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2 風雪幾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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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睜眼,又瞧見了那一桌的吃食,心中煩悶更甚,一個快步走近,難忍胸中怒意,甩袖憤怒掃落碗筷,摔了一地的粥米與糕點。

    從小到大,他何曾喜歡過甜食!

    回到司寇相府之前,他不曾喜歡過,真正的水三娘是知道自己打小不愛那些個甜膩的東西的。至於回府之後,他數次購買甜食備著,也不過是當初為了帶進宮內給吃慣了宮中甜點的連鯉換換口味嚐嚐鮮的,不曾關心過他的那群下人們自然是以為他是買來自己吃的,怎麽她也和從不在意自己的那些人記著一樣的東西?

    相握的手是略顯粗糙的,確實是結了層常年操勞的薄繭,卻是溫熱厚實的,並非久病的娘親常有的冰寒燥裂。

    眉眼間的笑容是帶著憐愛與疼惜的,可那步伐之間不是記憶中的柔弱輕盈,反而隱隱帶著股穩步向前的堅定氣勢。

    明明久病不能飲酒,明明生來不善飲酒,偏生相擁之際身上帶著淡淡的酒香味!

    更何況從此次入府的不多時日起,她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與宰相夫人薛燕回爭著口氣使,言辭雖不太過,倒是可見壓不住的潑辣,他的娘親如若是這般性子又如何會讓母子倆吃這麽多年的苦?!

    他早該發現的!司寇準痛苦地捂著臉,可他無論如何都沒法下狠心信了自己心中不堪的猜測。

    他曾想欺騙自己的,可今日這“水三娘”居然也笑意盈盈地端來一幹糕點甜粥,還語帶憐惜地提起當年的母子之情,這群人……到底是有何目的?!

    氣憤許久,司寇準的情緒才稍稍舒緩,胸中悲憤難當,看著那滿地的狼藉,無聲地苦笑了起來。

    終究還是自己耐性太淺,怎麽如此沒有韌性?

    此時他叫人進來打掃也不方便,更何況收拾狼藉這種事司寇準自小也做過不少,於是便俯下身子將那些碎瓷一一清掃。打掃幹淨之後,他一站起,便望見了桌上那封信。

    趙老管事所說的,洪曼青送進來的信。

    他臉上又升起希望之色,急忙打開一看,卻發現上麵不過寥寥數字,消息卻極具衝擊。

    洪曼青先是抱怨了兩句宰相家的門房沒眼色,竟三番四次攔著自己。而後又將自己近日來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連鯉病重?司寇準皺眉,怪不得近日來都未收得到她的消息了,原以為是上次那件事讓二人產生了隔閡,曼青信中卻未有提及病情如何,想來那人自小體弱多病,這次也病得久了些,司寇準隻好耐著性子將這封信看完。

    他看到了“洛雪定下與文府的婚事”的消息,字裏行間是洪曼青滿滿的擔憂,不由得想起了那在禦風酒樓盛氣淩人的文勵心。此人文采斐然,卻心術不正,一顆心倒是係在洛雪身上,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施洛雪的婚事到得未免有些早了。

    再看洪曼青又支支吾吾提了她月底有要事入宮的事情,明裏暗裏暗示著太後對她似乎有種不一般的意思,隻是那到底是什麽“要事”也不肯說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急著讓司寇準想點法子讓她脫了太後的念想,趕緊落個清靜就行。

    他能有什麽法子?那是魏國太後,又不是什麽管家丫頭。司寇準搖搖頭,不知洪曼青的心底又在想些什麽。

    最後的兩行字跡走風更為淩亂猶豫,筆墨新鮮,像是臨時得知後補上去的,又像是醞釀了許久的感情,最終隻化為了八個大字:衛豐有難,北郊大獄。

    司寇準有些詫異地挑眉。雖不知衛豐到底惹了什麽麻煩,他也先是安慰自己這麻煩應該還能解決,隻是看著“北郊大獄”四個字,眉毛跳得一陣厲害。

    他想入朝為官,自然知道,但凡沾上了這四個字的案件,必定都是株連親族的大案。

    孝顯二十七年夏,孫氏率軍叛變,意圖謀朝篡位,千裏奔救的靖王率帝後之命圍殺孫府,全府上下一百八十口當夜盡數斬之,剝皮暴曬三月。連那數年未聯的遠親故友二十八口都全部找出,酷刑之下無一人存活。

    天錦元年春,椴城小將羅氏販賣軍中信息與秦軍,三族皆斬,所屬上司辭去邊務,自請戍邊至死,同年,國舅爺衛若山受太後命令,遠赴端州以北,接了椴城的事務,當然了,自始自終都受了不少人的揶揄與閑話。

    天錦元年秋,渠城守城將領受刺而亡,軍中大亂,秦軍連夜犯境百裏,靖王連城千裏奔赴渠城鎮壓,當場斬殺鬧事者十人,瀆職者三十人,從此軍中再無瀆職受賄之舉。

    天錦二年夏,貿州。秦商司寇氏因私販茶鹽之事被捕入獄,審查三月。司寇一族的代表入京,又是長跪於相府門前相請三日不得,又是豪擲千金上下打點求情,最後秦使出麵,魏太後終是判了罰金百萬,讓人領了個全屍。

    諸如此例種種,但凡進了北郊大獄的人,能夠完好脫身的幾乎就是個奇跡了。司寇準萬萬是想不到他們幾人之中會有誰和大案扯上關係的,此時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多想了,轉身取了件衣裳便推門快步往大門方向走去。

    門外風大雪大,他院子外的小廊上卻有個小廝躲在避風口抱著掃把,撐著下巴昏昏欲睡。司寇準路過之時,他才驚醒,慌忙抱著掃把站起身來行了個禮道:“二公子好,奴才不是想著偷懶,隻是小憩,小憩……”

    司寇準沒理他,自顧自快步往前走去,哪想到這小廝苦著臉亦步亦趨,快步跟了上來,擋在他麵前伸手攔著道:“二公子,求求二公子別告訴老爺,奴才知錯了……”

    “讓開。”司寇準微微一側身,想要越過他。

    這小廝倒是身手靈活,一個後退又是擋著他,依舊是哭喪著臉求饒道:“二公子,奴才見這雪下個沒完沒了,才想著休息會兒。您就饒了我吧。”

    司寇準深吸一口氣,隱怒道:“我有急事出門。”

    那小廝眼神一亮,趕忙放下手中的掃帚,試探著問道:“二公子何事出門?天寒地凍的,可需要奴才幫忙跑個腿兒?”

    司寇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便往他脖頸上點去,一個勁指便讓這人昏睡過去。