……”華韺端起酒碗，一口將其飲下。

    “嘶！”華韺忍不住叫出了聲，這酒好烈！

    感受著從嘴中，到喉嚨，到胃中那令人發狂的灼燒滋味，華韺藏在麵具下的小臉一瞬間紅了起來，渾身發熱！

    看著一動不動地華韺，華玨的嘴角輕扯出一抹笑意，作為過來人，他能理解華韺現在的感覺，時至今日，華玨還能想起來那烈酒穿腸的感覺，那種滋味，真的很難受！

    但，自從那日後，華玨卻突然發現，他自己愛上了這種酒，隻有當他喝這種酒的時候，他才能感覺滿足！那酒，才是男人應該喝的酒！

    站了好一會兒，華韺才感覺緩和了過來，隻不過腦袋還是有些昏沉了起來，畢竟這副身體，今日還是第一次飲酒，而且還是如此烈的酒，不適感很難在短時間消失。

    “上祭品！”在華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華氏宗老喊了一聲，便是退到了觀禮台。

    所謂的祭品，其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很快，在華韺的麵前，兩個禁軍士卒押上來了一個五花大綁的人，那人頭上帶著頭套，看不清他是外族人，還是什麽人，但很快，那人便是露出了真麵目，在下場之前，禁軍士卒拿掉了他頭上的罩子。

    華氏，為了鍛煉繼承人，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殺人本就是一件困難的事，更何況還要被那人盯著，對被殺的人極其殘忍，對殺人者又何嚐不是？

    華韺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沒有外族人的樣貌特征，他是中原人，或許說是華夏人更為合適，而且，華韺發現，那人的年紀似乎不算很大，充其量是一個十八九歲剛剛成年的人。

    許是還未適應這突然到來的光明吧，被綁著的祭品掙紮了好一會兒才算是適應了光明。

    他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已經走到他跟前的華韺，沒有任何的表情，早在很久之前，他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他是一個祭品，一個墊腳石，一個給華氏王族子弟殺出血性的磨刀石！

    他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嗎？

    不！

    他感覺很幸運，能死在王族子弟的手上，這對於他來說是一種可以給他安慰的解脫，他犯的是死罪，遲早都會死，至少在這裏，他不用屍首分離，他能留下全屍。

    看著眼前的人，華韺有些笨拙的拔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慢慢地抵在了那人的胸膛上，現在他隻需要揮動手臂，將劍刺入那人的胸膛，他的大禮也就完美的完成了。

    但華韺沒有，他抬起了頭，透過狼麵，看向了那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平常的眼睛，和他一樣，黑色的眼睛。

    華韺對這雙眼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好像在那裏見過這樣的眼睛。

    那人也看著華韺狼麵下的眼睛，突然他笑了，不是嘲諷的譏笑，倒像是鼓勵的微笑。

    “殿下，殺人其實很簡單，你隻需要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手臂用力就可以了。”

    他竟然在教華韺怎麽殺人！準確地說，他在教華韺怎麽殺掉他自己！

    華韺有些驚訝，他怎麽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如此平靜？

    “殿下，沒關係的，我盡量忍住不叫出聲，這樣你就不用害怕了吧？”或許是以為華韺是害怕了，遲遲沒有動手，他繼續鼓勵著。

    華韺依舊沒有動手，而是死死地盯著那雙眼睛，他現在終於意識到那雙眼睛為什麽會這麽熟悉，因為這雙眼睛，他曾經也有過！

    那是在他前世飲彈自盡的時候，他同樣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很平靜，甚至很向往，因為在那個時候，死亡對於他來說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最好的解脫！

    他有故事。

    華韺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而且他似乎很想知道這個故事。

    “你很想死嗎？”華韺說出了第一句話。

    你很想死嗎？聽著華韺這句很平靜的話，那人有些錯愕，或許是他小瞧了這個帶著狼麵的王室子弟了吧，從他的聲音中，他隻聽到了鎮定自若，甚至他還隱隱地感覺，眼前這個王族小孩似乎比他還要冷靜！

    “看的出來，你還不想死，你的心裏依舊還有牽掛，對嗎？”華韺不管這人有沒有回答，繼續的說道。

    “是家人嗎？”

    因為家人嗎？不可能！他的眼睛中閃過一絲掙紮之色，他已經做好準備了，他沒有牽掛了！

    “不！殿下，你猜錯了，我沒有任何的牽掛，來吧，殺死我，你不會有任何負擔！”他嘴角的笑容暗淡了下去，他回避著華韺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有一種魔力，也許繼續對視下去，他能看穿自己的一切！

    華韺笑了，這個人比起當初的他來還差一些火候，他猜對了，他的心裏還有牽掛，他並不是坦然受死！

    “是嗎？”

    “沒錯！”

    華韺沒有再說話了，他手中的劍也沒有任何動靜，華韺的頭低了下去，似乎在考慮著什麽。

    時間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觀禮台距離廣場有一段距離，華韺和祭品的對話，台上的人並不能聽見，他們所能看到的是，華韺的劍一直抵在祭品的胸膛，遲遲沒有動手。

    “殿下，刺下去啊！刺下去一切就結束了！”黃總管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頭，手心一直在冒汗，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華韺，他的心裏很著急，他不希望他擔心的一切會發生，他不願意再看到又一個人被毀滅！

    同樣著急的還有華玨，他的雙手死死的抓住椅角，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一次，他絕不會袖手旁觀！

    唯一沒有變化的是老夏王，他依舊微閉著眼睛，似乎對場上發生的一切並沒有任何看法……

    沉默了好一會兒，華韺抬起了頭，看向了眼前的人，一字一頓的說道：“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活下來。”

    活下來？那人耷拉著的腦袋抬了起來，看著華韺，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他還能活下來嗎？

    是的，他還有活下來的機會！他反應了過來，他曾經聽說過，如果王室子弟沒有殺死祭品，祭品是可以活下來的，而王室子弟的後果會很悲慘！

    “殿下，你……”

    “無需多話，你隻需要告訴我，你想不想活下來，其餘的事，交給我就好！”華韺很堅定，因為他已經有了選擇，現在決定權，在麵前這人的手中，如果他想，華韺會放下劍，如果他不想，他的劍，不會有絲毫的留情！

    如果即將溺死的人身邊出現了一截浮木，他會怎麽選擇？

    如果病入膏肓的人，突然有人告訴他，有治愈他的良藥，他會怎麽選擇？

    但凡有一絲一毫的生存希望，再絕望的人，再視死如歸的人，恐怕也會猶豫吧！

    而這個程度，取決於他對活下來的眷戀，取決於他心裏那永遠不會舍棄的柔軟！

    他舔了舔有些幹涸的嘴唇，眼睛盯著華韺，他在掙紮，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華韺沒有說假話，他能確定，如果他說想，他能夠活下來！

    自己想活下來嗎？他在心裏不停的問著自己，他一遍又一遍的想著活下來的理由，每一遍，他想到的都是那個影子，每問一遍，他對活下來的希望就強烈了一分！

    活下來！他要活下來！他必須活下來！他還想見到她！

    “我想活下來！”他的眼睛中出現了留戀，他要活下來！

    華韺遵守了承諾，抵在他胸前的長劍放了下來，華韺鬆了一口氣，那人同樣也鬆了一口氣！

    這邊兩人都滿意了，但華韺的舉動卻在觀禮台上掀起了軒然大波，他們沒有想到華韺竟然會放下了劍，在他們的眼中，放下劍，就意味著放棄殺人，也就意味著，他放棄了華氏子孫的身份，從今以後，他將是一個普通人！

    黃總管臉色一下子白了，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又出現了！難道這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嗎？悲劇又要重演了嗎？

    看著華韺放下劍，華玨快要坐不住了，是他要站出來的時候了嗎？

    原本低垂著腦袋的老夏王終於是有了動靜，他的眼睛睜開了，他看著華韺，伏在椅子上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相信我，你能活下去！”華韺將劍握在手中，隻對那人說了這一句話，便是拿著劍，緩緩地向著觀禮台走去。

    一步，一步，華韺走到了觀禮台下，手中依舊握著長劍，抬頭看著觀禮台上的人，沒有說任何話。

    “華韺！你選擇不殺人嗎？你要清楚，一旦你放下手中的劍，從現在這一刻開始，你就不是我華氏的子孫了！”華氏宗老站了出來，現在的決定權在他的手中，一旦華韺點頭不殺，他有權利，也有義務宣布將他逐出華氏，即使他是當今夏王的親孫，也不能有絲毫的偏袒！

    華韺深吸了一口氣，舉起了手中的長劍，緩慢卻很有力量的說道：“誰說我不殺了？”

    “既然你要殺，那就去殺，在這裏有何用？”宗老上前了一步，是時候他出麵維護大禮的威嚴了！

    華韺沒有看向宗老，而是看向了坐在寶座上的老夏王，他心裏很清楚，真正能夠做主的人，是老夏王！

    看著華韺的目光，老夏王站了起來，他倒想看看他這個孫子想說出什麽話！（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